10藏經閣上的暗襲(上)
10藏經閣上的暗襲
我跟在後面,只隔着五步距離,將自己的輕功發揮到極限,纔沒有被她遠遠拉下。
藤迦的變化很大,我能不斷地看到她的頭髮被風吹落,有幾縷還打在了我的臉上。只有心智枯竭的人,纔可能出現急遽的整綹脫髮跡象。
月色裡的楓割寺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沒有一絲燈光。
隨着寺裡幾位高僧的離世,僧侶們的士氣一落千丈,這座北海道大名鼎鼎的佛寺,立刻陷入了絕望的低谷。
一直到了藏經閣那個院落的門前,我竟然沒看到一名守夜的僧人,四處靜悄悄的。看來象僧早就忘記了我的吩咐,率領衆僧高枕無憂地睡大覺去了。
門開了,藤迦無聲地飄了進去。
青磚地反映着冷月幽光,左側擺着四個直徑兩米多的圓形石桌,桌旁放置着鼓形石墩,極其笨重。
上一次來楓割寺時,我參觀過這裡,不過是在陽光明媚的秋日午後,並沒有感受到古屋陰森森的氣勢。
藤迦停在石墩前,沙啞地長嘆:“我重生之後,曾照着師父昔日的喜好,按長安城外談空寺的藏經閣重新佈置過這裡。兩地相隔千山萬水,可惜師父的魂魄並沒有得以脫胎轉世,我一直沒有等到他。”
我對大陸山西長安縣城的那座古寺也有印象,可惜建築物都已經頹敗,只有一部分古老的地基矗立着,昔日繁華已經成了徒有虛名的一處唐朝遺址。
“當年,師父和十大弟子,就在這塊地方,壘石爲竈、汲泉做飯,日夜研究《碧落黃泉經》上的內容。我熟悉此地的每一棵草、每一粒沙,並且牢記十大弟子每個人的音容笑貌。如果他們已經重生,在冥冥塵世中,我會一眼認出他們,絕不會錯。”
二十步外,古老的藏經閣一片漆黑,偶爾有北風吹動破敗的窗紙,發出噗噗簌簌的怪聲。
日本的每座佛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藏經閣,或大或小,最少也有幾百本書卷典籍供弟子們翻閱。
藤迦仰面向着舊樓的三層,陡然揮動袖子,射出一道尖銳之極的紅光,直穿入一扇破窗中。樓裡突然亮起了跳躍的火光,那是靠近窗戶的一支火把被點燃了,她這手隔空點火的功夫,顯示了本身極其強勁的內力。
夜那麼暗,那麼靜,突然亮起的火把,成了附近幾百米範圍內,最吸引視線的目標。
“我們上去吧——”她輕拍桌子,倏的躍了起來,像給無形的雲團平託着一樣,飄向窗口。她今晚顯示的武功、輕功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並且說話時的語氣更是古怪。
窗子是開着的,這間寬敞的大廳空空蕩蕩,並沒有擺放任何書架。她取下了那支火把,走向東窗,呼的一聲推開窗子。
冥想堂的白色怪屋赫然在目,外牆上下披掛的枯藤,像是千年妖怪的亂髮。
“很榮幸,我等到了你,等到了‘海神銘牌’,並且也完成了師父的遺願。”她幽幽嘆息着,隨手扯下頭髮上的紅絲帶,又帶下一綹灰白的長髮。
此刻,她跟沙漠裡那個驕傲的日本公主形似乎有天壤之別,我總感覺,她像一支即將燃盡的蠟燭,化身爲燭淚,生命也會隨之消亡。
“那上面,說的是什麼?”我低聲問。
夜很長,只要她肯說,相信我有充足的時間得以聆聽思索。
“把手給我——”她伸出右手,平放在腐朽過半的窗框上,枯瘦如柴,皮膚顏色跟那些灰髮非常接近。這不是我曾經認識的藤迦的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像六十歲的垂暮老婦人一樣,擁有這麼衰老的手掌?
我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左手,合在她的手心裡。
兩個人此時相隔只有一步,我聞到了對方身上衰老的氣息,忍不住一陣心驚膽寒。
江湖上曾有過很多未老先衰的例子,最出名的,應該是民國初期四川青城派的掌門人提鴉道長,爲了研究前幾代掌門傳下來的暗器功夫,閉關千日,最後終於突破思想的禁錮,明白了武學秘笈上的真實含義,只可惜心力全部耗盡,出關沒有三天,便虛脫而死。
我見過有人畫下的提鴉道長出關後的像,瘦得像一具勉強能夠行走的骷髏,頭髮脫落乾淨,天靈蓋上覆蓋着的肌肉層全部枯萎收縮,只剩一層薄皮。
如果知道參悟“海神銘牌”,會連累藤迦衰老至此,我寧願沒有把那牌子從玻璃盒子裡帶出來。
“那是一幅畫,你看到了嗎?”她的沙啞聲音又響起來。
我覺得她冰冷的掌心裡,正有一陣沸騰的熱量噴涌出來,剎那間侵入了我的肌膚,跟我的血脈聯通。
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十幾秒鐘的純粹空白,接着便出現了茫茫的星空。第一眼,我看到了九顆火紅色的星星,正在以令人萬分驚駭的超快速度,迅速撲向一團龐大的模糊星雲。
那不是流星,會是什麼呢?
紅星鑽入星雲內部,力量之大,竟然攪散了宇宙塵埃的包圍。
在它們前進的方向上,九顆亮星環繞着一顆發出熾熱紅光的大星,正隨着星雲氣團的破裂而起了輕微的顫動。更多的細碎星星閃閃放光,點綴其間,像是聖誕樹上的迷你彩燈。
任何具有初級天文知識的人,都會明白,這種組合形式,正是太陽系的標準寫照,九大行星環繞太陽,我們腳下的地球就在其中。
我不再提問,相信藤迦想說的事,不必問她也會言無不盡。
九顆紅星進入行星的環形圈之後,似乎是遇到了某種阻滯,速度瞬間減慢,加入了九大行星環繞圈,與九大行星共同組成了一個十八顆星球環繞太陽的奇觀,只是,它們完全擁擠在地球旁邊,把本來體積就小的月球更映襯得微不足道。
剎那間,我想起了形容眼前奇景最貼切的一個遠古神話——后羿射日。
中國神話故事中,太陽是玉帝之子,一共有十個,非常頑皮,不遵守每天只能出現一個太陽的規定,總是一起出現,將地面上的水源烤乾,民不聊生。
后羿做爲地上最神勇的射手,射殺了其中九個太陽,只留一個,讓人間變得風調雨順。
當九顆紅星環繞地球,再加上太陽系本身就存在的太陽,豈不正是十個太陽,成了遠古神話的再現?
“羿射九日,九顆太陽落地,巨大的衝擊力讓它們全部進入了地表以下,成了永遠埋藏在另一個世界裡的東西。《碧落黃泉經》上標明瞭它們墜落的位置,可惜每一顆紅星相對於地表的垂直深度,都在不停地變化,足以說明,它們自身具有某種動力。”
“經書上文字的神秘與晦澀,根本無法想像,以師父的大智慧,也只是找到了扶桑島上唯一的一顆紅星墜落地點,就在我們的腳下。‘海神銘牌’就是進入‘海底神墓’的地圖,其實我一直很疑惑,經書上爲什麼把那個地方叫做‘墓’?難道里面埋藏着屍體,就像我們地球人的墳墓一樣?”
“你看到了嗎?一個奇怪的立體羅列的陣勢——”
我腦海中的圖像驟然一轉,出現了一座魔方一樣的迷宮建築。六面體上的每一面,都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扁平的入口。建築本身是焦黑色的,像是噴發過後沉寂了許多年的火山岩。
“我的魂魄停留在這裡,就是爲了破解它,你看那條紅線的走向,陣勢由無數間四面開口的扁平房子構成,僅有一條正確的通道,其它路徑都會把人引向岩漿穴、氯氣層、海底漩渦、危險生物巢穴,全部都是死路。”
“沒有人知道,這個巨大的縱橫各三百六十一路的古怪建築是什麼人建造出來的。師父說過,任何地球人的智慧都是有限的,並且從出生開始便已經界定了最高上限,無法突破。他的一生,唯一的心願,就是找到‘日神之怒’並且毀滅它,免得遺禍人間——”
風很冷,無形的寒氣已經把我們兩個完全籠罩住了,我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能逃得過寒氣的侵襲。
這一剎那,我想起的是已經永久沉入地下的土裂汗金字塔。
第一次進入塔下的時候,我們遭遇到的,豈不也是一個四面聯通的三百六十一個房間的古怪佈局?只不過那是平面的,而藤迦展示給我看的,卻是一個加倍複雜的正方體。
藤迦突然“呀”的叫了一聲,驚訝地盯着我:“這種時候,你還能任意控制自己的思想,從容地自我的幻像世界裡退出去?”她擡起自己的手掌,仔細審視着,滿臉都是無窮無盡的悲哀。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我後退了兩步,用力跺了跺腳,陳舊的木地板發出“嗵嗵”的空洞聲音。
“我以爲,能用幻像暫時控制住你,直到把所有參悟的內容傳達到你心裡,但我發現你的思想深處有某種奇特的防衛層,竟然可以抗拒我的思想侵入——”藤迦的灰髮又飄了起來,突然讓我有莫名的悲哀。仔細想想,她的身體變化並沒有脫離地球人生老病死的規律,只不過把該用四十年時間走完的路,幾天之內便跳躍過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