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以退爲進(下)
“商業與政治,是不可分割的整體,缺少任何一樣,都像是人少了一條腿或者一隻手,沒辦法與別人進行公平競爭。風,如果你願意,我能夠推薦你去美國政界任職,然後發動人力、物力、財力,讓你登上民主競選的舞臺,成爲共和黨中的要員。你應該清楚,美國人將是推動世界發展的中堅力量,能在他們的政權核心裡佔一席之地,未來會——”
我舉手打斷了他描繪的大好藍圖,微笑着反駁:“葉先生,您的話,只怕存在不小的謬誤,連布什總統都屢次公開表示,世界的未來一定會被中國人左右。我是中國人,不自量力地跳進美國人的政治洪流,豈不是舍近而求遠?”
大亨哈哈一笑,搖搖頭嘆息:“年輕人,你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世界,永遠不會是你能夠看到的表面樣子,跟我走,或許是你這一生最明智的選擇。”
我也跟着微笑,對他拋出的繡球並不買賬。
張百森與蕭可冷再次出現在門口,分別抱着關寶鈴筆下的那些畫。
這些資料,描繪的只是冥想堂下那個神秘怪井的一小部分,真正有用的東西,全部在我腦子裡。遺憾的是,我沒有關寶鈴的妙筆,可以順利地把它們畫出來給蕭可冷看。
“風,我們先回尋福園去,半小時後車子會開到門口。”張百森臉色蒼白,後背略顯佝僂,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蕭可冷不安地苦笑着:“風先生,我希望能留下來,至少能爲您打接應,單單留小來一個人在你身邊,是不是太冒險了?”
小來並沒出現在院子裡,他清楚自己的職責。我很慶幸,無意中獲得了這麼一個忠心耿耿的好幫手,等這段怪事迭起的日子過去之後,我會好好培養他,帶他一起闖蕩江湖。
我緩緩搖頭:“小蕭,尋福園更需要你。反恐專家佈置完防禦系統後,你務必要承擔起調度一切力量的重任,不準再出任何狀況。”
不知不覺中,在孫龍、大亨、大人物的三重推崇信任下,我隱然成了楓割寺與尋福園兩地的精神首領,更是蕭可冷最看重的倚靠。
她順從地答應着:“是,我會努力做好,有情況隨時向您報告。”
大亨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關寶鈴那邊的門被緩緩拉開,她的聲音也優雅動聽地響了起來:“我想留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臉上,大亨搶着否定了她這個荒謬的提議:“不行,這邊不安全,我不同意。”
她的耳垂下,駭然並排着兩個血紅的齒痕,讓我心裡一陣毛骨悚然。
“我曾經得到過‘通靈之井’的神諭,幾乎能有機會破解肆虐的‘黑巫術’,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黑髮飛揚着,半遮住美輪美奐的臉龐。上一次收購尋福園別墅的行動,如果不是我堅持拒絕,說不定她真的可以達成心願了。
“我有預感,只要給我時間,下一次神諭到來的時候,一定可以破解‘黑巫術’,創造奇蹟,相信我。”她倚在門框上,細腰款款,緊咬着脣,語氣無比肯定。
我想讓自己挪開視線,卻突然發現,她的目光中帶着某種深沉的黏性魔力,一接觸到便再也無法脫開。
大亨走近她,握着她的手,急迫地搖頭:“那樣太危險了,不行,你必須跟我離開這裡。”
蕭可冷在我身邊幽幽長嘆:“她只會成爲棘手的累贅,是不是?”
她理解我的複雜心情,搶先一步出聲提醒我,好讓我不再爲情分心,並且用力拍着手裡的圖畫,企圖以此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對,楓割寺這麼危險,她不能留在這裡。”我低聲自語。
張百森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沉默地接過蕭可冷手裡的畫,向院子外面走去。這種微妙的形勢下,沒有他說話的餘地,因爲任何人都不會聽從他的勸告。
“很快,我就有破解‘黑巫術’的辦法了,信我一次。你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我只想回報你什麼,哪怕只是極其微小的一點,也能代表我的心,好嗎?”關寶鈴的另一隻手壓在大亨手背上,低聲懇求着。
當她蹙着眉、微微嘟着紅脣、半仰着臉撒嬌笑着的時候,我的心像是被看不見的幽靈巨手狠狠揉捏着,又像是憑空跌落的冰棱,在陽光照射的廊前,訇然碎裂。
“寶鈴,我不該允許你一個人到北海道來,知道嗎?上次你失蹤時,我險些衝動得血洗神槍會。你對我太重要了,勝過生命……”大亨情真意切的表白,比飛蝗般的羽箭更凌厲瘋狂地洞穿了我的心。
這些話,本該是我,在情絲迷離的花前月下親口告訴她,而不是由垂垂老去的大亨,當着我和蕭可冷的面乾巴巴講出來。
蕭可冷皺着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用一聲嘆息代替了所有的語言,匆匆離去。
院子裡只剩下我、大亨和關寶鈴,還有越來越凜冽的北風。無數冰棱猙獰地懸垂在大亨頭頂的廊檐下,有那麼一刻,我甚至希望它們全部斷裂,然後挾着風馳電掣般的重力加速度,傾瀉到大亨頭頂上。
“有風在,我不會有事的。再說,你不是還佈置了很多外圍人員,隨時都可以保護我?給我一星期時間,如果不成功,我一定會乖乖離開。”關寶鈴的語氣越來越堅決,她那樣外表柔弱的女孩子,一旦固執起來,絲毫不會讓步。
我苦笑起來,不知道她這麼說對我而言,是值得高興還是應該悲哀。
“他?”大亨轉身,眼神凌厲地射到我臉上。一個男人是不可能把屬於自己的美麗女人,放心交到別的男人手上的,我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下意識地挺直了後背,像是受到挑釁的野獸,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狀態。
“對,他,我相信他。”關寶鈴又一次清晰重複着說過的話,並且擡起手,伸出食指指向我,眼睛裡跳躍着不知是頑皮還是嘲諷的火花。
“哈哈,你們相互認識的時間那麼短,怎麼能這麼肯定地相信他?”大亨準備發怒了,下巴又高傲地昂起來。
這種情況下,我可以有很多種插嘴的方式、反擊的措辭,但我什麼都沒說,推開原先關寶鈴住的房間門,擡眼看見直挺挺躺着的邵黑,胃裡一陣翻滾。還好,他是精疲力竭而死,不像邵白那樣,胸口給活生生撕開,死無全屍。
我取了幾張白紙在手,考慮着要對尋福園別墅的佈防情況做一個簡單的規劃。反恐專家對軍事抵抗、交火狙擊方面比較偏重,但他或許不會明白別墅處於“九頭鳥掙命”的兇險陰陽格局之下。以美國人的剛愎自用,肯定聽不進任何別人的意見,所以,我需要在專家佈置的基礎上,打破“九頭鳥掙命”的死局。
“好吧,你喜歡留在這裡,就留下好了,隨時給我電話。”大亨無奈地選擇了退步。
關寶鈴得意地笑起來,聲如銀鈴隨風。
我凝視着邵黑死氣沉沉的臉,對他的死深感遺憾,如果能把他們兄弟的腦組織切片送入美國的特種醫學實驗室的話,可能會對探索人類腦電波功能的項目,有重大的推動作用。可惜,面前中國大陸在這方面的研究還沒有起步,大好資源只能浪費了。
“如果邵黑的精力能再支持十分鐘甚至五分鐘,我能看到什麼?會有大哥的更多消息嗎?”我不奢求一下子見到失蹤了十五年的大哥楊天,只求不要得到什麼噩耗或者看到他的屍體。
我踱到邵黑的牀頭,心裡沒有對死人的恐懼,只有巨大的遺憾和對他最深歉意。爲我答疑解惑的同時,卻損失了他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絕對是全世界的損失。
“你不該死的,如果能養精蓄銳,不那麼快燃盡生命的話,我們或許可以有更長遠的合作,對不對?”我喃喃自語,伸手要去拉動牀單,把他的臉遮罩起來,但一瞬間我的心口如中雷擊,痛得彎腰急步後退,噝噝噝地連吸了三口冷氣。
腦子裡陡然變得一片清澈明亮,所有混沌不安的因素一掃而空,一個嶄新的念頭跳出來:“不對、不對!關寶鈴在大亨面前的態度,根本不是男女之間的撒嬌,而更像是一個女孩子在慈父面前的有恃無恐。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之間看起來,並沒有曖昧男女的肉體親暱,最貼近的動作,也不過是緊緊牽手而已。”
“那麼,大亨與關寶鈴之間,到底藏着什麼樣的秘密?”我直起腰,大步走向門口。如果我的發現是有意義的,將會對我和關寶鈴的未來有無比重大的幫助。
門拉開,大亨正在門前,手懸在空中,也是要做這個“開門”的動作。
我長吸了一口氣,先伸出頭去,察看關寶鈴在哪裡。
“風,寶鈴留在這裡,雖然不是什麼好主意,但只要她喜歡就行了。拜託你照顧她一下,隨時給我打電話。”大亨的表情冷淡嚴肅,不露一絲笑容。
我笑了笑,一個字都不想說。
“這個院子死過人,不能住了,希望你能馬上替她換個住所。還有,如果獠牙魔再度出現,除了保護她之外,對方提任何條件都可以答應,只要能解除寶鈴中的詛咒。”
說到這裡,他做了小小的停頓,頹然長嘆,或許是想到了自己身中的“黑巫術”還沒解決,關寶鈴又重蹈覆轍,自然越想越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