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善人走後,張伯把剩下的一堆明器收了起來。收好之後,對我說,“夏侯兄弟,要不要我幫你送李兄弟的屍體回去?”
我一聽大喜,趕緊說,“這樣最好,我正愁沒法分身和胖子去醫院,張伯,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啊。”
可沒想到張伯這麼說純粹是客套一下,現在客套不成,看我真要他幫忙,立刻變得支支吾吾的,“這,我……”
我一看這老東西跟他媽的楊大善人是一路貨色,便對他說,“張伯有什麼事的話就先走吧。”
張伯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咬咬牙,說,“既然如此,那夏侯兄弟,咱們就此別過。”
我看他這樣子就來氣,也沒搭理他,他討個沒趣,也只好扭頭走了。
我坐回炕上,跟胖子商量了一下,決定也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了,雖然現在兩個人都是疲憊不堪,很想不管三七二十幾先睡上一覺再說,但因爲走的時候還得帶着羅鍋李的屍體,白天恐怕會很不方便,於是一合計,決定立刻就走。
但胖子現在有傷,自己走路勉強還能支撐,揹人是絕對不行了,而要是光我一個人背羅鍋李的話,恐怕到天亮也走不到鎮上的醫院。於是只好留下胖子在這裡等,我去對面的村子裡看看能不能找輛代步的工具。
商量好了說幹就幹,不過臨走之前我還是囑咐胖子,“你可千萬別睡着了,別他孃的出生入死摸到的明器還沒捂熱乎就讓過路的小賊給順了去。”
胖子說,“我你還不放心嘛,就算我睡着了,有小賊敢來我在夢裡也得給他放趴下。”
我說,“那好,那我去了。這些東西你都收拾起來吧,把我的那份兒和羅鍋李的放在一起,聽楊大善人說羅鍋李家境不好,我想把我那份兒給他,胖子你——沒什麼意見吧?”
胖子說,“既然是組織上的英明決定,我能有什麼意見?不過我的這份兒用不用也給他捎上?”
我說,“那就不用了,想他家就一個癡癡呆呆的老頭子,也用不了這麼多。再說了,要都給他,那咱倆不白忙活了?”
胖子說,“嗯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行了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我點點頭,轉身走出屋子。
現在正是盛夏時節,八點鐘光景,氣溫自然已經降了下來,頂着滿天的星星走在這鄉間的小路上,再給怡人的小風一吹,心裡就別提有多高興了。就光是這一時間的愜意,就足以讓人忘記幾個小時之前還深陷古墓,生死一線。看來這人果真是奇怪的動物,老話說得也不假,好了傷疤就忘了疼。
這麼亂七八糟的想着,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一里多地,前面出現了隱隱的燈光。
我加快腳步往前走,但看似很近,卻足足走了有半個小時,纔看到一個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找了幾戶屋裡還亮着燈的人家敲了敲,但沒有一個人出來開門,我一想也是,這黑燈瞎火深更半夜的,人家躲之唯恐不及,哪還有敢冒然便出來開門的?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失望,又接連敲了幾戶人家,都沒人開門。我想別他娘地讓我白跑一趟啊。這時候我看到在村子的邊上還有一戶人家,裡面也亮着燈,便走過去敲了敲,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反應,我心想完了,真他孃的白跑一趟了。可正當我轉身要走的時候,大門卻“吱”的一聲開了,裡面一箇中年漢子探出腦袋,“你找誰?”
我趕緊說,“這位大哥,別關門。是這樣的,我們在這裡遊玩,我的一個朋友受了傷,得送他去醫院,所以想來借輛車。”
那中年漢子問,“怎麼受的傷?”
我暗想這漢子倒也精明,一句話便直中問題的要害。不過倒鬥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而且其中原委說來話長,所以我也只好編個謊話。
我說,“我們在山上玩,我朋友不小心從山上摔了下去,把頭給摔破了。”
中年漢子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幾眼,我以爲他識破了,但沒想到他卻痛快地說,“我只有一輛破牛車,坐不坐?”
我一聽牛車,還是破的,心裡多少有點兒失望,但一想這可是在偏僻的農村,有輛牛車已經不錯了,便說,“行,牛車也行。”說完剛想掏錢給他,但那漢子卻“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又過了一會兒,門“吱”的一聲開了,那漢子從裡面牽出一頭黃牛,也不招呼我,徑自牽着黃牛往屋子後面走。我生怕再有什麼變故,便急忙跟過去。那漢子在前面牽着黃牛,頭也不回地說,“你在前面等我就行了。”我雖然有點兒不放心,但也沒辦法,怕逼急了他反而不幫忙了,那可真是弄巧成拙,後悔都來不及了。
但那漢子手腳倒是很快,我剛到前面沒幾分鐘,他便趕着牛車從後面過來了,到了我前面一停,問,“往哪兒走?”
我說,“這邊。”伸手指了一下方向,那漢子便“叫叫”地吆喝着黃牛開拔。
坐在牛車上,也不覺得牛車有多破,我想,那可能是這漢子謙虛的說法,想到這裡我忍俊不禁,沒想到這鄉野漢子,倒也懂得謙虛之道。
那漢子聽見我笑,回頭看了一眼,說,“你笑什麼?”
給他一問我才意識到不妙,別再讓他以爲我是打劫的,現在陰謀得逞,得意忘形之下才失笑出聲。想到這裡我也顧不上編什麼謊話了,索性便以實相告。
我說,“聽大哥說是破牛車,現在坐上來,也不覺得破嘛。”
沒想到那漢子也是豪爽之人,“哈哈”大笑兩聲,說,“我當兄弟在想什麼,卻原來還在想我剛纔說的兩句話。”
我也笑了兩聲,說,“忽然想起來的,大哥不要見怪。”
那漢子又笑了幾聲,也不答話,只顧“叫叫”地趕着牛車,想那牛畢竟是慢性動物,但在他驅趕之下,竟也撒開蹄子小跑起來。牛車自然也跟着顛波,但坐在其中,不但不以爲苦,竟然還感覺到無比得受用。我心想,做個凡夫俗子也不錯,縱然沒有金錢權力地位名譽,但那畢竟都是身外之物,哪有對酒當歌快意人生來得逍遙自在?便是隱居在這荒僻無人的山村也是一種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時汗流浹背,閒時把酒桑麻,這他媽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要是有一天我——
漢子叫我一聲打斷了我正神遊物外的思緒,我正納悶他怎麼停下來了,卻聽他說,“可是這裡?”
我一看之下吃了一驚,這不正是楊大善人買的那幾間農舍嗎?怎麼——這牛車怎麼走得這麼快?剛纔還剛出村口啊。
那漢子見我惶然,大笑一聲,說,“兄弟還在猶豫什麼?”
我一聽這話更是驚奇不已,這聽起來——這聽起來難道不像一句謁語嗎?雖然寥寥數字,但卻盡含禪機。我一時竟然拿不定主意,我該跳下去嗎?此刻好象世界上的東西都不存在了,這剩下了這一架牛車,牛車在發光,牛車下面卻是深淵,牛車是淨土,一跳下去卻是進入苦海,我,我……我該怎麼辦?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背後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站立不穩,一下子從車上跌落下來,我回頭看時,那漢子也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回過神來,也不敢再多想,趕緊跑到小屋裡去叫胖子。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小屋裡並沒有胖子,小屋裡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