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七章

孟章神君殿內的盤龍們似乎有些躁動不安, 一個個的在柱子上蠕動着,彷彿隨時會飛離一般,一聲細弱的龍嚀輕易的平復了龍族的躁動不安, 卻平復不了殿外衆人的躁動。

“這青龍也實在是過分, 自己怕是還未起身, 便要我們在此候着。”作爲火狐一族的新任長老, 澤清率先開口抱怨道。本來她的資歷是不夠成爲長老的, 但由於她爹是爲狐族戰死的胡然,她女承父業倒也不算說不過去。因爲身份的侷限,只有白虎與朱雀可以進入正殿等候, 而他們狐族與龍族以及其它神族和天界衆仙只能在殿外候着,刺骨的寒風颳着, 難免有些怨氣。

“許是我們來早了。”金立開口安慰着, 畢竟青龍的傳召並沒有說時辰, 他們也只好早早來候着,畢竟天地之主的宣召, 何人膽敢怠慢?

“勞大家久候,甚感抱歉。大家怕是早早趕至,還未用過早餐,先用些茶點吧!”青龍身着深紫色銀繡龍紋長袍,黑色如瀑長髮隨意披散在肩上, 隨意灑脫。淺金色的杏眼微微眯着。聲音由遠及近, 步幅從容穩定。瞬間原本喧鬧的場地變得靜默。

在青龍身後是東方七星宿與北方七星宿端着茶點魚貫而行。青龍在路過澤清時挑了挑眉, 掩口打了個哈欠, 澤清背在身後的雙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但仍挺直了背,力持鎮定。“不好意思, 昨晚看個話本子睡得晚了些,今早起的有些遲了,勞你在此吹冷風,望這冷風能讓你醒醒腦。”澤清強忍着來自體內深處的臣服,沒有低頭,將頭高高昂起,心裡忍不住一陣心悸,這就是傳說中來自上古神君的威壓嗎?果然氣勢驚人。

一衆神仙們看着青龍,神態恭敬,緩緩退了幾步,躬身下跪行禮,滿場只有澤清一人仍是不動如山。金立急忙扯了扯身旁澤清的衣袖,心裡盼着青龍莫要怪罪纔好。

這普天之下無論誰的尊貴都不可與青龍同日而語,此時的青龍看着澤清顯而易見的挑釁並未生氣,卻是一反常態的笑眯了眼,並未多加理會,舉步行至龍斌身前,一手攙扶龍斌,一手將東華扶起。“這下跪之禮未免有些繁瑣,以後就免了吧,對我的敬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敬畏自然。”青龍開口便改了這天地間的禮法,堂堂天地之主都無需跪拜了,那普天之下還有何人能夠受得起他人膜拜?

“尊主,這禮數不可廢。”亢金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言辭懇切。這尊主只能用於稱呼天地萬物之主,他們甚少如此正式的稱呼青龍,此時開口,也只是意在言明青龍乃是天地之間至高無上的主人,是萬物要臣服的對象。

“跪的這麼急,膝蓋不疼嗎?起來吧,大家也都進來吧!”青龍撇了亢金龍一眼,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無一絲情緒起伏,揮手解了正殿的禁制。率先進了大殿。

白虎與朱雀看着緩緩步入正殿的青龍,急忙放下茶杯,躬身行禮。直至此時,澤清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即使是白虎、朱雀這樣的上古神君都需要向青龍躬身行禮,與此相比,讓他們這些人等個一時半會簡直是不值一提。

天地間萬物之主,神界至尊從來只有一人,擁有無盡的法力,能夠包容天地萬物,她的法力滲透於一草一木一花一果,掌管着江河湖海,山川河流。她一喜,則陽光普照;她一怒,則地動山搖;她一哀,則江河氾濫;她一樂,則萬里花開。那是天與地的選擇,與天地同等的存在。從小澤清就知道這樣一個傳說,當有一天,天地之間,沒有規則,所有人不再有信仰之時,便是這位神尊歸來之時。直到此時,她才終於明白,這位神尊是真的歸來了。雖說,她與衆人心目中的神君相去甚遠,但是她的地位超然也是無可置疑的。

青龍行至上位處落座。心月狐捧着一碟糕點,半跪在青龍座前,方便她取用。“今日請大家來是因爲我想重新規範一下天地間的秩序,要討論的有些多,大家都坐,邊吃邊聊吧。”衆人一愣,仍他們如何揣測,也想不出青龍能把如此嚴肅的覲見演變成茶話會。

“我說這茶能點自己喜歡喝的不?”朱雀坐在位置上,翹着個二郎腿,神態自然的就像在自家寢殿。隨手捻起一塊置於桌上的糕點輕輕咬了一口,覺得滋味不錯,便順手遞給身邊的玄凌,玄凌也不嫌棄,扶着朱雀的手將糕點一口吞下,末了竟是意猶未盡的舔了下朱雀的指尖,朱雀頓時紅了臉龐。滿殿的神仙,大部分沒見過如此光景,竟是看的愣了神。

“心月,你去泡杯蜜茶給朱雀,再給白虎來杯龍井,給龍斌來杯鐵觀音,給我和玄凌來杯奶茶。”青龍接過心月狐手上的點心碟子,素手捻起一塊放入了口中,一時間衆人盯着青龍的眼神裡滿是驚愕。“大家喜歡喝什麼隨便點啊!”青龍甩了甩手上的糕餅屑,對衆人詫異的目光不予理會。

纔不過片息之間,原本靜靜端坐在位置上的龍斌悄然改變,他眼中閃過流光,整個人似乎是撤了一身的防範,一襲睿雅之氣,溫潤如玉。“真想不到您竟是連我喜歡喝鐵觀音這種小事都知曉,真是感動。”陽光瞬間灑進大殿,一地芳華。一衆神仙在龍斌的帶動下,紛紛開始點起自己愛喝的茶水來。

見此光景,站立在白虎與朱雀身後的西方七星宿,南方七星宿不免笑開了眼。本以爲跟着神尊青龍的差事想必是極其威風的,卻不曾想,堂堂星宿竟能淪落成跑堂的。那廂,東方七星宿與北方七星宿端茶倒水忙的腳不沾地。

“神尊。”清雅的聲音在衆人的吃喝聲中驟然響起,東華緩緩走上前,神色複雜的看了眼龍斌,轉而向青龍拱手道:“您的旨意,我想沒有我等質疑的必要,您說的話我無不遵從。”東華的聲音不大,效果卻驚人。衆人都放下了茶杯,冷眼瞧着東華那卓然於世的姿態,英俊的容顏透漏着些許的神氣,有別於其它仙君。這樣的東華,如此神氣,竟是多年未曾見過了。

青龍看着突然走出來的東華,神情一楞,更是在聽見他那句毫無情緒的“神尊”之後面色陡然一白,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面上卻是絲毫未曾露出,眉宇間罕見的緩了緩神色,威儀也柔和了幾分,不再透漏出神尊特有的威壓。“我本欲等大家肚裡有個底再說,我怕我說完了,大家要好久都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了。”

“放心,不論你說了什麼,我都能吃飽睡好的。”朱雀搶在東華之前開口,拍了拍滾圓的小肚子,笑眯了眼。其實青龍要說什麼,她猜了個□□,卻不曾想仍有一些是她不曾想到的。

青龍笑着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我決定把上古界給魔族,在此之後,魔族與我神族一樣,三界之內,不得有任何種族以任何形式欺辱魔族。”聞此言,玄凌微微低下頭,眼眸中隱隱浮現淚光,他曾以爲青龍只是玩笑而已,卻不曾想她說的竟是真的。

白虎皺了皺眉,盯着青龍半響,在她清明的神色下終是緩緩嘆了口氣,道:“當年,我們與魔族一戰,你親眼見到了魔族的贏弱不堪。魔族中人,野性難馴,弱肉強食,廝殺不止。這樣的魔族,怎配得起上古界。”上古界作爲天地間最後一片淨土,異常珍貴,連神族都退出了上古界,將上古界封存起來,今日卻不曾想,青龍竟能將上古界給了魔族。不光出乎白虎所料,殿內衆人也皆是迷惑不解。

“我意已決,無需再議。”青龍揮了揮手,抖落了一袖子的糕點屑。

“什麼叫你意已決,無需再議?這上古界是屬於神族的,你說了就算?要我說,你這天地之主,不過是爲了彌補你撐天之苦,給你的虛名,沒想到你還到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嘲風大刺刺的說道。

“放肆。我家主人豈是你可質疑的?你莫要忘了,我家主人乃是上古龍神,統御龍族,你一區區龍子,好大的膽子。我看你是想和龍王,睚眥作伴去。”亢金龍拔起佩劍就往嘲風身上招呼,嘲風也不含糊,拔起隨身兵器,打鬥在一處。到了亢金龍這種鄰近神君的天神巔峰狀態,刀兵之上所含的戾氣都如有實質一般,不過才三兩個回合便已繳了嘲風的兵器,劍尖直指嘲風咽喉。

殿內衆人不由倒吸一口氣,眼見着亢金龍便要取了嘲風的性命。微微的破空之聲響起,一塊綠豆糕快速襲向亢金龍。只見那綠豆糕似是被加諸了極強的術法,瞬間擊破了亢金龍的護身屏障,打在了亢金龍的額頭,糕餅屑掉了亢金龍一身。大家吃驚的看着狼狽的亢金龍,額頭上開始腫起了一個大包。亢金龍似是不敢置信,收了劍,倒退了兩步。衆人不由再次吃驚,先不說亢金龍那強悍的護身屏障,單說那龍族本身都有龍鱗包裹,極其強悍,普通刀兵根本就傷害不了他們分毫;即使是化身爲人形,也不可能被一塊綠豆糕打出個大包來?只能說這擲綠豆糕的主委實是太厲害了些。

“我說小金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隨意取人性命,這樣會損害自身修爲的。教訓一下就好了。”青龍隨意的擺了擺手,眉目清冷,嘴邊掛着一絲淺笑。

“是。”亢金龍瞬間移至已然呆立在原地的嘲風身後,一記重擊擊暈了嘲風,在衆目睽睽之下,將嘲風拖出殿去。

青龍依舊懶散的坐在位置上,笑的燦爛亮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周身散發着森寒陰冷之氣。

“現在,還有誰覺得我不過是擔了個虛名而已,大可站出來與我一較高下。”衆神仙們看着身邊原本端茶倒水的星宿們開始摩拳擦掌,虎視眈眈。明白這是威脅,□□裸的威脅。

“那個我想起我狐族還有事,我就先行一步了。”澤清縮了縮脖子,準備開溜。她自知剛纔剛剛開罪了青龍,怕是自己再不走,青龍便要動手收拾她了。

“放肆,這孟章神君殿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角木蛟手持兵刃擋在了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已被定身咒困住,一動也動不得的澤清。

“孟章神君息怒,澤清乃是胡然之女,尚且年幼,請您寬宏,原諒她的無禮。”金立顫巍巍的跪了下去,神色惶恐。黑雲、白風雖不情願,但也只能隨之下跪。

“起來吧。”青龍一揮手解了澤清的定身咒。“你既是不願意來見我,以後我便免了你的覲見,去吧。”青龍好似不經意的揮了揮衣袖,帶起一陣強風,竟是捲了澤清出孟章神殿。“好了,不相干的人都走了,現在我們接着來說正經事吧。”許是被強風驚動,正窩在青龍衣襟裡的蒼金爬了出來,開始就着青龍的手啃食糕點。

“在此之前,先聽我一言。我對將上古界給魔族之事不贊同,你難道也要與我一較高下?”白虎站起,虎目圓瞪,威壓瞬間壓迫全場。

“白虎,你要爲難青龍便是爲難我,要打,我奉陪。”朱雀站起,抖落一身的糕餅屑,她是凌光神君,亦是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隻鳳凰,即使是再不濟,對上監兵神君白虎,也沒有落敗的可能。一衆神仙們癡癡凝望朱雀一身紅衣,囂張跋扈的起身,瞬間釋放自身神君威壓。兩股威壓如有實質一般,猶帶着刀兵戾氣在半空之中衝撞在一處,頓時滿殿塵土飛揚。大家皆是張大了嘴看着千萬年難得一見的神君內訌,隨也沒那份閒心看青龍越發冷然的容顏,以及逐漸變得深沉的眼眸。唯有蒼金似是有所感應,爬上了青龍的肩膀,亮出了秀氣的小牙,齜牙咧嘴的分外可愛。似乎是受到蒼金的情緒感染,青龍輕輕的閉上了雙眼,待到重新睜開之時,眼中已回覆一片清明之色。

此時殿內,兩道威壓之力互相較勁,在場的衆人紛紛受到影響,有些法力羸弱的甚至是口吐鮮血眼看着就要倒地不支了。

“放肆。”隨着清冷的聲音,蒼金被青龍甩到半空之中,瞬間細微的雷電聲響起,碩大的光暈籠罩住殿內衆人,衆人感覺到一絲暖流在周身遊走,撫平了體內躁動的氣血,通體舒暢溫暖。

白虎與朱雀卻是倒退了兩步,急急穩住身形,半身麻痹痛苦不堪。朱雀緩了緩身形,一臉的難以置信,定定的望着青龍。白虎將顫抖的雙手背於身後,不肯示弱。“青龍,我沒有想到你竟會如此這般對我出手,雷霆之擊,乃是受命於上天的神力,豈可濫用。”

半響之後,一聲低低的淺笑傳入衆人耳中,笑聲中隱含着些許無奈,些許嘲諷,以及無盡的悲哀。來自靈魂深處的臣服瞬間伴隨着笑聲襲向衆人的心頭,在場的龍族忍不住跪倒在地,殿內的盤龍也開始嘶吼,一時之間,龍嚀之聲響徹九霄震耳欲聾。

“白虎,你可曾見過魔族的無奈?因爲地底的靈力淺薄,因此互相吞噬,弱肉強食,只是爲了生存下去。他們曾經也是神族。上古界不是屬於神族的,而是盤古大神的屬地,盤古大神化爲了天地萬物,屬地因此空置了下來,我將此給魔族也並無不可。與其說我濫用受命於上天的神力,不如說是你憑着一股執念在錯用屬於你的權力。以前對龍飛的縱容是一種罪孽,今日執意不肯將上古界給魔族何嘗不是一種罪孽?”青龍清冷的聲音奇異的壓過龍嚀,淡淡的飄散於風中。

所謂魔族在天地初開之時是沒有的,只是後來,在神族混血多了之後,不免有些法力孱弱不堪,天資愚鈍的遭到放逐,這些被放逐的神族不論走到哪裡都會被排斥,最後只有來到會收留他們的地底魔君處,成爲了魔族。那地底魔君本是神族掌管魂靈的神君,後因不忍心那麼多神族無家可歸,所以也就任由他們在自己所屬轄地肆意妄爲了。玄凌正是那上古魔君,算起來,年齡比青龍還要大上幾萬年,乃是真正的開天闢地的第一位神君。

“你好樣的。”白虎拂袖離去,步幅凌亂不堪。

“青龍,其實你不必這般爲難的。”玄凌起身環住猶在氣惱的朱雀,他懂青龍的爲難,與白虎起爭執,怕是青龍最難以忍受的。

“無妨。在此,我頒佈新的法令。從此不論是凡界修成的仙或是神界的神,魔界的魔,均是等同的存在。有能力者,願意爲天下蒼生造福之人,均可在我這裡領職,成爲江河湖海山川之神,護佑一方平安。從此將不再有神界,天界,魔界,人界之分,破除所有的結界。”青龍頒佈新的法典,天山之上的莫比法典,浮現神光,將青龍的法令鐫刻於上,從此開創了新的盛世。

“那我們可以通婚嗎?”朱雀有些雀躍,忘了先前被雷擊的不快。

“自是可以的。”滿殿的神,仙,魔第一次心悅誠服的跪下行禮。“免禮。我已經免除了跪拜之禮,我的尊榮無需跪拜來體現。”青龍起身,舉步離開,在路過龍斌之時,腳步微頓卻不曾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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