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無垠,即使元神真人也無法覆知,但又空闊,似乎任何動靜一旦發生,便會傳播得極遠、極廣。
尤其小赤元胎洞天,距離玄黃並不甚遠,如此驚天動地的碰撞發生,一瞬之間,玄黃界中許多高人便已有所感應,一探雙方跟腳,來龍去脈頓時俱是瞭然。
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況修行到了這般境界的人物之間,對於外人窺覷頗爲敏感,一時便有不少人收回了目光,只當無事發生。
當然,也仍有人只是收斂目光,明裡暗裡依然關注着此間形勢。
風暴之中,血陽真人立在原處,頂上已經升出慶雲,一丸寶珠發出熠熠光華,似將宇宙隔離在外,殺伐法寶的針鋒相對自也不能動搖分毫。
七殺赤煉倒卷而回,恢復尋常模樣,其上血光卻似黯淡了幾分,血陽真人垂目瞧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不過旋即展開。
感受虛空之中若隱若現的注視,血陽真人不動聲色收起七殺赤煉,目光望去,彷彿穿透了虛空,淡淡道:“雖仗法寶之利,但有如此劍術也足稱道了。”
應聲血陽真人目光所視之處,一劍兀然撕開風暴殺來,但他頂上寶珠亦是瞬間迸射一道神華,迎擊而去,絲毫不落下風。
這丸寶珠,竟然還是一件攻守兼備的法寶,而且等級絕不差了,可見這等修行萬千年,渡過兩次災劫的高人,手段之多也非尋常可比。
血陽面不改色,接着說道:“但若只是如此,真人還不是貧道的對手。”
不過許莊不見應聲,下一剎那虛空之中卻有一道萬里天河陡現,只是其中寒光爍爍,劍氣森凜,仔細一瞧,原來竟是萬千劍氣交織而成,齊齊殺來!
血陽真人目中露出微微訝色,殺伐之寶威能越強,耗費法力也就越巨,太素闢虛劍如此威力,許莊不過區區一具第二元神,驅使太素闢虛劍全力一擊之後竟然還有餘力施展如此手段。
這些劍氣自然不是驅使太素闢虛劍所發,但也是許莊法力與太素闢虛劍劍氣相合的產物,此子倒是真個法力雄厚……
他心念一動,足下那片薄薄赤浪飛出無數血珠,在空中微微一頓,疾射而出,落入劍氣天河之中,瞬間轟然炸響,無數陰雷齊齊爆發,猩紅的電蛇迸流四方,竟將劍氣天河炸得星散。
卻也正是此時,長河之中爆發一道鋒銳無儔的劍芒,如奔雷般斬在血陽真人身上。
原來許莊竟便潛藏在劍氣天河之中等待時機,這一劍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卻是實實在在,驅使太素闢虛劍的全力一擊。
這一劍,快到了極致,瞬間將血陽殺了個對穿,攪成混沌一團。
不過再轉瞬,那片薄薄赤浪猛然爆發,許莊只得一轉劍光,退去數千裡外,才重新現出身形,皺眉望去,只見赤浪翻涌,血陽真人竟又從中顯現出來。
他卻不知,太冥化生血海作爲赤河部的第一神通,修煉者若能煉成元神,便有一樁玄妙。
習此神通的元神真人,可將自身元炁寄託於血海之中,甚至還能分化無數份,如此一來即使斬殺其身,元神也能自血海之中重新化生出來。
當然,即使如此神通也非十全十美,自有其不利之處,即寄託於血海之中的元炁越多,自身能夠動用的法力也就越少,不過血海的威能卻會隨之提升,因此赤河部的元神真人有許多,索性專修太冥化生血海,將自身元炁完全寄託其中。
潘應便是此類,鬥起法來,血海不枯,元神不滅,端是厲害無比,但若遇到被太素闢虛劍一劍斬中,破了神通這般境況,那瞬間便會顯得虛弱不堪。
與潘應相比,血陽真人是既修血海,也未落下其他的手段的一類,不過恰是因此,許莊一劍之下,他折損的元炁絕非少數,再度顯化出來,面色已是頗顯陰沉,淡淡擡手一指。
一滴血珠,不知何時從虛空之中飄飛而出,出現在了許莊面前,許莊目光一凝,發覺十面八方已經遍佈此物。
這血珠看去不值一提,但其陰雷爆發的威勢,方纔他已見過,萬萬不敢小覷,彈指斬出一道劍氣,立即化作劍光遁去,無數血雷飛襲而來,許莊只得一一揮灑劍氣斬開,闖去近有萬里,見還有最後數十道血雷迎面打來,卻是將牙一咬。
一道紫光自他身上生出,瞬間覆在法衣之上,護持着他闖過數十道血雷的轟擊,遁了出去。
這太素祖師法衣,本身沒有銘刻什麼道術,唯有一項功用,可將守禦道術覆於其上,增幅守禦之能。
其本意是配合太素正宗的護身道術所用,但以萬象仙衣催使亦無不可,許莊本體有混元童子護法,沒有用到這法衣之處,因此留在了第二元神身上,卻沒想到此時發揮了作用。
“嗯?”血陽真人見此情形,頓時知曉許莊屢次催使太素闢虛劍,法力已經損耗過重,幾乎瞬間便要暴起。
但最終,他強按下了出手的衝動,暗道:“不過一具第二元神,殺之無益,我已違背了歐陽大真人的意思,保下江、柳二人也足夠了,若真惹出霍少清來,平白替幽河部擔了惡事。”
“道妙。”血陽真人收了手,語氣冷了一分:“雖你依仗法寶之利屢次冒犯,但貧道諒你乃是小輩,可以不作追究。”
“就此退去吧,免得折了臉面,還丟失宗門法寶。”
許莊現出身形,回首一望,面上露出一絲莫名之色。
施展神通道術都不需說了,他三次全力催使太素闢虛劍,更以法力借之化出無數劍氣,法力確實已有幾分不濟。
果然即使至寶在手,雖然能與二劫元神真人較量,但想戰而勝之還是太過勉強了。
不過這也是預料之中,門中本來也沒有要他勝過二劫元神真人的意思,若真事態發展至此,自有其他人出手應對——
只是許莊不願如此,蓋因現在太素門中是何情形,他再是知曉不過。……
三年前,一位‘形’字輩的祖師忽然回到門中,準備經渡雷劫,須知這位祖師已是渡過風火大劫,一旦渡過雷劫便是三災盡渡,功至陽真,這對宗門何等重要不想也知。
如此緊要之事,照理即使召回所有在外的元神真人護法,都是情理之中,但問題就在於這位祖師的迴歸十分突然,根本來之不及,而且彼時他已勾連劫氣甚重,若非及時回到門中,恐怕已經引發雷劫。
因此一時之間,爲這位祖師籌備雷劫之事的重任,便落到了尚在門中的幾位元神真人身上,以致如今太素門中,可謂空前的虛弱,甚至淪落到需許莊一具第二元神,來爲宗門出頭的地步。
若照常人思想,太素正宗如此情形,臉皮落了也便落了,何況許莊單人仗劍追至小赤元胎洞天,與冥河宗真人連番大戰,已經足夠表明態度,被削了臉面日後再尋便是。
但偏偏如此情形之下,許莊動身之前,這位祖師還降下法旨,示意許莊,若是冥河宗真有二劫元神真人出頭,他會親自出手應付。
要知道他已劫氣纏身,若真出手勝負尚不需說,一旦引發雷劫,就要在渡劫之法還未籌備完畢的情形下,踏上元神真人最爲重要的一步。
因此即使許莊已經殺敗潘應,逼得血陽出手,卻也沒曾放棄,只是事到如今,似乎也已無法可施了。
但此時此刻,許莊回首望去,卻沒有觸動法旨之意,而是露出莫名之色,問道:“是麼?若我不願退呢。”
血陽真人語氣冷了幾分,道:“你已法力耗盡,還能作何掙扎?勿謂言之不預,若是再有不智之舉,貧道不會再留手了。”
“正合我意。”許莊面上露出淡淡微笑,血陽忽覺他的氣機,似乎飄飄渺渺,發散到了宇宙不爲人知的深處之中,與某種東西交感,產生了不爲人知的變化。
“又是什麼把戲?”血陽真人雙目一眯,似想瞧出許莊身上究竟發生什麼變化,卻是忽聞一聲:“合真!”
——合真!
伴隨此聲,忽然之間,似有一道磅礴的氣息,自宇宙的極深一面撞破虛空,降臨到了現實之中,許莊頂上慶雲仙光大放,氣勢隨之節節攀漲,浩瀚無窮的法力泉涌噴泵,氣機攪得虛空元炁如潮一般狂涌,一道道元炁漩渦凝結、破滅,一時彷彿重演了太素闢虛劍與七殺赤煉的碰撞一般。
“歸本合真?”血陽真人眼皮一跳,不由自言一聲。
所謂悟徹玄通妙理,元神歸本合真,歸本合真是修行第二元神法到了極深之處的元神真人,喚回第二元神的神通,瞬息可以跨越無窮遙遠,乃至界宇之隔。
但這也是有距離限制的,血陽真人身爲二劫元神,元識覆蓋之廣遠非尋常元神真人可以比擬,他卻沒有發現,許莊的本體什麼時候到了左近虛空,而且這世上從來只聽說過,本尊喚回第二元神,哪有第二元神施展歸本合真的道理?
因此對於此幕,血陽真人不禁匪夷所思,他自不知曉,許莊三元象身之神奇,俱是同源本身,皆可施展歸本合真,這還是他與仇傾海鬥法之後,才發覺的奧妙之處。
而許莊三元象身之間,冥冥之中便有氣機勾連,相隔無窮遙遠便已生出感應,遠遠超出了尋常人的理解範疇,這倒不在許莊預料之中,只是當他感受到氣機隱隱產生勾連的時候,便意識到他能夠做到此事。
不錯,許莊正是發覺了本尊的逐漸接近,不僅如此,隨着歸本合真施展,三身一心貫之,他近四百年漫長旅途的成長也一併歸來。
“這是?”血陽真人還未想通許莊歸本合真之理,忽覺他的氣機越來越盛,已經超乎想象,更有一種渡過災劫的清淨意味流露出來,面色不由一變:“此子已經渡過災劫?”
“七百歲的一劫元神真人?莫非此子也是劫法修士?”
七百歲的元神真人,已經是頗爲年輕的年紀,但七百歲渡過一次災劫,委實匪夷所思,難道常人千年萬年才能修成的道行,在此人眼中就如探囊取物一般簡單便能得來麼?
不僅血陽真人,虛空中潛藏着的氣機都不禁生出了波動。不過此時此刻,許莊卻是無暇理會。
許莊歷經十數年,終於從混沌之中脫身而出,發覺自己原來在一片遼闊無垠的幽邃之中,連星光都難以見得,只得猜想自己應在東寰與東天界間的空洞之中。
所幸,雖然煉成元神之後,因爲質量太過龐大,即使輿宇渾天儀也已無法承受過於遙遠距離的傳送,但是還有指引之能,所以許莊出了混沌之後,已能尋得回到玄黃之路。
他本以爲又是一段頗爲漫長的旅途,卻沒想到路至中途,便就感受第二元神氣機勾連,以歸本合真的方式,跨越寰宇來到了此間。
感受着冥冥之中的氣機勾連,現實與現實之間難以想象的聯繫,許莊竟然輕握了握拳,體會真實之感,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與血陽真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處。
“潘應,血陽,冥河正宗麼?”許莊不禁唏噓,昔日太乙宮驚天之變,他與鍾神秀被迫逃離東天界,卻不知曉後續變化,沒想到太冥真君竟將一殿兩部帶到了玄黃,其中一定發生了敘說不完的故事。
也不知鍾神秀又渡過災劫沒有,回返玄黃也未?或許之後可往上玄宗去信相詢。
當然,是在了結此事之後。許莊目光之中,緩緩浮現厲色,伴隨嘩啦啦水流之聲,足下竟也有一道水色光華泛起,須臾鋪開萬傾。
“哦?”血陽真人見此嘴角不禁一扯,這番竟卻沒有一絲廢話,足下忽然傳出大浪之聲,本來不過丈許方圓的血色之中,一片赤水汪洋狂涌而出,然而還未動作,卻聞許莊一聲長嘯。
“喝!”許莊在虛空之中,將水行神光盡情施展開來,足下水色彷彿沒有止境一般舒展,其中波濤流轉,泛起奇異的光電,碧光流熒,水色漾漾,逐退宇宙幽邃之色,浩浩蕩蕩朝血陽真人橫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