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三宗
葉玄章的身形越來越淡,彷彿已遠遠脫離了這處空間。
許莊極目法眼望去,似乎可見一軸山海繪卷在虛空極深之處緩緩展開,而葉玄章漸漸落去,消失在了其中,緊接着卷面又一合,轉瞬沒了蹤跡。
上古散仙所留之法寶,或許亦是仙府洞天,三百年才造訪玄黃一次,似乎也只停留了這短短眨眼時間。
“看來莫說南瞻,此人還在玄黃界否,都是未必了。”
生門法壇之上,許莊得到法身歸至帶來的訊息,只是眉目微動。
他心中隱有所感,自己和葉玄章確實還有再見之日,只是或許不在此節了。
許莊放眼望去,生門之外,雲中有一隻花筏遁空,海面也可見寶船行來。
十幾日來,無論玄門宗派還是散數修士,皆是聞風而至,魔門已徹底沒了聲息。
或許經歷萬年蟄伏,這小小挫折對四大魔門而言不過爾爾,但這一場,終究是太素正宗勝下了。
望着玄門修士或者精神振奮,或者心懷嚮往,偶爾還有仰慕目光朝法壇之上投來,許莊心中卻想:“待得此間事了,或許可往北極閣中好生修行。”
清苦之地亦是清淨之地,許莊自覺無論功行如何,自己是應當有一段時間靜心修行了。
思索之間許莊忽然望天,知曉這一日到了午後,應當又是微風斜雨。
這一場風雨不大,卻吹得極遠極遠,不知不覺已席捲神洲,遍落天下。
……
中原大地,神洲天柱。
“玄門第一尊者?”
一羣發未束冠的小道士湊在一處,頗有些喧譁。
“如今都這麼說。”一小道搖頭晃腦,彷彿親眼所見,語調竟還有起有伏:“一戰斬卻三元濁,隻手當關拒魍魎!承玄降世,千載仙風,果然名副其實。”
另外一小道臉頰緊繃,喝道:“胡說,我上玄宗還有鍾神秀師叔祖在呢,玄門第一尊者什麼時候輪到外人。”
“鍾師叔祖和道妙尊者本就齊名,如今……”
“換了鍾師叔祖,也是一樣的。”
見講道之後,小鬼頭們沒有散去,老道不由側耳停了片刻,回過神來,忽然輕咳一聲。
衆小道士駭了一跳,有人行禮道:“呂長老,我等只是議論。”有人索性叫道:“呂長老,弟子還有課業未做,先告退了。”
紛紛亂亂之間,衆小道士很快不見了蹤影。
老道只是搖了搖頭,自言道:“傳得如此沸沸揚揚,連這些小鬼都頭頭是道。”
這一日以往在他座下學道的宗陽子正回來拜訪他,聞言笑道:“神洲風聞一貫如此,似這等大事,根本不消幾日也便人盡皆知……”
宗陽子擡起手,他年紀輕輕倒已蓄起了短鬚,順手捋了一捋,說道:“在靈寶宗載道子橫空出世之前,就有人將道妙尊者與鍾師叔並稱雙驕,如今道妙尊者又有如此驚人之舉,實在令人歎服。”
“我也實在好奇,究竟鍾師叔與道妙尊者,哪一位更配稱之玄門第一尊者?”
畢竟說來這雙驕與玄門第一尊者的名號,在上玄宗門中還頗是一段典故。
祖師大度,從來沒有掩蓋後人耳目之意,如今許多門人都知曉玄黃雙驕這名號的前世今生……
老道輕咳一聲,教訓道:“孰高孰低,難道是比較神通道術?元神大道、長生逍遙,乃至至真純陽,仙家功果,纔是修道人的真正所求。”
“哦?”宗陽子微笑道:“那我知曉呂師之意了。”
“傳聞之中,道妙尊者雖然神通廣大,但還未煉就元嬰大成,而鍾師叔已煉就三重,玄功大成,去了玄都道場聽道。”
“玄都道場?”呂老道聽到此處,便瞧了宗陽子一眼,暗道一聲:“這種消息也能知曉,這小子是真正得到重視了。”
宗陽子自不知曉,接着道:“所以呂師也是覺得鍾師叔更勝一籌了。”
“咳咳咳。”呂老道猛咳兩聲,說道:“似他們這等人物練就三重只是水到渠成之事,究竟誰高一籌,來日自有分曉,哪裡需要外人評述。”
宗陽子聞聲哈哈大笑,呂老道哪裡還不知道他作弄自己,不由惱道:“你小子不知好生修行,偏到老道這裡做甚?”
宗陽子收斂了放肆,微笑道:“呂師,我這番拜訪您後,便要回府閉關凝丹了。”
“咦?”呂老道驚疑一聲,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緩緩點了點頭。
……
南海之濱,澤西大地。
一座神嶽雄峰,立在濱海之地,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但更奇特的是,傳說在這神嶽之巔,重雲之上,有着仙門傳說。
這是澤西大地自古以來的傳聞,也是神洲修行界中人盡皆知的事實,蓋因此山便是玄門三宗,靈寶正宗山門顛倒山的所在。
這一座山嶽並非顛倒山的全貌,登上山巔,便會發現一幅無比玄奇的仙家畫卷,只見崖邊堂皇架有一座雲橋,斜斜延向天中,直至另外一處山巔——
不錯,只見那斜上方處一座龐然仙山倒懸,根在天,峰在下,連那山間宮觀、亭臺樓宇竟然也皆顛倒而建,基底在上,檐瓦在下,如是目力強者甚至可以瞧見,道人羽士來去山間,行動如常。
上下兩座山嶽,彷彿兩處世界一般,雖離得極近,卻截然相反。
這一上一下,一正一反兩座山嶽,下方屹立大地者爲上界山,上方倒懸者爲下界山,上界山與下界山相加起來,纔是靈寶宗山門,顛倒山!
一名衣衫襤褸的稚齒少年,不知費盡多少艱辛,終於登上此處,目睹了這一仙家奇景。
“夢中仙緣,是真的!”那少年目中透露出無窮喜悅,只是在下一刻又化爲躊躇。
該如何去到那倒懸山中呢?
少年行近了那雲橋一看,登時駭退兩步,那雲橋遠望彷彿仙雲團聚,近看竟然只是一層薄薄霧縷,全不似能行人的模樣。
真能從此處過麼?
躊躇許久,少年將牙一咬,邁步踏了上去。
這一幕,落在下界山上兩位道人目光之中。
“這便是胥師叔神遊澤西大地,尋到的修道種子?”
這場景亦頗爲奇妙,兩位道人一者垂垂老矣,一者年少英武,那老道卻喚少年道人一聲師叔。
不過這在修行界中,並不罕見,何況元神真人相由心生,便更加不能以外貌論斷了。
胥真人微笑道:“不錯,師侄以爲如何?”
老道緩緩道:“資質尚可,心性尚可,能得師叔緣法,也算氣運深厚吧。”
他口中倒沒什麼負面評價,不過言語中還是透露些許不以爲意,胥真人訝然瞧了他眼,忽道:“雖說有何成就,還要日後再看,但如此資質心性,已經可堪培養了。”
胥真人似乎其實知道這位師侄心中所想,緩緩道:“不是如那道妙子、鍾神秀般的才叫修道天才,他們也不是一日之間就走到如今地步,培養門人,還是需耐心些。”
“師叔教誨的是,是侄兒心切了。”老道微嘆道:“可三宗萬載以來,上玄宗號稱玄門魁首,太素宗日漸壯大,唯我靈寶宗呈現滯勢。”
“如今大劫將至,上玄宗先有玄瀾煉就元神,後有鍾神秀顯露鋒芒;太素宗也有道辰繼位,更有道妙子橫空出世。”
“我靈寶身爲純陽道統,數萬載正宗,卻總落人一步,小侄不得不心切。”
“我都知曉。”胥真人微微點頭,卻道:“上玄不是永恆鼎盛、沒有低谷,太素亦非開始便是正宗,你也知我靈寶乃是純陽道統,玄門正宗,只此一項,便可保永世源流,一時先後說明不了什麼。”
“耐心些。”胥真人再出此言,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朝下方一指,說道:“何況上玄有鍾神秀,太素有道妙子,我靈寶不也有載道子麼?”
老道循目望去,只見一名三旬模樣的沉穩道人,帶着一名稚童,端坐一瀑飛流之下,瀑布作響,似乎不能擾亂其心,參玄悟道之中,面上還顯露出沉浸的微微笑意。
老道眉頭微挑,似乎有些訝異,胥真人知他所想,言道:“進境緩慢不見頹喪,道法有成不見驕矜。”
“你選定此子培養,做的不錯。”
老道面色稍霽,緩緩應道:“小侄雖然心切,但還不至揠苗助長,載道確實沒辜負我的期望。”
胥真人微笑頷首,似乎有片刻思索,忽地將手一招,何載道同那稚童突然便到了眼前。
察覺環境變幻,何載道不見驚惶,眉頭微微一動,睜開雙目環視一眼,緩緩起了身來,不卑不亢行禮道:“弟子何載道,見過胥真人,商真人。”
胥真人面上現出高深莫測的神色,說道:“載道,你可聽說最近神洲風聞了麼?”
何載道應道:“未曾。”
胥真人並不感到奇怪,隨意一指,何載道便覺有訊息自心中流過,目中不由露出思索之色。
胥真人問道:“如何作想?”
何載道應道:“盛名底下無虛士,道妙子之風采,實令弟子心折。”
胥真人呵呵笑了笑,說道:“好,你可去了。”
這忽如其來的召喚就如此莫名其妙結束了對話,何載道不禁思索胥真人究竟有何用意,面上則是躬身行了一禮,言道告退。
胥真人只是微微頷首,任由他去,何載道微一拂袖,將那似乎正在打坐的稚童打得險些翻倒在地,那童兒這才如夢方醒,抹了抹嘴角口水,喚道:“師尊,功課結束了?”
何載道淡淡道:“還不起來拜見祖師。”
那童兒大吃一驚,忙爬起來見禮,胥真人與商真人自然不會與一小童計較,含笑受過了禮,何載道才攜小童離去。
離開此間,小童照目望了望四周,見是陌生景象,問道:“師尊,該往何處走。”
何載道面露思索之色,並不應答,只是腳步不停,小童也便隨着他亦步亦趨,足足走了半刻,何載道忽然停下腳步,言道:“下山。”
“什麼?”那童兒先是訝然,接着歡欣喜悅問道:“下山?去往何處?”
何載道緩緩道:“太素,上玄。”
“太素,上玄!”童兒幾乎要竄飛起來,“承玄降世無垢姿,千載仙風一道妙!造化鍾神秀,天生了道真!師尊可是去挑戰他們?”
不待何載道迴應,童兒已是嘰喳不停道:“何時去?如何去?”
何載道這般沉穩的有道之士,座下徒兒竟是個跳脫性子,而且何載道不了解神洲風聞,他卻反而瞭如指掌,頭頭是道道:
“造化鍾神秀久無音訊,或許在閉關苦修,道妙尊者現在坐鎮南瞻寶洲,直接登門拜山是不成的,師尊要挑戰他們,需先下了戰書纔是……”
何載道只是瞧了這小童一眼,他頓時噤聲,摸着腦袋露出似乎憨厚的笑容,說道:“自然還是要師尊決定。”
何載道淡淡道:“只是下山走走,再順便見識見識太素正宗、上玄正宗的風采。”
“此去我待徒步前往,丈量紅塵,你也隨我一道。”
“稍後回返洞府,如有需帶上的物什,收拾妥當,不要落下。”
“什麼?”那小童頓時面色煞白,“徒步前往,丈量紅塵?”
澤西大地何其廣闊,即使修道人不同凡夫俗子,不施展道術徒步穿行,該走多久?十年?二十年?
“師尊,弟子才方幼學,還有外門功課……”
“歷歷紅塵,正宜成長。”何載道道:“一路之上,有我親授道業,不必憂愁。”
小童恨不得高聲問道:這哪裡是弟子真正憂愁?
可何載道並不欲多言,已將袖一揮,捲起小童朝洞府遁去……
——
開散大霧,重現寶洲。
坐鎮生門,拒魔百里。
一戰斬殺三名魔子,狠挫魔門氣運,追殺葉玄章……
莫看風風雨雨,其實才不過十幾日時光,倒是隨着風雨漸熄,即使玄門修士來來往往,許莊只是端坐法壇之上,隨他行功,時間反而漸漸加快腳步,很快道辰真人定下的七十九日便已流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