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從安樂呵呵地讓他們坐了,說:“你如果不來,我會更安好些。喲,過來讓我瞧瞧,你脖子上怎麼貼着一塊膏藥,這是怎麼了?”
白逸天詳細地解釋道:“這幾日唸書念得晚了,因爲天冷,守着炭火盆子近了些,被爆起的火星燙到了。不過,徐翁別擔心,我已上了去熱清毒散,有個幾日,也就好了。”一番話說下來,自己倒先樂倒幾回。
徐從安拿起桌上的茶杯,向他摔去,卻被他穩穩的接了,水都沒有灑下來半滴。徐從安罵道:“別的長進倒是沒有,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可是越來越地道了。”
白逸天這幾日不在,徐從安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去了東勝村,還跟老夫扯閒天,老夫是懶得理你們這些皮猴子!一甩袖子出了屋,聽你們二人鬼扯,也扯不出來東西南北,更沒有一句實話,還不如去看小桃的痊癒程度。聽那丫頭鬼哭狼嚎,也比聽你們二人廢話要來得有營養些。
“逸天,怎麼好端端的給自己脖子來了一個口子嗎?”周博假裝吃驚,對着門口的多福道:“快,去把我岳丈這裡的好藥全部拿來!”
多福答應着,把一干人等全部帶走,還順手帶上了門。白逸天大義凜然,一臉正色堅決地說:“幸虧是我替博哥兒去了,你可知此去風險有多大?可以活着回來,都是我白某人福大命大呀!”
“那你可應該把你自己當佛祖給供起來纔是!”周博展示毒舌功,“想來你這樣福大之人,應該是遇到了害人的正主,然後大戰三千六百個回合,才險勝回來吧?請問,那放火之人,此時可是關押在縣裡大牢之內?”
白逸天從容喝掉剛纔接住的茶水,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激昂之情,說道:“如你所願,如你所想,如你所料,一把火燒個一乾二淨,估計連放火之人自己,都被自己點的這把火燒死了!還是燒得毛都不剩!”
周博面色不變,用指甲颳着黃花梨木茶几的紋理,低聲道:“聽小桃說過,她是被雪見用水澆醒的,醒來發現屋內異香……後來她到了小梅等人房間,也有同樣香氣。究竟是多麼大的仇怨,才能先將人用迷香迷倒,然後再放火燒個乾乾淨淨?”直接的殺人,會有官府來查。這樣意外的火災,就有可能是屋主自己沒關好竈火,引起的無妄之災了。當真是下了一番心思了!
白逸天搖搖頭:“村裡人都說沒有見過出事人家的東家,只知道開了一個紅紅火火的小雜貨鋪,外帶做些吃食。平日裡,雜貨鋪也只有幾個丫頭和生子一家幫忙。如果只爲財,並不至於下如此狠手吧?”
周博皺眉,理理衣襟坐直身子,說:“逸天,東勝村我去過,在安寧縣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裕村,斷不會爲了這點子小錢,就做出殺人放火這般勾當!別忘了,咱們安寧,在伯父的治理下,可是幾年沒有出過一起如此大案的。”
“雪見一個小小女子,連東勝村本村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不應該是衝着她去的纔對。”白逸天滿面愁色,“難怪她們幾個人都認定是你做的,她們定是以爲你從表兄那裡,知道了她的地址,過去殺人滅口的吧?”說到殺人滅口幾個字,白逸天故意顫抖着放粗了聲音,他自己目前知道的情況也不少了,不會也被周博滅了口吧。
“白逸天,你是嫌脖子上的傷口小了吧?”周博斜眼看着他。
“說到這個,還真是倒黴!你說說我,不過是在燒焦的屋子裡略走了走,就被絆得摔了一大跤。”提起這憋氣事,白逸天也是上火,“不過,真別說,這雪見可是挺會享受的,弄個小雜貨鋪,夠吃夠喝不說,還有許多的青州那邊的奢侈物,連今年春節百金難求的織雲錦,都有足足兩匹之多,可惜燒得只剩下邊邊角角……”突然和周博一起呆住,朝門外揚聲喊道,“不言,不言,你快進來說說!”
門簾一挑,不言笑眯眯走進來,道:“少爺,什麼事呀?”
白逸天急火火竄起來,說道:“那幾匹布,就是咱們去東勝村雪見院裡看到的燒得只剩下邊角的那幾匹布,就是我差點被砸死那會看見的那些個邊邊角角,可是織雲錦?”
不言點點頭說:“表小姐特意給夫人送過來一匹,說在青州一布難求呢,小人絕對沒有看錯,就是織雲錦!”
周博自己在青州的福祿樓,就是數一數二的緊俏品專營直銷店,對同樣緊俏的稀缺物品,自然也是同樣的關注着,聽到這話,他眼睛一眯,雪見走時走得匆忙,自然沒有多少身家可帶。他問:“還有其他什麼發現沒有?”
不言嘆口氣說:“瞧周大少爺說的,那地方到處燒得烏焦的,村裡人也都認定是竈間走火所致。不好意思,我又說偏了……對,說織雲錦,也就是那織雲錦織得時候因爲織入了芳綸絲,所以不易燒,纔會留下個一絲半角的。”
白逸天呵呵一笑:“這雪見,在那樣的鄉下地方住着,即使可以買到織雲錦這種布料,她一個孕婦,可穿與誰瞧……”突然住嘴,端起了茶杯,喝得太急,直接就被嗆到了。
周博緩緩掃視他們二人,最後目光落在正在咳嗽的白逸天身上,問道:“洌兄,可有回信?”
“沒有。”汪從寒年底趕回京城述職,現在不知道是在京城還是在青州,所以,只能這二處都去了信,想來這幾日,回信也要等了。
白逸天嘆氣道:“博哥兒,放火一事,可能並不是針對雪見。你想,她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小娘子,能有什麼仇人非要置她於死地?所以,這事兒也有可能是流竄犯,聽說東勝村富裕,而雪見只是適逢其劫罷了。我真心覺得,那個柳家的大小姐,纔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使個眼色給不言,不言悄悄的退下了。
周博皺皺眉:“逸天,你也知道,我是投鼠忌器。”
雪見離開的這些日子,周博會時不時的被召回老宅,然後會與柳雅彤不期而遇,然後還會被爹孃以各種各樣的藉口留下來一起吃飯。柳家小姐,一直是溫文而雅,又大方得體的,既不逢迎,也不高傲,更不會因爲他的漠然和冰冷而失了自己的氣度。老宅裡新換的下人們,沒有一個不說她好的。
周博知道,柳雅彤這樣的官家小姐,於周家的商人身份,委實是周家高攀了。自己當年,不是也很得意有這樣的一門親事嗎?而柳雅彤來到周家後,並沒有因爲雪見一事或者自己身份尷尬而大發小姐脾氣,只是若無其事的把周家當成親戚來住。這讓周家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周博每每見到她溫和而鎮定的眼神,都會愈發的難受。是啊,她哪裡都好,再無一處不是,只是,她卻不是雪見,不是那個傻得不能再傻的丫頭!
當然,如果只爲了雪見,讓周博想出十來種方法,都可以讓柳雅彤知難而退,但是,他不能!首先,投鼠忌器,他不能傷了父母的心;其次,是他們周家,或者說是他周博負柳家在前,柳家,柳家的大小姐,並沒有一絲一毫錯的地方,相反,她盡善盡美;最後,柳雅彤爲他和周家耽誤的不僅僅是青春,還有名聲,他此時把她轟走容易,這不是逼人上死路嗎?
雪見,你怎麼就不能理解我的爲難之處,不和我一起攜手共度眼前的難關呢?
白逸天其實對周家的情況,還是很瞭解的,但他終究不是周博,那種兩面不是人的心情,他只能理解,無法體會。而且,他是一面倒向着雪見的,“博哥兒,投鼠忌器?你也知道,柳家小姐背後,有她們柳家,有你們周家,有長輩依靠,有官身護着,而雪見,只有你!”
而雪見,只有你!
這幾個字,雷一樣的滾過周博的耳邊!他讓她成爲自己的丫頭,他讓她成爲自己的娘子,他讓她只有他,然後,他卻負了她!周博定定地望着前面,一動不動,腦中轟轟作響,竟是呆住了!
她與他,只一院之隔,此時,卻恍如隔着千山萬水一般,從那個讓人此生難忘的時刻起,她的眼裡,不再以他爲天,不再是滿滿的依賴,不再有跳動的靈氣。她那樣的恨着他,懷着他的孩子,還可以不告而別,一紙和離書,就想着從此蕭郎是路人嗎?哪裡有這樣的好事!雪見的和離書,沒有他的同意,不過是一紙離婚申請書而矣!
雪見,你知道不知道,你於我,就是你故事裡那隻猴子和如來!你始終在我掌心,以前只能任我搓扁揉圓,今後也定會攥緊,再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