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典獄知道蘇芸霞有話要跟蕭家鼎說,便打開了囚牢,然後把畫師叫上,先出到外面等着。
他們走了之後,蕭家鼎邁步進去,兩人在牀邊坐下。還沒有說話,蘇芸霞的眼淚便已經簌簌而下。她淚眼婆娑望着蕭家鼎,道:“蕭大哥,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蕭家鼎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聽了也很震驚,康縣令已經下令讓我調查這件事情,你放心,我會查清楚的。”
“可是我娘……,她沒有說過這件事情啊……”
“你娘當然不能說,這種事情怎麼能跟女兒說呢。肯定是隻能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絕對的秘密。他自己在大堂上也說了,若不是你犯了死罪,又是跟這個有密切的關係,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我娘說,是我娘要他帶我娘私奔,他不肯,他怎麼說是他要帶我娘私奔,而我娘不肯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其實這個關係不大,現在最需要查清楚的,是他究竟有沒有強暴你的母親而生下了你。這是決定你的生父究竟是誰。如果真的是蔡老山,那這個案子的結果就不一樣的。”
蘇芸霞望着他,顫聲道:“要是這樣……,是不是……,我……我就可以不死了……?”
對於一個花季少女,生的希望自然是非常的強烈的,如果可以不死,又怎麼會不關心呢?
蕭家鼎鄭重地點點頭:“是的,要是這樣,你告發的武氏,就不是你的嫡母,最多隻能算是你的養母,而養母殺死生母,按照王法是可以允許告發的。那樣你就無罪了。”
一聽到這個生的希望,蘇芸霞不禁嬌軀簌簌發抖,原本充滿絕望的眼神,已經滿是生機。
蕭家鼎看了一眼外面沒有人,湊到了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雖然這件事情還要調查,但是,憑我的直覺,我認爲他沒有說謊。只要不是謊言,就一定能查清楚!所以你放心好了!”
蘇芸霞眼中再次涌滿的淚水,她怔怔地望着蕭家鼎,起身,撩衣裙便要跪倒叩頭:“謝謝你,蕭大哥……”
蕭家鼎又趕緊託着她的手臂將她攙扶起來。這一次,蘇芸霞沒有再驚慌,只是依舊羞色滿腮,垂下了頭,隨即,又擡眼,眼淚汪汪地瞧了蕭家鼎一眼,又把長長的睫毛垂下。
這小女子還真是美麗動人,特別是那種楚楚可憐的神情,總能撥動男人心底最動情的那根心絃。蕭家鼎不由得看得癡了。
半晌,他纔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託着人家姑娘的胳膊,趕緊不好意思地把手收了回來。
蕭家鼎看見桌上有半個吃剩下的饅頭,便拿了過來,低聲道:“等一會,衙門的畫師要來給你畫像,死囚都要畫像的。不過,你太漂亮了,我擔心畫像太美掛出去並不一定是好事。所以,你得裝得醜一點,明白嗎?”
其實,這個畫像是拿去辨認用的,蕭家鼎之所以不說,另外找了一個藉口,便是爲了不讓蘇芸霞懷疑蕭家鼎在其中搞鬼,懷疑那蔡老山其實不是她的父親,這樣可能就節外生枝了。
蘇芸霞聽他誇自己美,不由得嬌羞俏臉更加滿是紅暈,大眼睛眨了眨,望着蕭家鼎,她不明白爲什麼死囚的畫像不能太美,可是既然蕭家鼎這麼說了,那就一定有理由。便鄭重地點點頭。
蕭家鼎把手裡的饅頭成兩半,遞了過去:“把這個分別塞在兩邊腮幫子處,再眯上眼睛,把下巴稍稍往外噘,明白了嗎?試試看!”
蕭家鼎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爲蘇芸霞是一個瓜子臉,那蘇老財也是尖臉,眼睛比較大,而蔡老山,則是個圓臉,眼睛相對比較小一些,特別是嘴脣,微微往外噘,有一點地包天的意思。蕭家鼎教蘇芸霞這麼做,便是爲了向蔡老山靠近,以便畫出來更象一些。
蘇芸霞冰雪聰明,做得很到位,蕭家鼎左看右看,覺得右邊的饅頭稍稍有點多,所以鼓出來比較明顯,看着有些不自然,想也不想,擡手便在蘇芸霞的腮邊抹了抹,又看了看,點頭道:“這樣就好多了。”
說完這話,他才發現,蘇芸霞已經滿臉通紅,低着頭,猶如一株綻放的含羞草。這纔想起自己剛纔的動作應過於親暱了。好在他臉皮夠厚,反應也快,馬上道:“就保持這個樣子,記着,眼睛一直眯着,我去叫畫師!”
說罷,急匆匆出去了。
蘇芸霞一個人坐在牀邊,想起剛纔蕭家鼎的動作,不由得又是羞澀,又是甜蜜。聽到腳步聲進來,也不敢擡頭,用眼角看着地上的繡花腳,知道是皁隸在往裡擡桌子坐榻什麼的。一直到聽到蕭家鼎的聲音:“把頭擡起來,畫師要給你作畫。”
她這才把眼睛微微眯着,下巴微微往外噘,表情木訥地擡頭起來,望向蕭家鼎。
蕭家鼎很滿意蘇芸霞的表現,拍了拍旁邊坐着的畫師的肩膀,道:“趕緊畫吧!”
這畫師沒有見過蘇芸霞以前的樣子,所以也不知道是作了手腳的,便開始做畫。
在畫師作畫過程中,蘇芸霞一直望着蕭家鼎,但是,她不敢看蕭家鼎的眼睛,生怕因此心裡升起漣漪,影響作畫,只是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胸膛。寬闊而結實,那一定是一處能躲避風雨的港灣,自己這艘在風浪地顛簸的小船,要是能停泊在這樣的地方,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想到這裡,一抹羞紅還是悄悄襲上了她的俏臉。
蕭家鼎立即敏銳地察覺了,這個時候可不能出岔子,他馬上走出了蘇芸霞的視線,靠在牆邊的書桌上,隨手拿起蘇芸霞放在桌上的一部書看了起來。
這是一本詩集,主要是南北朝時期的詩詞。繁體豎排,沒有標點,刻板印刷的質量也很粗糙,看着費勁,便放下了。看見旁邊一疊絹紙,寫有一些詩稿,便拿起來觀看,只見字體娟秀清奇,估計便是蘇芸霞的手筆,便慢慢研讀起來,其中一首詩寫的是:
其中一首寫着:
升彼河兮而觀清。
水揚波兮冒冥冥。
禱求福兮醉不醒。
誅將加兮妾心驚。
蕭家鼎看完很是同情,這應該是蘇芸霞面對死亡之前心中的哀嘆、絕望和心驚。便坐了下來,提筆在下面接着寫道:
吾人苦兮水深深,
網罟設兮水不深。
吾人苦兮山幽幽,
網罟設兮山不幽。
這是唐朝詩人元結的一首詩,蕭家鼎也是腦海中冒出就隨手寫下了,也不知道能否相合。他將毛筆擱下,又讀蘇芸霞的其他詩句,發現這小姑娘的詩詞都很憂傷,心中一定很多的苦悶,心中不免嘆息。
他背對着,蘇芸霞看不到他,心情也就漸漸平靜下來。那畫師作畫速度很快,加上國畫本來就是以白描爲主,講究寫意,不進行色彩明暗的處理,這樣就更快了。等到蕭家鼎把那也詩作看完,畫師已經完成,稟報了蕭家鼎。
蕭家鼎過去拿了畫作看了一下,心中暗喜,畫上女子,果然跟那蔡老山有了幾分相似。特別是臉形、眼睛和下巴。心中暗自得意,便把畫像自己收了,給了畫師一吊賞錢。畫師連聲推辭不敢要,最後還是收下來,拿着錢和畫具,謝過之後,歡喜地走了。
蘇芸霞這才取出嘴裡的饅頭,瞧了蕭家鼎一眼,又羞澀地垂頭不敢看他。
蕭家鼎道:“我現在去調查去了,你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蘇芸霞這才擡頭瞧她,眼中滿是感激,輕聲道:“芸霞何幸,得遇蕭郎,結草銜環,難報大恩!”說罷又要下拜,蕭家鼎趕緊攙扶住,道:“不用這麼客氣,我只是秉公辦案而已。我走了!”
說罷,放開她,大踏步走出了囚室。
蘇芸霞望着他鑰消失在拐角,回味着他那攙扶自己胳膊的堅定有力的手臂,不禁又羞紅了臉,心裡又是心酸,又是甜蜜。
呆了好一會,她才又拿起桌上的詩詞集準備接着看,忽然發現桌上自己的詩作後面多了及行字,咦了一聲,拿起來一看,墨跡尚未乾涸,知道是蕭家鼎剛纔寫的,細細一讀,不由得癡了。
蕭家鼎續的詩雖然寫的是山水,但是以她此刻的心境,馬上就明白蕭家鼎這是在暗示自己——沒有希望的事情,只要作出努力,便會有希望。心中剛纔已經被蕭家鼎點燃的生的希望,此刻便更加的熾熱,燒得她心裡暖暖的。
想不到便要走向鬼門關,能遇到這樣一個疼愛自己的大哥,這一輩子,夫復何求?
想到心深深處,便把那詩稿輕輕貼在心口,閉上了眼睛。
一串晶瑩的淚珠,緩緩滾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