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步衡走時還不到晌午,等他取了大箱的醫書回來,已是過了一個多時辰,放眼看去,唐逸還是閉目坐在房內,一動未動。
見劉步衡回來,守門的弟子上前詢問唐逸的飲食,劉步衡看了看唐逸,搖頭道:“先不要打擾他,準備些普通的就好,等需要時暫且充飢。”那唐門弟子退了回去,劉步衡沒有驚動唐逸,當下尋了書房進去,埋首醫書之中。
再過不久,唐雪領着十來人趕到,劉步衡放下手中醫書迎將上去,就見唐雪身後,個個都是門中精通醫術的好手。唐門武學有三,暗器、毒藥、劍術,這其中的毒藥學問就包含着醫理。劉步衡也是習的這一門學問,所以眼前這些人雖然多年不見,可卻全都認識。只不過這些人對劉步衡並不在意,一些人還能點點頭,可大多連看都不看,只隨着唐雪大步而入。
對這,劉步衡倒也並不生氣。唐門子弟看不起自己這樣的外姓,很是普遍,如方纔守在門口的弟子還好些,畢竟他們要低上自己一輩,還不敢放肆。但似眼前這些人,年歲與自己相差不多,身爲唐門嫡系,自不會將自己放在眼內。
只是這些人來的太快,遠超劉步衡的想象,以他所想,要召集門內好手,怎也得等到明天,卻不想唐雪竟然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領來這麼多,當下只好放下醫書,進去拍拍唐逸的肩膀,喚醒少年。
先是失聰,唐逸又閉上眼睛,他本意是想靜上一靜,好生盤算自己的將來,卻不想這一合上眼,才當真覺得可怖!失聰固然難過,可畢竟這眼睛還在,就算入眼的一切都寂靜無聲,但終究還是看了到,明白自己還活着。如今這一閉起眼來,失聰之後再斷了視力,整個人就似沉入無盡深淵一般!自己是生?是死?一時竟都迷惑起來,直驚的唐逸猛睜開眼,深深的吸了口氣。
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過!就算面對麻頓的劍,就算被陷流沙,唐逸都沒有如今日這般的恐懼。
“不過是閉目塞耳而已,爲何我會如此惶恐難安?”唐逸一時心裡亂的很,暗怨自己竟會如此怯懦,滿心的不甘服道:“這還是白日,要是到了晚上,我豈不是連覺都睡不成了?”
一念至此,唐逸再是合上眼睛,那墜入深淵的感覺再次襲來,不過唐逸因爲有了準備,當下咬緊牙關,卻是執拗的性子再發,與這份恐懼扛了上。
便如此,兩個時辰過去,直到劉步衡叫醒他。這兩個來時辰裡,唐逸什麼都沒有想,也沒法去想,少年的全副精神都用在克服恐懼上,可越是抵擋,那恐懼越深,要不是劉步衡這一拍,怕是唐逸反會陷進心魔之中。
猛裡驚了一跳,唐逸睜開眼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不是劉神醫這一拍,我怕再難睜開這雙眼睛!”
呼了口氣,唐逸這一次雖然驚險的很,可醒來後的心裡卻比之前通透了許多,看着眼前唐門衆人,少年心下暗悟:“我並非是懼於失聰,而是懼於名門!我如今勢單力孤又無自保之力,所以身處險境,本就心下暗隱恐懼,如今在耳目閉塞之下,更失所持,看不到,聽不見,心中的恐懼因此勃然涌來,一發不可收拾!”
明白了其中原由,唐逸的心下稍安,再次坐直,雖然他不知道方纔唐懷吩咐給唐雪什麼,可眼前這些人一上來便是驗脈查耳的,唐逸怎還不明白?當下自然配合他們檢查。
看着少年滿頭大汗,汗水涔涔的,脖領處都溼了一片,要不是如今深秋穿的多些,這整副衣杉怕都會溼的透了,由此可見他方纔是如何驚慌。至於唐逸爲什麼會落得如今地步,唐雪心下有數的很,也正因爲如此,這美婦人的心下才更是憐惜。
“只可惜我身爲女子,卻是做不得主的。”唐雪暗歎了口氣。
來的醫道好手一番忙碌,號脈查穴,直過了兩個時辰,卻是一無所獲,來時的輕鬆也變做了慎重。
唐逸坐在那裡,卻也沒有閒着,眼前這些人的所作所爲,少年看了個滿眼,心道:“劉神醫被這些人晾在一旁,怕就是因爲他的身份吧,看來在這唐門,就算肯拉下顏面入贅,日後也定不會好過。劉神醫言道棄平涼而回轉唐門,反是輕鬆,如今看來,卻只是在安慰我而已。”想想劉步衡在平涼被人奉做神醫,而今卻被人無視,處境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此一來,更顯他爲自己的犧牲。
如今已是深秋,眼看再過幾天就要立冬,這日頭是越發的短了,不多時,屋裡漸漸昏暗下來,那些唐門的醫道好手仍沒想出半分辦法,只好紛紛搖頭退去,言道今晚思些對策,明日再來。
看着那些人出了院子,唐雪一臉的失望,看向劉步衡的臉色也滿是責怪。唐逸見狀,忙是開口道:“前輩好意,唐逸心領,不過這環陣固穴的利弊,神醫早便與晚輩講過,是晚輩一意要搏上一搏,如今失敗,晚輩毫無怨言,前輩可莫要因此怨了劉神醫。”
劉步衡聞言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說,反身出了屋子,卻是又一頭扎進了書房,尋找救治的法子。
唐雪見唐逸如此景況,還能顧着劉步衡,心下更是覺得這少年心性良善,如此一來,也更是惋惜少年如今的境遇,當下只好勉強笑了笑,安慰幾句,言道今日治不好,卻也不必灰心,以後的日子還長的很,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法子的。
唐逸雖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其中意思卻也能猜得,當下起身謝過。唐雪見狀,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屋裡再是冷清下來,天也終於完全的黑了,與書房那邊的燈火相反,唐逸沒有點燈,整個屋子裡黑沉沉。唐逸有着自己的心思,劉步衡的醫術很是了得,這環陣固穴又是他生創而出,既然他都沒有什麼好法子,那些唐門好手治好自己的可能自然就微乎其微,如此一來,自己的心思就不能落在指望耳力恢復上。
唐逸除去一開始的慌亂,此刻反是定下神來,摸了摸耳上的小小金環,那些金環極小,緊緊的貼在皮肉上,不過劉步衡的手法了得,這金環雖緊卻並不難受。摸着金環,唐逸心道:“如今想想,我固然是失了聰,可如此一來,唐門對我應是徹底沒了戒心,這亦算是禍中之福。反過來想想,這次若是成功,我因此耳力大增,那唐門就算遵守約定,怕反會更加顧忌於我,以我單人獨力,哪是這名門大派對手?”
將手放了下,唐逸合上眼睛,夜晚比白日裡暗的多,此刻閤眼,就好似整個人被鎖進了暗室,天地不見,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不過唐逸因爲有了經驗,又解去心魔,所以反覺的輕鬆了許多。
唐逸心下暗道:“失聰固然可怕,但終究我還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