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
回春堂這名字倒是普通,天下醫館無數,起名回春的多多,可真能做到回春二字的卻是極少。
“藥醫不死人,哪可能個個回春?再是神醫,也不過個醫字,又非神仙。”
劉步衡坐在凳上,輕嘆口氣,爲了眼前這婦人他算是費盡心力,只可惜人若心死,再如何的妙手也萬難挽回那條性命。
屋裡陰暗,一牀一桌一凳,除此之外,便只剩濃苦藥味,還有一絲沉沉的死氣。一直守在劉步衡身旁的助手,有些忍不住這氣氛,見那婦人早已氣絕多時,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是不是就此收殮了?”
劉步衡略一沉吟,點了點頭,起身道:“殮了吧。”隨即推開房門,那屋外陽光直灑下來,屋裡登時明亮起來。
劉步衡偏過頭,眯了眯眼睛,想起那婦人的兒子,不由得心道:“真是可惜了一塊好材料,卻不想就這麼死在大漠。嘿,奸細?那少年品性如何,我會看走眼麼?只不知這是崆峒派常家的意思,還是他們下面弟子自做主張了。”
回頭看着婦人,此刻已被助手蓋上白麻擡了起來,院裡停着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卻是早爲她準備下的,劉步衡嘆道:“我也算是仁至義盡,想想這婦人死了,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最少不用再揹着罵名苦楚,一走卻是清淨。”
揮揮手,着人將婦人安在棺內,劉步衡轉身便要出這院子,畢竟之後的事自有助手去做,倒不必他親自主持。可就在這時,忽然就聽前面喧囂聲起,一個夥計慌張的往裡跑來。
回春堂因爲劉步衡的妙手醫好許多人,其中上至達官貴人,下有三教九流,所以在這平涼城裡,黑的白的都賣他幾分面子,自然不會有人敢在回春堂撒野,今日這麼熱鬧,可是少見。
劉步衡眉頭一皺,望了正朝他奔來的夥計道:“何事如此吵鬧?”
那跑來的夥計停下急道:“前面來了個披頭散髮的髒人,口口聲聲說要找先生,我們勸他隨衆人排隊等候,可他卻是不聽,只望裡闖!那人氣力大的很,我們幾人怕是攔不住的。”
劉步衡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冷哼道:“他可是行兇了?”
夥計搖頭道;“那倒沒有,雖然那人看似兇惡,但言語倒是謹慎,也沒有打人,只是一個勁的想擠進來。”
這夥計剛說到這裡,就聽前面喧囂聲更盛,隱約有人喊道:“攔住他!”隨即一道人影直奔了進來。
“劉神醫!”
來者正是自馮家尋來的唐逸,他在路上問了方向後立刻便全力趕到。只是畢竟頭一次來這回春堂,不似馮家那般的熟悉,唐逸只得從前門往裡尋。
可門前等候診治的人着實不少,劉步衡又不在前堂,沒人認得唐逸,反是被他這一身的破爛衣裳和落魄樣子唬了一跳,當下出手相攔,這才引起誤會。
好在唐逸無意生事,劉步衡爲自己母子治療,少年自然不想惡了他,更何況自己有求於人,所以只是使了勁往裡擠,仗着他這身氣力,不幾下便衝了進來。
一進院子,正與劉步衡對了面,見到正主,唐逸心中登時大喜,急道:“劉神醫,劉神醫,是我!唐逸!”
劉步衡一怔,雖然他不相信唐逸是馬匪的奸細,但卻是信了少年應死在大漠,怎知突然間,唐逸竟活跳跳的又出現在自己眼前?唐逸也知自己在別人的眼裡是死的,當下忙道:“神醫,我可未死,此番前來,是來看望我母親的,還要麻煩您引個路。”
劉步衡也不過是一時愣住,轉眼便醒悟過來,上前兩步,拍了拍唐逸的肩膀,嘆道:“活着便好!”隨後拉住唐逸的手道:“且聽我一言,這人生無常,生死有命,有時也莫要太過計較。”
那一旁的夥計助手都看的呆了,卻不知這衝進來的少年與劉步衡是個什麼關係,以往一向對人冷淡的神醫,今日對這少年竟然如此親密,當真出人意料。當下自然是不再相攔了。
唐逸聞言則是一怔,耳裡聽着劉步衡的話似是別有深意,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急道:“神醫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母親可還安好?她如今在哪裡?”
劉步衡搖了搖頭,將身一側,露出身後的楠木棺材,嘆道:“節哀順便。”
唐逸一見那棺材,登時就覺得眼前一暗,轟的一聲,天地彷彿崩塌了般!
“在沙漠裡的噩夢竟然成真了?不!我不信!”唐逸猛地甩開劉步衡,三步並做兩步奔到棺材前,劉步衡的助手剛將人放進去,蓋子還未釘上,唐逸虎吼一聲,雙膀奮力,將那厚重的棺材蓋子直掀出丈遠!砰的一聲砸在地上。隨即,那唐逸日思夜盼的面容顯現眼前!
劉步衡被唐逸一甩,甩了個踉蹌,那夥計和助手見了,就要上前與唐逸理論,卻被劉步衡伸手擋了下來道:“人之常情罷了,你們先去前面維持,這裡有我便就夠了。”
那助手夥計也看出了棺中的婦人與少年的關係定不尋常,而且劉步衡向來一言九鼎,當下依言退了去。
“娘!”
唐逸趴了棺前,眼前的婦人雖然瘦的脫了形,一張灰敗的臉上滿是憂愁絕望,可少年一眼便是認出了她,自己的母親。
“啊!”
唐逸忍不住仰天長呦起來,這呦聲淒厲悲慘,聞者無不動心,直聽得退出去的那幾人面面相窺,卻不再念唐逸方纔的失態了。
劉步衡靜靜的看着唐逸,也沒來相勸,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有時哭哭也好,總強過悶在心裡,劉步衡精通醫術,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唐逸哭了足足有頓飯的工夫,忽是轉頭道:“您是神醫,定能治好我娘,我唐逸在此發誓,只要神醫醫好我娘,唐逸這條性命便交與神醫,便是即刻去死,也是心甘情願!”
劉步衡聞言,搖頭道:“兩個月前,我去馮家爲你母親診治,那時你母親感染風寒,寒邪侵體,既是因爲一路奔波所致,也是因爲心勞神疲,才久難痊癒,反是越病越深。”頓了一頓,劉步衡再道:“那時我便與你警道,這病最需休養,也最忌心神動盪,否則寒毒深入內腑,便萬難救治。”
看了看痛苦的唐逸,劉步衡搖頭道:“自那馮家閨女使人送你母親來此,我便施了渾身解數,絕沒有半分私藏,可你母親的病卻非藥石可救。
你母親那時因爲流言背了滿身的罵名,又只當她這唯一的兒子已經死在大漠,所以毫無生志,與行屍走肉並無區別。這人若無了生志,便是大羅天仙也難救得,我能拖了她月來的壽命已是盡上全力。要是你早回來一天,你母親見了兒子回還,重燃生望,還有救回的可能,但是如今卻是當真晚了。”
劉步衡說完嘆口氣,眼前這對母子的境遇實在是太過悽慘。
“啊!”
唐逸聽過,只覺得目眥欲裂,跪在地上,忍不住長嘯道:“馮平!我定不饒你!”
言罷猛地躍起,就要轉身去馮家找那馮平尋仇,母親之死,全是因爲那馮平造謠所致,這次定要取他性命!可唐逸剛是轉身,一步還未邁出,卻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隨即直直的往地下倒去!
劉步衡上前一把扶住少年,見他雙目緊閉,已經昏了過去。卻原來唐逸自那大漠回還,又連夜奔馳憂心,就是到了方纔,還與馮家店夥打了一場,如今再經此大變,再強的身體也是挺不住,終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