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言恭道這乃他們的本分,飄渺天宮主人聽了,笑道:“卻也不需如此小心,爲師知道你們辛苦,想我威壓日盛,待到嵩山之盟前,最差都是一民來爲我操持,武功再弱些的,近了我的身前,怕是呼吸都難。”
飄渺天宮主人所言的“一民”,自然是指代惜言參加嵩山決戰的黃一民,他可是魂級高說,可見那時飄渺天宮主人的威壓已到了如何的地步。其實飄渺天宮主人以前雖然口裡不說,可這幾年中,弟子們如何服侍自己,他的心下有數的緊。
想到即便承認,也不是什麼壞事,再說,這也瞞不過師傅,惜言也只有點頭稱是。
飄渺天宮主人再道:“其實你們背地裡也在奇怪,怎麼爲師在自家島上,也要如此劍拔弩張?着威壓又是爲何施展開來?”
惜言也不再隱瞞,當下直道:“是有不少門人疑惑,不過依徒兒看來,師父這麼做,自然必有原因,只不過武學之上,徒兒難望師父的項背,即便有心猜測,卻也猜不通透。”
飄渺天宮主人聞言,搖頭道:“確實是武學之上問題,只不過那是爲師武功之上出了岔子。”
惜言一驚,他本就聰慧的緊,此刻聞言,心下電轉:“往日裡師父釋放威壓,便是武功上出了問題,那如今威壓豈止增了一倍?那豈不是……”
畢竟往日裡師父既然不是有意釋放威壓,那今日對着自己,自也不需示威,那結果不言而喻,惜言渾身一顫,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惜言沒有言語,不過他的表情變化卻是全被飄渺天宮主人看在眼裡,頗爲讚賞的點了點頭,飄渺天宮主人緩道:“你想的不錯。”隨即面色有些黯然,飄渺天宮主人繼續言道:“明鑑兄習的乃是大道,大道正法,自在掌握。而我修習的是借勢,便是借道,一個正法大道,一個不過是去借,比較起來,我之所學,卻是差了一些。只不過明鑑兄被俗事牽扯太多,所以進境有些耽擱,纔沒有超我多少,否則以爲他的能力,成就怕不會弱於天命。”
稍是一頓,飄渺天宮主人的臉色也好轉過來,再道:“所以爲師若想在武功上更進一步,那便不能僅僅去借,而要真正摸索大道,我便是道,道便是我,這纔是武功極至,等到那時,出手隨心,又何必再去傷神勞心個借字?”
惜言聽到這裡,心下大震,眼前師父所言,可說已經是武學至理,自己能有幸旁聽,實是天大的機遇!一時惜言就連自己之前所問的問題都忘記了。
飄渺天宮主人自然知道徒弟所想,不過他本就是有意點撥,所以毫不爲異,繼續言道:“天下武功,殊途同歸,武道、劍道,所求的不外是一個道字。插天峰上一悟,爲師這才明白了何者爲道。”
似是有些自嘲,飄渺天宮主人搖頭道:“爲師以前隨手借勢,舉手投足,無不暗合大道,只可惜如今想來,我借大道,大道亦在借我,我武功日深,便越無法自拔,嵩山之盟前,爲師已隱隱壓制不住自己的一身修爲,這才威壓四放,只可惜一直到插天峰上,纔是當真的省悟,尋到了根源,只可惜爲時已晚。”
望了眼手中木匣,飄渺天宮主人嘆道:“不過明鑑兄啊,插天峰上,我也並非一無所獲,雖然被道所縛已是必然,可我也尋了些法子,足可再撐上個三五年的光景,可誰曾想關鍵時刻,你一聲大笑,令我前功盡棄,直到今日才成起身行動,可這壽元也剩不下一二天了。嘿,說將起來,這插天峰頂也是邪門,天命在上修行,功成之際被天雷擊中,而我又被你笑聲所擾,早知如此,何處青山不可閉關?我又爲什麼非要去那峰頂?”
不過飄渺天宮主人的話雖然這麼說,可面上卻並沒有什麼沮喪之意,將那木匣珍而重之的揣在懷裡,又把劍緊在手中,飄渺天宮主人這才轉頭朝惜言笑道:“如此,惜言你可知爲師爲什麼要在殺那胡人和安葬明鑑兄之間,擇一而爲了?”
惜言此刻已是滿臉的淚水,哪還顧的上去管自己師父的解釋?想起師父竟然只得一二日的壽命,不由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飄渺天宮主人見了,不禁伸出手來,輕撫惜言的頭頂,微笑道:“也是個癡兒。”稍微一頓,又長出口氣,飄渺天宮主人輕言道:“明鑑兄能夠提前安排了後事,我也不能免俗。”
說到這裡,飄渺天宮主人的聲音肅然起來:“惜言,你且站起來聽好!”
惜言明白了自己的師父竟然不久於人世,便是他年紀已長,卻仍忍不住悲從中來,想也未想的便跪了下來,淚如泉涌,不過下一刻,聽聞師父的命令,惜言卻是立刻直起身來,肅立當場。
飄渺天宮主人點了點頭,自己這徒弟不枉自己用心一場,這徒兒忠孝兩全,資質也是極佳!
“記住,自今而後,飄渺天宮之主便是你了,自今起,你纔是飄渺天宮主人,而我,則復東文鼎之名。”東文鼎的言中之意,不容惜言有半分的拒絕,當下再道:“如今乃多事之秋,天下都不太平,不過爲師相信,飄渺天宮在你手上,終會度過難關!”
雖然東文鼎方纔出關,並沒有去想四十九院會不會來攻擊劍竹島,可這不防他對本門的擔心。盛極必衰,之前飄渺天宮有自己的庇護,可以超然於中原武林,令人仰視,如今自己驟然辭世,難保不會被人認爲有機可乘。
尤其東文鼎知道自己有些護短,數十年間,本門弟子雖少外出,但並非沒人出島,一入江湖必生恩怨,可不論對錯,在外人面前,東文鼎都要將自己的門下保回島上,至於之後再追究對錯,那也只能自己關起門來懲罰,絕不會交到外人手上。也正因此,就算飄渺天宮極少插手武林中事,可也不是當真沒有仇家苦主。
這潛在的危險,惜言知道,因爲許多時候都是他出手保下的門人子弟,而東文鼎也知道,因爲這都是他下的命令,只不過如今他是沒有時間解決了,惟有寄希望於自己的這個徒弟。
“師父……”也便在這時,惜言忽然擡起頭來,似是有些個猶豫。
東文鼎哈哈一笑道:“如今你已是飄渺天宮之主,萬事大可一言而定,不能再這麼猶猶豫豫。”當然,惜言的魄力東文鼎是知曉的,也只有面對自己,這飄渺天宮的大弟子纔會這麼欲言又止。
惜言則是搖頭道:“不論弟子身居何位,永遠都是師父的徒弟,怎可做師父的主?”
東文鼎眉頭一皺,沉聲道:“說!”
威壓又是鋪天蓋地而來,卻是毫不容質疑!惜言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說了出口:“師父去武當,可那裡怕已經被四十九院盡屠,甚至下手燒了武當卻也不是沒有可能,與其去那一片白地,不如將德皇前輩的遺骸交與徒弟,師父則直去沙海天山,若能殺那胡人,中原武林幸甚!天下幸甚!想來德皇前輩九泉之下,也定會欣慰的。”
聞言,東文鼎有些不悅,不過轉瞬便明白過來,嘆了口氣,難怪自己的徒弟不敢來說,這是要自己毀諾啊。不過惜言如此,顯然也是爲了自己和飄渺天宮好,一旦自己殺了那武帝,毀去這禍患根源,中原武林便可少了這天大隱患,而自己做爲首功,必然再度名揚,受人景仰,而飄渺天宮也會因此得了名聲,佔過道義,好處不小。
只不過東文鼎也只是一頓,隨即便搖頭道:“故友之託,乃要我親手幫其安葬,這沒得商量。”
可能覺得自己就這麼拒絕徒弟的好意,有些太過鋼硬,東文鼎和下顏色道:“明鑑兄之前交代後事,並未說要我幫他肅整武林,這說明他定有安排。想他一生精於計算,既然敢在紛亂將生之際自盡,那他身後必然已經安排妥當才合情理,而且那安排絕不會簡單!”
頓了一頓,東文鼎再道:“聽你說來,那時不是有兩人隨在明鑑兄的身邊麼?行雲便先不說,就只唐逸那小傢伙,雖然我只見過他一面,可也大不簡單,方纔惜言你也說了,東南剿倭,這小傢伙的才智盡顯,明鑑兄定會予他些擔子安排。雖然如今沒有時間細想,可這嵩山決戰實在來的蹊蹺。行雲那孩子可非常人,也不如何衝動,怎會這麼輕易便與敵同歸於盡?爲師實是擔心貿然出手,說不得反壞了明鑑兄的大事。”
一語言罷,東文鼎看了看手中神劍,忽然一笑,再不多言,又自一步踏出,自半山腰直落而下!
惜言知道師父是鐵心要走了,所以再不予自己回話的機會,想來自己的武功就是追也追之不上,只得奔至崖邊,放聲道:“師父一路小心!”
片刻之後,半空之中,東文鼎豪氣萬丈的聲音傳遍劍竹島的每個角落:“如今天下,無我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