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夢。”
想自己睡在牀上,怎會忽然遠行?更不可能失聰之下,還能以耳聽聲。
也便在這時,唐逸猛地推被坐起,深吸口氣,只覺得背後早被汗水打的溼透!
一旦醒來,雖說這周圍仍然昏黑,正是天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但唐逸再無任何懼意,身上也再無一絲如夢裡那般的無力可施之感。
也便在這時,房門忽開,朱玉搶了進來,那支小小玉劍懸於身前,微微顫動,似是可以電射向任何方向。也便藉着機會,朱玉看到了坐在牀上的唐逸。
唐逸所戴的面具本就能露出毛髮,所以唐逸那涔涔的冷汗也佈滿了額頭,就如當真的皮膚一樣。朱玉也一眼便是看了出來,不過她先四下裡看了看,確認唐逸並沒有受人攻擊,這才上前一步,奇道:“你怎麼了?難不成是發噩夢了?”
朱玉雖然知道唐逸並沒有被人攻擊偷襲,可小玉劍卻也沒有收回鞘裡,仍然戒備,小心的緊。
唐逸聞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合了閤眼睛,沉下氣來,這才一抹額頭汗水,笑道:“確實是做了噩夢。我方纔夢到自己不知身在何處,只知道四周昏暗異常,又十分的陰冷。而我身後則有個女子哭泣,心下驚懼,不由得驚醒過來。”
唐逸倒不避諱自己在夢裡曾經懼怕過,畢竟噩夢裡,心有驚懼,似是這等物事非是人所能控制的了的,與修爲膽氣都沒有關係。
當然,世人皆將夢境推於鬼神之說,可唐逸卻並不這麼覺得。他反是暗覺這夢境更多的是受心境外力影響,便如他幼時還不懂事,貪玩被罰,未能吃上晚飯,所以夜裡飢餓之下,便就曾經夢過據案大嚼,便是此理。
“不過我夢見的是女子哭泣,可我白日裡並沒有見過哪個女子受苦,這卻爲何夢到?”
唐逸好言謝過朱玉,將朱玉送了回去,再無睡意,便就坐在牀上,心頭的疑惑難解,暗道:“若不是因爲我白日裡見過哪個女子受苦,那便是夜裡聽到什麼類似的聲音,以至我夢裡有應?”
疑惑雖多,可這身上溼漉漉的,着實難受,唐逸只好先合上眼睛,默轉玄天真氣,不多時,將這冷汗蒸的幹了。
唐逸活動了下四肢,心道:“雖然皮膚還是有些緊緊的,可終究比方纔強上許多。”
等這身上乾燥了些,唐逸再定下心來,暗思:“這麼多年來,我可少做噩夢,也便只有與母親逃難之時,食睡不安,心下又是焦慮悲傷,這纔有過些日子。直到如今,便是那嵩山決戰,滿地死傷,我亦不曾再從夢裡驚醒過來。怎地今日忽然做起噩夢?”
唐逸眉頭越皺越緊,看了看這屋裡窗外,心道:“今日雖然我宿於別人家中,可這侯家本就良善,我這武功又遠高過他們,可說沒什麼危險在身旁,那我又爲什麼睡的如此不安穩?”
想到這裡,唐逸再念起那夢中的哭泣之聲,雖然人已醒來,可卻仍是讓人覺得暗有些寒意襲來。且自己雖然沒有看到那女子的面容,那女子也沒有說話,但那哭泣的聲音,自己卻總覺得有些個熟悉。
“會是誰來?”
唐逸一時想不通透,忽然心頭一動,當下閉目行功,將震骨傳聲運到極限,一時四面八方的聲音,俱都傳到耳中。
自從武功猛進,唐逸就再沒有將全力運用到震骨傳聲上,畢竟武功高了,雖然能聽的更遠,但近處的動響卻也變的更大,萬一有個什麼突然而來的巨響,怕是反會傷了自己,所以唐逸一直小心的很。
不過好在如今還未天明,周圍只有些蟲鳴草動之聲,悉悉梭梭的,就算再大些,也不至刺耳。
唐逸所住的院子比較偏僻,此刻正顯出它的幽靜來,可也正因爲如此地處偏僻,這小院周圍並沒有什麼人,院子的前後都是山石草木,另外還有一道小小溪水,蟲魚自然不少,可人,卻是沒有一個。
就在唐逸有些失望,只道自己尋不到那聲音的來處,或者根本便不是自己聽到了女子哭泣,才致噩夢連連之時,忽然一聲輕嘆傳來。那聲嘆息極其之輕,雖然離的不遠,可若非唐逸將功力全開,真會將其漏過去。
聞聽那聲輕嘆,唐逸心下一動,暗道:“莫非是她?”
卻原來那聲輕嘆傳自對面的屋裡,那屋子裡所住下的,正是方纔回去安歇的朱玉。
唐逸的眉頭登時便是一舒,心道:“這位郡主的身份看似貴不可言,但正因爲家世特殊,所以煩惱怕也比尋常人家更多,只不過她於常人面前,不會表現出來罷了。現在想想,怕是方纔她於房中念起什麼苦事,所以低泣,我這震骨傳聲如今便是睡着,也在運行,所以聽聞之下,傳到我那夢裡,便就駭人了。”
雖說習武之人,一向警惕,若有動響,必然會驚醒過來,但也並非什麼樣的響動,他們都會驚醒。就如那草搖蟲鳴、又似這若有若無的低泣,多是無害之聲,自然不會也醒,否則習武之人可也就別想睡下了。
一念及此,唐逸終於徹底的鬆了口氣,只覺得懸着的心,終於落回肚裡去。
倒不是唐逸有多懼怕那女子低泣,這夢裡驚懼,不代表醒來還會如此。唐逸之所以如此着意去尋,實是因爲他當年便曾夢到母親身死,之後回到平涼,不想夢境竟成現實!唐逸雖然不願意承認,可如今忽然夢到女子低泣,悽楚無比,心裡不朝別處想,那卻是不可能的。
畢竟那哭泣的聲音,唐逸越想越覺得熟悉,必是自己的親近之人,最少也是熟悉,而自己熟悉的女子可是不多,幾乎都是自己關心之人,其中更以唐月爲首。所以如今尋到是朱玉,唐逸的心纔是放下,畢竟他知道朱玉並沒有受什麼傷害,之所以哭泣,應該只是心下念及什麼苦處,這才背了人流淚。雖然心下暗憐朱玉,但唐逸所怕的卻是當真尋之不到,才真正的讓他難安。
如此一番折騰,天邊已經微微泛起魚肚白來,唐逸也不再去睡,當下起身,在院裡練起劍來。
如今唐逸要遮掩行蹤,自然不能隨意施展暗器。若是赤手空拳,對上侯十五這樣的人,自然簡單的很,便是那呂鍾熊虎之流,只憑唐逸的眼利手快,卻也輕鬆。但唐逸也不會真就自大起來,畢竟此去殺敵,倭寇的武功雖然不怎麼高,但勝在人多,混戰起來,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就算自己的修爲再比那些倭寇高上許多,可卻終究沒有學過劍術,敵人多了,又或再起什麼意外,一時怕就要忙亂,所以手裡握着把兵刃,卻是應當。
不過唐逸再是聰慧,再是見過許多名門的施展,甚至與唐星對練不短的時日,可終究沒有真正習過劍術。知道與熟悉,這其中的差別可大的很,所以唐逸既然睡不着,那不如抓緊時間來熟悉熟悉。
“可惜我如今連支劍還沒有。”
唐逸空着手,在院裡遊走,心下則是暗道:“一會天亮,定要去尋侯酬勤,問他討支劍來。”
想到這裡,唐逸腳下一慢,搖了搖頭,再是暗道:“一支可不夠,卻應多要幾支。畢竟我如今修爲已與魂級相仿,可卻沒有自己隨身之劍。其他的劍,任它質地再好,劍罡大力衝擊之下,也會碎的。我若以劍氣對敵,倒不怕傷了寶劍,可真要遇到敵手,就似殷仁那般,可就真要加把氣力。如此一來,必然使不幾招,那劍就碎了,所以一兩支劍確實不堪使用。”
唐逸方是想到這裡,朱玉也自推門而出,想是她衝到唐逸那裡之後,雖然迴轉屋裡休息,但也沒有了睡意,又見唐逸在院裡練劍,當下就出了來,依在門柱旁觀看。就見唐逸的手中無劍,可那一招一式,卻是頗有章法。
“啊,這是青城的追電二十四劍,這又是少林的伏魔劍法,嗯,這應該是峨眉的亂披風。”
朱玉在旁見唐逸手式連翻,心下默數,不想片刻過來,這名門劍法卻被他使了大半!雖然不過只是各派劍法中的幾式,但能學的如此有模有樣,可也驚人了。
嵩山決戰,雖然人人都在旁觀,但就算資質上好,能學下一門劍法便算不錯,畢竟那萬多人戰在一起,你爭我殺的,誰也不會真將一套劍法使的完全,不是臨時變了招式,就是手斷腳折,再使不得劍。
更何況唐逸還要指揮唐門,分神之下,還能記上這許多!
不過朱玉方是驚訝不久,面色卻又是一變,只不過這一次卻滿都是疑惑了。
就見唐逸仍然在那舞劍,可那劍式卻是漸漸走樣,原本還是有板有眼,但如今每一招每一式都越來越不成樣子。
唐逸在那凌亂舞劍,朱玉卻沒有露出半分的嘲笑之意,反更凝神來看,畢竟唐逸既然能時隔十來日,還記的住那名門劍法,方纔也使的中規中矩的,那怎都不可能僅過片刻,就全都忘記。
朱玉不認爲唐逸會越使越亂,當下凝神看下去,終於一省,心下暗驚道:“難不成他是在融會貫通?”
各派劍法在唐逸的手裡越來越不成形,畢竟原本這些劍法就各有歸屬,青城劍法不會與華山劍法相連,峨眉劍法也不會承啓崆峒劍法。不過如今唐逸各取其中一二合適的招式,再加變化,合在一起,雖然越來越不似其本源,但一路劍舞將下來,卻是愈加的圓潤!
將各派劍法,各取其一,再做融會,這要何等的悟性?朱玉自己都不認爲能夠做到!
劍法雖人人都可以使得,但真正要其威力大展,卻並非依樣照搬便可。劍法並非只有劍式劍招,其還要有劍訣,劍法如何與內力相配,這纔是關鍵。若一人習的是陰寒的內功,使的卻是陽剛的劍法,這威力定會大打折扣。且各派真氣運行也不相同,所以不同的劍法轉折之上也自然有差距。
硬要用點蒼的炎天神功去施展崆峒的秀水六盤,其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只得其形而不得其訣,不得其內力,那遠稱不上習得一門劍法,否則十大名門再是守秘,千百年來,也早便被人學的空了,哪還能威震中原武林至今?
更何況這劍法還要與人的性格相符,性情暴躁之人,你要他輕風拂柳,自然生硬難看,哪會領悟其中的輕柔之意?倒不如讓他習那雷霆萬鈞來的痛快。這也是名門的心法武功都不會只有一套的原因,因人施教纔是根本。便是青城的清風驟雨一十六劍,看似有風有雨,有輕柔亦有狂急,但使劍之人,也終有偏向,就似行雲,總喜歡雨字訣一樣,這便是其中的道理。
也正因爲朱玉明白這些,唐逸此刻舞來這麼多門派的劍法,且還不是徒具其形,她纔會感到震驚。可朱玉卻是不知,唐逸再如何的聰慧,也不可能超越常人這麼多,之所以能將這些劍法融會,而不僅僅是空有其形,實是靠了那玄天神功之助。
玄天神功可化萬功,這便是包容,玄天神功本身便是包容的很,所以這劍法雖然繁多,但有玄天神功爲基,唐逸使來,卻也不覺有多艱澀。更何況,就算有些劍式不好施展,唐逸轉手便是捨棄不用也就是了。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劍法終歸不是自己的目的,他以後還要以暗器爲一生追求之終極,如今融會劍法,不過是日後還在對敵時,不至於臨陣磨槍的一時之選罷了。
所以唐逸對那些精妙,而自己卻使不流暢的劍招,直接便是棄之不用,根本便不是精益求精,只要融會出一套自己使來順手的劍法,纔是他的本意。
也正因爲如此,唐逸這一番融會下來,時間用的是驚人的短,可最後的劍法也並沒有多麼的驚世駭俗。以朱玉的眼光看來,這套得自名門各派劍招而成的劍法,最多不過二流罷了。不過這套劍法卻是屬於唐逸自己融會而來,所以施展起來,十分的得心應手。
朱玉看到最後,也是漸漸明白唐逸的目的,可即便如此,即便唐逸由名門這許多精妙招式中,卻只融會出一套二流劍法,可朱玉卻仍然覺得這足夠驚人的了。
而且朱玉也明白過來,當初在嵩山腳下,並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那唐逸確實在模仿學習自己的輕功,只不過他也似如今一般,在融會而已,所以自己再看去,便又怎都看不出結果了。
可也就在這時,唐逸的劍法方纔圓潤了些,但就見他的手下一變,轉眼間就又艱難起來。只見唐逸手裡那一劍劍似遇到十分的阻力,甚至往往自相矛盾,竟然還不時的被迫來防,倒似他的對面有人來攻一般。
不多時唐逸越戰越是艱難,額頭又見汗珠灑下,似是十分的難受,朱玉的眉頭忽然一擰,便要起身相阻,可也就在這時,唐逸終於將手一攤,躍了出去,就此罷手不練。
“果然以我如今的修爲,算劍還可一試,卜劍根本便摸不到門路,自己與自己爲戰,聽來簡單,可真做起來,卻難的很,更何況卜劍設身處地,與戰的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可非簡單便能模仿。”
唐逸松下氣來,再想自己方纔使劍倒是有些過於着意了,畢竟以暗器爲主,分心去學劍,可得皮毛,可知如何更好的與使劍之人交手,但終究不可能進到如何的境界,一人之力終有窮極,暗器劍術,哪能面面俱到?
也便在這時,朱玉走將上來,笑道:“方纔可是讓我看到好東西了,你最後那些劍,使的矛盾,可是在自弈?”
唐逸倒也並不隱瞞,朱玉推門而出,自己便就知道,可想來朱家特殊,並不會過多參與江湖中事,這朱玉就算多知道些什麼,對自己也沒什麼威脅。更何況自己也是自她的身上習得些輕功,今日她來看看,正好算做回禮。
看着朱玉走將上來,唐逸微笑了笑,刻意沒有去問夜裡的哭泣,怕她面上不好看,只伸起袖子將臉一抹,這才道:“嵩山決戰,以行宗主的武功最高,不過除了他之外,做他對手的那位古拙道長,卻也不凡,他那劍使來,十分高妙,自有一番意境於其中,方纔我便是想來模仿一番。”
說到這裡,唐逸稍微一頓,見朱玉聽的饒有興致,當下笑道:“就如朱姑娘所說的自弈,不過這卻是那位老前輩劍法境界中的皮毛而已。可也只是這皮毛,我也難以繼續下去,自弈片刻,便覺得心魔頓生,只道自己便要一分爲二,只好收手了。”
唐逸說的實誠,朱玉歪過頭來打量着唐逸,正要開口,卻是就聽那院外的腳步聲忽起。
朱玉登時停了口,轉頭望去,唐逸這時也感應了到,亦是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