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已過,便將宵禁,駱顏君雖仍未盡興,不過適可而止卻也是知曉,當下三人迴轉客棧。
一夜無話,轉日天明。
劍竹島孤懸海外,來往只能乘舟船而行,凡不被邀請者,可是一步也登不得島上的。所以一行八人朝登州水港而去,那裡自有飄渺天宮門下相候。
登州水港不小,多是來往的商船漁舟,雖說不上千帆競舞,百多總是有餘,不過這些舟船雖多,卻都不及一艘來的顯眼。
“看來就是那艘巨船了。”
唐逸一眼望將過去,心下便有了定數,那艘巨船如樓般高大,既長且闊,前後足有三十丈!不僅如此,船上更是高懸了張壽字,迎風招展,哪會認錯?
那勒當下便是笑道:“飄渺天宮可不一般,我數月前來此,整個島上還只有兩艘大船,餘下的不過是些輕舟舢板,就算那兩艘大船也不過二十丈不到,哪有這船來的雄壯?”
衆人聞言亦是驚訝,心道如此巨船飄渺天宮也能尋來!不過再轉念想想,劍竹島懸於海外,日夜與海商打交道,要尋舟船,自比別人門路寬廣,卻也就釋然。
再看那巨船旁,正圍了許多江湖中人,這些人多在指點議論,能上船去的卻是少之又少。每每有人出示請柬,必引來一陣的讚歎,更有好事之人講解來人身份,令登船之人大有顏面。
不多時,唐逸一行也來到近前。那勒有沙海天山的身份,此刻正代武帝而來,許南清更是崑崙之掌,兩人的身份不俗,自是被飄渺天宮門下禮遇,更惹的旁人羨慕。
待等輪到唐逸,還未等他表示,便有飄渺天宮門下恭道:“來人可是唐逸唐公子?”
唐逸的金環太過耀目,方是一到,人羣中就有許多人認了出來。這一年間,唐逸聲名鵲起,尤其這幾日裡,他得德皇的親請,已經傳遍了登州,更惹人好奇,當下都是使盡氣力,探進頭來,想看一看那請柬究竟有何特異之處,這少年又是如何的不凡,以至德皇如此看重。
唐逸見飄渺天宮門下問來,摸了摸耳上金環,笑道:“正是在下。”說罷,便將請柬遞上。
那領頭的飄渺天宮門下不敢怠慢,比之面對那勒和許南清時更要恭敬,當下小心接過請柬,仔細看了看,這才鄭重道:“果然是唐公子,德皇前輩曾是叮囑,凡執這親筆請柬之貴客,可不用等待,便就請直去島上吧。”
言罷,這飄渺天宮門下又恭敬的將請柬交還回來,言道:“這請柬到得島上還有用處,公子且收好。”
唐逸聞言點了點頭,將請柬接過來,隨即問道:“不知那直去島上是何意?”
飄渺天宮門下聞言答道:“此番登島的客人雖竟挑選,可仍是不少,但本宮的舟船卻是有限,所以才特意購入這艘福船。這船共有兩艘,朝晚各一班,以便運送客人,也正因此,雖然眼下便可登船,但卻還要等上一兩個時辰纔會起航。”
說到這裡,指了指巨船旁,那飄渺天宮門下再道:“不過有公子這份請柬,便無需再做耽擱,本宮專門備下了輕舟,可隨到隨發。”
唐逸聞言,看了看那巨船旁果然停着三隻輕舟,雖然比起巨船來說,要嬌小許多,但做工卻更顯奢華精巧,大紅漆漆的滿滿,更顯喜慶。
“公子請。”
那飄渺天宮門下說完,便要引唐逸上船,唐逸看了看那勒,忽然搖頭道:“能得德皇前輩青眼,唐逸已是受寵若驚,哪還敢受此禮遇先行?”
出名固乃唐逸所願,因爲那纔有資格面對唐門,纔有資格與唐門討價還價。只是這等令人側目的出名方式,唐逸卻並不怎麼希望,畢竟自己得了德皇的親筆請柬已足夠惹眼,此刻再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享此特權,必會引人詬病。
更何況濯星仙子和許南清都在一旁,唐逸先走,他們的面上怕不好看。
可誰知唐逸方是推辭,那飄渺天宮門下便堅道:“公子謙虛了。不過此行安排是德皇前輩早做的安排,宮主閉關,這壽宴一事便由德皇前輩全權而定,在下也只是奉命而行。”
說到這裡,飄渺天宮門下再道:“而且德皇前輩特意囑咐,若是公子到了,必要速請,前輩要親與公子一敘。”
飄渺天宮門下此言一出,登時滿場皆驚!德皇不只送上親筆請柬,更要親自接待,還是如此急切,這是何等的殊榮?這少年又爲何如此被德皇重視?
一瞬間,羨慕,嫉妒,驚詫,懷疑,本就自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更加熾烈起來。
唐逸聞言也是一怔,德皇給自己的禮遇愈加的高了,正所謂反常即妖!自己如今的地位身份以及和德皇的關係,都遠不夠被這位武林第一人如此重視。
想到這裡,把眼一掃,唐逸正見到那勒微皺了皺眉頭,不過隨即便恢復正常,微笑道:“長有命,不可辭,唐公子無需顧念我們。”
許南清聞言亦是笑道:“唐公子能被德皇前輩垂青,可是天大榮譽,萬不可怠慢。”
這兩人一開口,再有那飄渺天宮門下在旁催促,唐逸只得點了點頭,與衆人分別,獨自一人登上輕舟。旋即,船伕將纜繩放開,一聲吆喝,輕舟直下,奔劍竹島而去。
望着岸邊人影越來越小,就連那巨船也幾是不見,唐逸沉下氣來,暗道:“德皇前輩喚我,必有深意。”
念起德皇並非只邀請自己一個年輕人,同時在內堂設宴招待的,還有其他年輕翹楚,很顯然,德皇也應意識到了危機。
“德皇前輩並不將武帝放在眼內,不過他卻知道,就算今日武帝失敗了,日後還會有其他什麼人來挑戰自己。只要名門一日不忘爭殺,這江湖便難安寧。所以德皇前輩便想借這壽宴將年輕一輩請來,這些人都是未來的名門之長,若能讓他們心中傾向自己,那未來自是可期。”
唐逸想到這裡,眉頭卻微微一皺,又再心道:“但我並非名門之後,爲什麼德皇前輩看了上我?是我於嵩山之盟上的表現足夠耀目,還是說與武帝在一起,終是被他知曉?”
德皇自非常人,唐逸卻也不強要自己一定猜中其心中所想,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德皇必有其打算,只等自己上了劍竹島,便一切皆知。
將心安下,唐逸放眼艙外,初春的海面,碧波盪漾,晨霧嫋嫋,不愧是在水蓬萊,果然一派仙境模樣。
似乎是此景感人,這舟上的船伕不禁放開喉嚨唱道:
彭蠡浩渺
洞庭嬌窈
具區豐美
巢釜神銷
船伕的嗓音並不如何好聽,可許是這船伕亦爲飄渺天宮門下,身懷的武功可是不低,內力激盪之下,再配這詞的豪邁,竟也令人大覺震撼。
“這詞做的可好,江湖特色各具其中,言簡而意美。”
唐逸正自記下,忽然就聽遠處再有歌聲傳來,卻似與這歌相合:
惜乎江湖,彼不能及。
予我蓬萊,撫今悼昔!
這歌聲比之船伕要洪亮不只多少倍,雖離的遠些,可直震的水顫船抖,便連唐逸都聽了個清楚!
這區區一十六字,那人不停的重複,一聲聲一字字,唐逸越聽,越覺得其中大有悲愴之意,不禁心道:“歌中之意,便道江湖之美,亦難比這蓬萊的山海,只不知這人歌中爲何卻又透着淒涼?”
歌聲洪亮,飄渺天宮門下自也聽了到,當下亦是朝遠處張望,唐逸見了,終是開口問道:“這位兄臺,可發生了什麼事?”
唐逸要裝做什麼都聽不到,自不便直問。那飄渺天宮門下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也省將起來,便耐心解釋道:“方纔船頭歌唱,遠處便有人相合。”
見唐逸面露不解之色,那飄渺天宮門下忙是再道:“這歌本是我飄渺天宮自家傳唱,乃宮主早年所做,旁人多不知曉。可方纔卻有人合的一字不差,且其功力深厚,煞是驚人!這還不算,此刻本不應有我飄渺天宮的舟船在外,所以在下才是好奇。只可惜這晨霧雖薄了許多,卻終究未都散盡,瞧不清楚那人是誰。”
唐逸聞言,心下一動,暗道:“之前便聞劍竹島是不讓旁人自渡的,所以今日纔有了以船接人之舉,如此說來,那合歌之人是誰?怎敢不顧飄渺天宮的規矩獨行?”
想到這裡,唐逸放眼望去,他的眼睛自比身旁的飄渺天宮弟子犀利許多,透着薄霧,隱約看到個身影,就見那人影似是朝遠處拜了幾拜,這才收了歌聲,腳下船頭一轉,直朝唐逸處駛來。
“那人便要到了。”唐逸站在船頭,朝飄渺天宮門下說道,隨即又是疑道:“看他那方向,若非來尋我們,便是朝登州折返。”
正如唐逸所言,不多時,那舟駛的近了,船上之人的面目也漸漸清晰起來。就見這人生的好是堂堂,身直體闊,立於船頭,大顯氣派,只不過那人的面上神色卻是複雜,既喜且愁。
“竟然是他?”
唐逸正自打量那人,就聽身旁的飄渺天宮門下忽是一聲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