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1)

小馬和思思的婚禮,劉宇周終究還是沒去,因爲馮威的葬禮也在那一天,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劉宇周穿上黑衣黑褲,搭地鐵前往郊區的墓園。下了地鐵尚需走一段,到達時已然遲到,牧師正在念誦悼詞,聲音充滿慈悲。

馮太太站在一邊,神色平靜,看不出悲傷。要是放在國內,恐怕會被人譏諷和丈夫不合。

都說西方人感情外露,東方人內斂含蓄,唯獨在面對死者時,東西方人角色立刻對調。在西方,即便至親去世,家人也必須悲傷得有節制,那一種含淚的微笑最受人尊敬;在中國則不同,特別是在農村,至親去世,親人的悲傷程度是以響亮的哭喊聲來衡量的,有沒有淚還在其次;倘若妻子兒女不能夠哭得呼天搶地,滿地打滾,那是要受譴責的。

劉宇週一直很奇怪:爲什麼病重的馮威不回國到父母身邊養病,甚至在去世之後,也要求葬在異國他鄉?

如果是個名人,相信一定會有傳記作者提出疑問,並且發掘答案。可惜馮威不是名人,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展現自己的才華就英年早逝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這樣隨着他永埋地底。

在異國下葬,國內的親朋好友來不了,所以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除了馮太太,還有三四個面目模糊的年輕人,估計是馮威在單位的同事,最龐大的隊伍,應該是老週一大家子:他的岳父岳母妻子兒子,無一缺席。

自從上次在機場遠遠看過他一眼後,劉宇周已經有半個月時間沒見到老周了,也沒接到過任何電話短信,估計是在以一時的良好表現換取長期的放浪特權。

今日看他,十足好丈夫的表現,摟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美麗妻子,眼睛時不時關注一下站在前面的兒子。此情此景,要是被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一定會讚美:好一個幸福家庭!

劉宇周心中有齟齬,故意挑了個離他們最遠的地方站着。老周目不斜視,好似沒有覺察到她的到來,反而是他的岳母,側頭看了劉宇週一眼,給了她一個微笑。

今日天氣有些陰,墓園裡格外清冷寂靜,此情此景,讓牧師緩慢的語調忽然具備了某種獨特的神聖感。

葬禮結束後,馮威單位的幾個年輕人匆匆告別,彷彿怕沾染了晦氣。馮太太過來,對劉宇周和老周等人表示感謝,然後孤獨的離去。

劉宇周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祝福。她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子充滿欽佩和憐惜:獨自在他鄉陪伴病重的丈夫,必定經歷了很多苦難,她卻從未甩掉自己的責任。如今丈夫離去,她又該何去何從?

“你不用太爲她擔心,她已有男友。”老周不知問誰借了個膽子,居然敢過來和她搭話。

“哐啷”一聲,劉宇周好像聽到心裡傳出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她不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老周自顧自往下說:“她和那個男人在馮威發病沒多久之後就確定關係了。她請求那男人讓她去照顧馮威,因爲馮威在這裡無親無故。”

劉宇周訥訥無言:那麼,馮太太今日平靜的面容下,到底是壓抑的悲傷呢?還是如釋重負的輕鬆?

老周輕笑:“不要擺出這種表情。即便是這樣的行爲,在現在的社會,也已經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了。畢竟,她也要爲自己的將來打算。況且,這件事,她從來沒有瞞着馮威。”

是啊!社會殘酷,現實無情,所謂貞潔烈婦,都是封建遺毒,年輕喪夫的女子爲自己打算有什麼不對?

身邊的女子個個都爲將來精打細算,她劉宇周是否也該好好爲自己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