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旭哪還顧得上井白溪態度如何,眼見紅箋掏出了一個玉盒,激動地手都有些哆嗦,上前兩步一把便將玉盒搶到手裡,也不說話,掉頭就往洞府裡跑,邊跑邊喊:“紫慧大師,且慢動手,快來看,‘七線冰蟲’來了。”
謝俠真見狀心裡發酸,口中爲奚旭的失禮彌補:“大師兄勿怪,長老太激動了。救治樂宗主一直都是他在跑東跑西……”
洞府裡一個蒼老的聲音將他打斷:“俠真,帶客人進來坐。”
謝俠真應道:“是,師叔祖。”
紅箋聽這稱呼便知洞府裡的是那日擊鼓的盲修士。她手捧罈子,跟在謝俠真身後進了洞府。
紅箋對這老修士其實頗有幾分好奇,那天離得遠沒能看仔細,難得此次有機會與這位陣法大師當面接觸,她如此想着,卻聽那老修士道:“老頭子眼睛看不見,不便迎接,客人勿怪。”
紅箋沒有作聲,這話是對井白溪說的,她來回答並不合適,以她的身份,可當不起樂宗主的師叔親迎,只有大師伯,將“七線冰蟲”慷慨相贈,纔會令這老人如此客氣。
井白溪直到紅箋進到洞府裡,他可以不費力氣以神識打量洞府中的兩個人,方纔道:“丹崖宗井白溪見過前輩,原來管長老也在這裡。”他是認得躚雲宗管儀白的。
管儀白早已經站起來,他本是聽說井白溪來了想要迎一下,突見到紅箋,吃了一驚,以手指着她:“你……怎麼是你?”
當日紅箋在躚雲宗雖然特意往醜裡打扮,但架不住與這位管老先生實是打了不少交道,管儀白對這添亂的丫頭印象實在太深了,一接觸到她的氣息,立刻便認了出來。
謝俠真奇道:“管長老認得我這師侄?”
管儀白很快冷靜下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怎麼不認得,我和你師叔祖正研究的東西。還是託了她的福。”
紅箋茫然,她就算還記着當日在躚雲宗殺死蒲平平之後,將他身上的兩張符送給了管儀白,也不會想到那符籙會引得管儀白如此大動干戈。
那盲修士接過話去:“奚旭進去了,有了‘七線冰蟲’,相信憑紫慧的手段,今天便能暫且控制住瘴毒。這是極大的恩情,兩位可以想一想,只要是我們小瀛洲有的,除了那‘仙曇花’。任何要求我們都會答應。”
說出這承諾的人雖然不是樂遊。但以盲修士在小瀛洲的地位。自然不是玩笑話。
紅箋滿懷希望,搶在師伯前面開口:“不知前輩可有辦法解決我師伯眼下的難題?”
盲修士神識很強,早查探過井白溪此時的情況,他沉吟片刻。道:“倘若奪舍那麼容易,天下哪還有老死的元嬰?二十年,我早爲樂遊另選一具身體以徹底解開他的瘴毒。更何況你師伯這是二次奪舍。他的元嬰能維持到現在不滅不散已經難得,我能爲他做的,也只是完善一下那個法陣,叫他能多保持一段時間。”
雖在意料之中,仍不免有些失望。師伯修煉“大天魔三目離魂經”目前還看不出效果來,若以後只能在小小的法陣中以元嬰活着,對師伯而言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紅箋猶不死心。追問道:“那前輩是否告知,天底下還有哪位高人或許能有辦法?哪怕是一線希望也好。”
盲修士雖然很不想說,但他不屑於撒謊:“別看季有云有許多古怪,但二次奪舍,不是我小瞧他。需得等他修煉到了化神再說。若說誰還有辦法,”他頓了頓,將臉轉向管儀白,使得衆人一時都忘了他其實看不到,以爲他在徵詢管儀白的看法,“戴明池用上符籙的話,或者還有可能。”
這話同沒說一樣,不管是戴明池還是季有云,井白溪都恨不得將其剝皮剔骨,哪可能去找他們求助。
紅箋默然,還是井白溪開口:“那便請前輩爲我完善一下法陣吧。”
盲修士和顏悅色:“這個好說,我需得先做些準備。其實你這情況,不如今後就留在我這裡,我會盡全力保住你的元嬰。”
井白溪想都未想便一口回絕:“多謝前輩,這個到是不必。”
謝俠真急道:“大師兄,那你要去哪裡?”
井白溪回答他:“方師侄要帶我回丹崖宗去。”
謝俠真眼睛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紅箋手捧罈子,此時擡起頭來,目光明亮:“師叔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師伯的。”
謝俠真勉強點了點頭:“那你們都要小心。”他幾乎說不下去,匆匆將臉轉到了一旁。
外邊戰情如火,符圖宗的敵人眼看要殺到小瀛洲主島,洞府內盲修士、謝俠真等人在焦急地等待。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內室的門打開,奚旭先自裡面出來。
衆人問詢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但緊跟着一個胖大的身軀出現在了門口,管儀白、紅箋等人紛紛站起,臉上皆現緊張之色,樂游出來了,不知“七線冰蟲”是否起到了作用。
樂遊顯是已自奚旭嘴裡知道了井白溪的事,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趕着做,只匆匆說了一句:“多謝井先生不計前嫌,大義成全。你的事情咱們回頭再商量,”他向着管儀白頷首示意,“我先去前面看看,奚師弟代我好好招呼客人。”
管儀白知道他趕着出去主持大局,連忙道:“樂宗主你先忙。”
樂遊轉向盲修士:“師叔,咱們出去會會符圖宗的人。”
盲修士沒有起身,卻道:“不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眼下誰都能出事,唯獨你不行。你身體到底怎麼樣了,不要因小失大。”
樂遊哈哈一笑:“放心吧,師叔。我現在好得很。”
紫慧在他身後出聲解釋:“根除瘴毒需要時間,我暫時將毒素集中於他體內七個地方,以真元封存起來,接下來的三天時間,樂宗主會一切如常,本來這辦法不敢使,是因三天之後瘴毒發作,毒性直攻心脈,不過現在,‘仙曇花’和‘七線冰蟲’齊了,打完這一仗,咱們拿出時間徹底醫治就是。”
樂遊感覺到久違的力量,煞是開心,道:“走吧,先打贏眼前這一仗,叫戴明池栽個大跟頭。”
他說得豪邁,紅箋、管儀白幾個外人卻都覺着外邊那麼多符圖宗修士困島,想打勝仗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謝俠真見宗主和盲修士迎敵去了,哪還呆得住,打了個招呼匆匆跟去。
紅箋心裡癢癢的,悄聲道:“師伯,咱們也去瞧瞧吧。”
這話正合衆人心意,管儀白不方便露面,也找了頂帽子遮住臉,一齊跟着奚旭出來觀戰。
滄浪諸島之後的第二道關口名叫桃花臺。
這片狹長的島嶼遍栽桃樹,離遠看像是小瀛洲飄浮海面的粉紅腰帶,豔如霞光,風一吹數裡海面落英繽紛,煞是美麗,不打仗此地乃是小瀛洲一景,常有弟子趁着閒暇時在此流連。
但這會兒數裡桃林一片狼藉,桃花被踐踏在泥土中,小瀛洲出動弟子數百,藉助桃花臺法陣阻擊着對方。
管儀白離遠站定,紅箋需護着手裡的法陣,也不敢靠前。
法術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小瀛洲這邊人多,散在桃林之間看上去頗爲混亂,但紅箋很快便發覺小瀛洲弟子們大多五人一組,亂中有序,築基弟子法術距離雖近,但傷害並不低。
陣外的符圖宗弟子不時有人因衝得太近受傷墜落,南宮久指揮着衆人退後稍作集結,很快又是一撥劇烈的攻擊。
雖是相持,但因爲符圖宗有五位元嬰在不惜法力地攻擊,桃花臺法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轉薄。
破陣是早晚的事。
管儀白看得有些發怔,晃了一下神才道:“奚兄,快去吧。不必管我們。”
南宮久停在高處,聲傳數裡:“萬賢來,宗寄春,你們幾個竟敢趁着樂宗主生病不能管事,竊取大權,罔顧門人意願,與我符圖宗爲敵。你們藏下刑無涯的法寶,卻叫小瀛洲弟子上來賣命送死,與心何忍?”
彷彿爲壯其聲威,“轟隆”一聲巨響,桃花臺北端法陣被毀。
那大鬍子哈哈大笑,手起招落,一道金光轟然落到地面上,泥土飛濺,桃花臺被削掉了一角,沾到這一招的兩個修士未及抵抗,命喪當場。
奚旭顧不得再陪客人,飛身往那缺口撲去。
但他快,快不過先於他來此的樂遊。
這一片混亂中衆人甚至都未注意樂遊是由何處蹦出來的,大鬍子笑聲未畢,眼前人影一晃,空中那突然出現的胖大身軀如一座山一樣壓過來,如此突兀。
南宮久的叫聲聽上去有些倉皇:“快,‘心劍’!”
但遲了,桃花臺上早有準備的任公兒趁隙搶出了一記“冰封術”,那大鬍子只覺身上一寒,緊跟着就見凌空飛來的樂遊向着他伸出了粗大的手指。
這一指,點中了,還是未中?
他沒有弄清楚,只是聽着四下裡一片驚呼之聲,他駭然低頭,卻見自己的身體正如風中飛沙一樣在快速消散,化爲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