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聞言心情複雜,注視着他,道:“你姐姐若是見你和那‘妙爐鼎’仇嬌在一起,會很生氣,還會十分擔心你。”
方崢呆了呆,皺眉道:“姐姐纔不會這麼不分青紅皁白呢,你們都說她是什麼‘妙爐鼎’,壞事做盡,可證據在哪裡?我同她在一起二十年,對她最是瞭解,若非迫不得已,她連人都不願見,何曾像那些不要臉面的老頭子罵的那樣?”
作爲姐姐,聽到親弟弟毫無機心地說出這番話,一點兒都不失望是不可能的,紅箋甚至在想,假若自己沒有學過《大難經》,此時除了將他打暈了交給盧雁長遠遠帶走,實是別無選擇。
她抽動了一下脣角,問道:“那你知道她姓甚名誰?”這個問題不用方崢回答,她早知答案,果然方崢搔了搔頭髮:“她不讓我多問。”
紅箋“嘿嘿”冷笑兩聲,懶得再同他多說,轉過頭去,神識鎖住了海面上一隻築基期的“琵琶蛟”,寒聲道:“真元恢復好了沒,好了就下去繼續,別怪我沒告訴你,‘琵琶蛟’這種妖獸可狡猾得很。”
方崢身體壯,又吃過丹藥,恢復得極快,紅箋叫他下去對敵“琵琶蛟”,他明明不想再修煉了,還是沒做任何反抗老老實實便去了,方崢也說不清楚爲什麼下意識地這麼聽“南蕭”的話,大約是因爲她太像姐姐了吧。
接下來的大半天全都是方崢一個人在修煉,他覺着姐姐的這位師妹真是兇啊,擰着眉毛專挑他的不是,措辭嚴厲,嚇得他不敢稍有鬆懈。
終於盼到天黑要往回返,方崢鬆了口氣,卻聽着“南蕭”道:“明天早早的。你跟我出來接着練。”
“啊?還來?”方崢張大了嘴巴。
紅箋冷笑:“你不是要看住我麼?”
方崢手摸後腦,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我相信你了,再說你修爲這麼厲害。哪是我能看住的?”
紅箋“哼”了一聲,停了停正色道:“我是同你說真的。不開玩笑,明天開始你需從實戰中好好歷練。”她見方崢面現猶豫之色,又補充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問一問那仇嬌的意思,我想她也會同意叫你出來。”
這大半天高鴻禮那邊不可能一點進展沒有,仇嬌想來已經發覺方崢不在她身邊,她反而大有收穫。她想拿到“仙曇花”,自會順水推舟將方崢支得遠遠的。
方崢嘟囔了一句:“都說了她不是仇嬌。”
第二天仇嬌果然放了方崢跟隨紅箋出海。
如此一連幾日,紅箋和方崢越來越“熟”,而高鴻禮也硬着頭皮同仇嬌幾番接觸。表面上甚是融洽,高鴻禮“無意間”泄露了不少消息給她。
而仇嬌的表現叫高鴻禮甚是迷茫,他忍不住去向紅箋訴說心中的不安:“那小子在的時候還沒覺着,單獨對上不知爲何覺着壓力好大。她沒有絲毫出格的地方,話很少。從來不見她笑,看上去比活人就多了一口氣,一點兒也不像傳說中那樣,難怪那傻小子死活不相信,連我都忍不住懷疑。會不會是大家都認錯人了。”
紅箋沒有表態,在她的心目中,高鴻禮也是個難得的實心眼,同弟弟方崢不過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區別,任何判斷依據,都不如自己施展《大難經》探一下那女修的神識管用。
紅箋覺着自己與方崢如此親近,距離引起仇嬌興趣和她單獨見面的時間應該不遠了。
果然這天方崢一見到她就覷着她的臉色傳話:“南姐,今天別出去了,有人想見見你。”
紅箋明知故問:“有人?誰啊?”
雖然這幾天混得挺熟,方崢對她還是有一股莫名的敬畏,老老實實道:“我那同伴。”
他知道此地所有的人對那女修都懷着很深的偏見,有些不放心,又以懇求的口氣道:“你去見一見她吧,見一面你就會知道她不是壞人。”
紅箋瞥了他一眼,道:“好吧,看你的面子。”
方崢咧嘴“嘿嘿”而笑,走到門口,悄聲叮囑道:“她身體不好,最近心情也差,若是哪句話說的不合適,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紅箋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他一眼,低聲斥道:“別擋路。”方崢趕緊讓開,她邁步進了仇嬌的住處。
屋裡的佈置顯然不管是小瀛洲還是仇嬌本人都沒多花心思,簡單到有些寒愴,一樣多餘的東西都沒有。
仇嬌盤膝坐在榻上,感覺到有人進來,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向紅箋望來,四目相對。
這次距離這麼近,紅箋突然就理解了高鴻禮找她訴說時那迷惘的心情。
要知道南蕭可是個水靈根中都要拔尖兒的大美人,依仇嬌的爲人,突然見到一個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漂亮的女子,或厭惡或妒忌,哪怕驚訝一下呢,總該顯露出一點異樣的情緒來,但紅箋在仇嬌那雙不再年輕的眼睛中卻偏偏什麼都沒有看到,似兩潭古井,幽深地望來,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
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紅箋登時收起了輕視之心。
這仇嬌只是金丹後期,不知道爲什麼,紅箋也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看樣子雖然今天見了面,卻未必是施展《大難經》的好機會。
雖是如此,紅箋卻不覺着自己對這“妙爐鼎”還需客氣,她當先開口:“我是南蕭,不知仇前輩相招,有何指教?”說話間便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仇嬌對她“仇前輩”這稱呼顯得無動於衷,淡淡開口:“方崢和我說,他已經告訴你他的真實身份了。這幾天多得你照顧,所以我叫他將你請來,當面感謝。”
她目光從紅箋身上挪開,看了後面的方崢一眼,方崢便走過去站在了牀邊。
“應該的。論起淵源,方崢和我可不是外人。”紅箋顧不上生氣,她在琢磨這仇嬌的用意。
“聽他說,你是丹崖宗的?”
這仇嬌東一句西一句的,完全叫人摸不清頭緒,不知道她想幹什麼。紅箋只得見招拆招:“不錯。”
“你師父閆長青,我曾與他有舊,到是不知道他幾時收了你這麼個徒弟,好多年沒見他,不知他現在如何?”
紅箋有些吃驚,師父怎麼會和聲名狼藉的“妙爐鼎”有舊?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這女人信口開河,難道是想向師父身上潑髒水?
她謹慎地道:“師父安好,可我從未聽他說過認識仇前輩。”
仇嬌漠然相望,停了停道:“他現在是否還是喜歡喝‘松枝寒’?”
“松枝寒”是一種靈茶,因爲孫幼公喜歡,晚潮峰上仿效者甚衆。紅箋心中動了動,頓時明白了仇嬌的試探之意,答道:“師父現在不大喝茶,自從師祖遇害,他偶爾會以靈酒解除心中的煩悶,就是在以前,他也不喜歡喝‘松枝寒’,師父喝的是‘海上明月’。”
紅箋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來,一陣巨大的疑惑卻涌上心頭。這妖婦敢如此問,分明是當真對師父有所瞭解,這怎麼可能?
聽了這番迴應,仇嬌的臉色明顯和緩得多了:“我聽方崢說,丹崖宗最近正在搞什麼宗門任務,具體怎麼回事,各峰情況如何,你來說說。”
“那是穆宗主過年的時候宣佈的一項宗門變革,從三月開始,在各峰設立功勳閣,頒佈宗門任務,叫大家賺取貢獻……”紅箋一時摸不清楚仇嬌爲什麼對丹崖宗的事如此關心,而丹崖宗搞宗門任務又不是什麼秘密,便簡單給仇嬌講了一講。
仇嬌聽得很專注,這些看上去與她毫不相干的事竟像是比千夫所指隔牆辱罵更叫她上心。
紅箋越說心裡越不是滋味,到現在,與仇嬌見面的情況已經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按說自己經過的大小事也不少了,對上這種人怎麼也不該落在下風,可紅箋卻偏偏找不到問題出在哪兒,難道對面這女人不是“妙爐鼎”?那自己叫她仇前輩,她爲什麼不予以澄清?
紅箋停了下來,向仇嬌臉上望去。
這張臉太蒼白了,一絲血色也沒有。方崢那裡似乎並沒有關於仇嬌生病的記憶,是不是因爲這樣,他纔會說這女人身體不好?
在紅箋的注視下,仇嬌的臉色愈來愈青,額頭筋絡浮現,坐在那裡身體竟隱隱有些萎靡,不對!
仇嬌的情況明顯不對勁兒!
紅箋霍地站起來,道:“仇前輩,你怎麼了?”
仇嬌沒有作聲,只向着一旁的方崢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機會就在眼前,紅箋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仇嬌,扭頭向方崢道:“仇前輩有些不對,你快去喊人!”
方崢不疑有它,“噢”地應了一聲人已衝出房去。
紅箋溫言道:“不舒服就不要亂動,我扶你躺躺吧。”這種天賜良機,不施展一下《大難經》實是對不起自己一直以來的苦心經營。
她扶着仇嬌順勢躺下,還未鬆手,仇嬌卻猛一反腕,將紅箋的手抓住。
紅箋怔住,到不是仇嬌有什麼威脅她的舉動,而是在仇嬌那瘦削的手腕內側,她突然瞧見了一道漆黑如墨的長痕,蜿蜒向上,消失在了衣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