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號陳月洲。”治療室的小護士探出頭來叫號。
“嗯嗯在呢。”陳月洲慌忙收好手機,小跑着進去。
診療室四壁雪白,一臺檢查儀器,一臺膝胸臥位支架,再之後是一架手推車,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旁邊一把轉角高凳上坐這個戴口罩的女醫生,她聲音冷冷的,彷彿不帶任何情緒:“外套和裙子都脫了,放在那邊架子上,然後脫了內褲上來。”
“上……哪兒?”陳月洲愣了一下。
“這兒。”醫生拍了拍臥位支架,那架子像是不鏽鋼質地的,拍打的時候還會有嗡嗡的金屬迴音,聽得人不太舒服。
“哦……”陳月洲有些不自然地脫了衣服,緩慢來到支架前爬了上去——
“雙腿分開,喏,一邊腳踩一個。”
“哦……”陳月洲乖乖照辦,手卻不自覺地緊緊抓在了架子邊上。
醫生不等他放輕鬆,一根溼漉漉的棉棒就捅了進來,那棉棒挨着他的壁肉颳了一圈,陳月洲不禁咧嘴:“那個,醫生,疼……”
“你還知道疼啊。”
一直面無表情的醫生轉身翻了翻病例,又擡眼看向陳月洲,餘光掠過他纏着繃帶的腦袋,眼底多了很多情緒:“炎症時間挺長了,宮頸柱狀上皮異位,內壁多處損傷……你平時做的時候不知道注意點嗎?”
“我……”陳月洲吞了吞唾液,想說的話很多,卻覺得哪句都不能說。
沉默了好幾秒,他有些踧踖不安:“那……那情況嚴重嗎?”
雖然是北醫學生,可他作爲一個男人,對婦科是完全一竅不通。
“算不上大事,但拖得久了就是事兒了。”醫生地收拾了工具,將小棉棒丟進垃圾簍裡轉過身,“去門口拿單子,四樓再交兩項查宮頸的錢,先把B超一做,做完去七樓做消炎,亂七八糟弄完應該已經七點以後了,你要是晚上不方便明天也行,明天早點來,別像逛商場一樣挑這麼個點纔過來。”
陳月洲從架子上爬下去,邊穿衣服邊搖頭:“不不,我晚上有時間,晚上可以的。”
出了診室,陳月洲一秒沒耽擱,小跑着去四樓繳費,之後乖乖到B超室門口候着。
有了第一次,陳月洲也不怕再有第二第三次,做B超和消炎有東西捅進身體的時候他眼一閉一聲沒吭,完了事跳下牀穿上衣服就去了婦科交檢查結果。
身體情況無恙,他被送去內廳掛水。
內廳的配置比外廳的高,都是軟座沙發,人也比外廳的少,大多都是接下來要排手術坐着掛水的,環境十分安靜。
這時,手術室的紅燈滅了,診療室的門打開,陳月洲側過頭,只見年輕的小護士推着張輪椅出來,上面坐着個年紀不大的女性,披頭散髮,穿着睡衣,整張臉慘白慘白的,肚子上像是抱着毯子之類的東西。
陳月洲頓時覺得身子莫名發軟,手指用不上勁。
察覺到陳月洲微妙的變化,478跳了出來:【宿主,你怎麼了?】
“沒什麼……”陳月洲張了張口,緩了幾秒又繃着臉搖搖頭。
【宿主,我有讓人心情瞬間變好的七彩棒棒糖,我自己來的時候買的,你吃嗎?請你吃。】
478說着用她的小豬蹄從背後的包裹裡掏出一根五顏六色的波板糖。
陳月洲愣了一下,接過棒棒糖扯開包裝塞到嘴裡:“我心情好着呢,就是剛纔來來回回要上下樓繳費,覺得有點累。”
又掛了會兒水,一個小護士出來爲陳月洲拔了針:“掛完了,你可以進去了。”
陳月洲點了點頭,跟着護士進入手術室,脫了褲子躺在了牀上,護士給他插上了呼吸機和指夾。
隨後來了個麻醉醫師,給他打了針麻藥,不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
……
再醒過來的時候,麻醉醫師已經離開了,陳月洲有些緊張地看向身側的護士:“我現在……什麼情況?”
“做完了,不過要保宮。”
護士伸手托起陳月洲,將他攙扶到一旁的輪椅上,替他穿好褲子,還戴了類似束腰帶的東西:“我推你去小廳,你就躺在小廳看電視,待會還要吃藥,麻藥勁兒等會兒過去了肯定會有些痛,不過具體多疼因人而異,不要亂動。”
“嗯。”陳月洲稍微扭了扭腰,覺得腰部還有些麻,疼得不是很厲害,就是渾身乏力。
小廳不大,每三張牀之間隔着一扇玻璃門,正前方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
許是夜黑了,病患少了,一眼望去,小廳裡空空蕩蕩的,只有個別小牀上零零星星躺着幾個患者。
從窗戶向外望去,高樓大廈早已亮起萬家燈火,那片五彩斑斕此刻顯得藍白標配的醫院格外的冷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裡暖氣不熱了,陳月洲覺得有些冷,他縮了縮身子,一隻手摁在腰間溫熱的腰帶上,一隻手掏出手機翻着。
忽然一條短信彈了出來,陳月洲用手一劃拉,是張茜:[明天早上還是老地方接你嗎?]
陳月洲回覆:[沒問題,但是明天不要帶小雅姐。]
對方收到短信後回覆很快:[行,沒問題,那還在今天的那家星巴克見行嗎?]
[可以,不見不散。]
陳月洲摁完,默了片刻,又將字逐一刪除,改成:[小茜姐,我把圖發給你,你幫忙一印刷吧,再找十個臨時工24號騰出時間來,記得不要告訴小雅姐,我身子不舒服,可能明天出不去。]
發完這一條,陳月洲把手機往牀上一丟,將頭埋在被子裡。
他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手腕,閉上眼,之後手機又響了幾聲,也沒再去看。
如果說剛纔他的腹部只是有些隱隱刺痛,那麼此刻他的腹部就像有個練拳的拳擊手在嘗試新的沙袋,每一拳都比上一拳用力,每一拳都比上一拳更精準,拳拳砸在他的內臟上,讓他快要難以呼吸。
陳月洲覺得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痛過,就算腦袋上扎着繃帶,那疼痛也不過是一瞬之間,而不會像現在這樣漫長又煎熬。
也不知怎麼的,他忽然就回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唯一一次這麼痛,是被隔壁家的串兒狗咬傷了小腿。
那狗叫純子,鄰居從外面撿回來的野狗,平時被拴在院子裡看家護院。
純子遇人不亂叫,學習能力快,還能幫着看孩子,村裡人都知道純子老實溫順,是條好狗。
可偏偏那時候他熊得厲害,就是喜歡逗狗。
他路過鄰居家時總是用石頭砸純子,純子每每見到他都會避開;可就那一次,他再去拿着石頭砸純子的時候,純子卻撲了過來。
純子咬傷了自己,他父親就提着耕地的耙去了鄰居家。
鄰居怕賠錢,就殺了純子,燉了一鍋烀狗肉,取了半鍋給自己家送來。
那個冬天,他腿疼了快兩個月,他家的狗肉也吃了快兩個月。
後來開春兒了,他看到鄰居家院子裡多了四條小狗,毛髮的顏色和純子一樣。
打聽一問才知道,去年冬天純子下了一窩小崽子,純子總是把崽子護在窩裡,任何人都近不了身,直到純子被殺了,小狗才被從窩裡掏了出來。
鄰居說到這裡還笑了,他說純子原本下了五個,有個可能是被冰雹砸瞎了眼,發現之後就做了狗醬,小狗肉嫩口感好,配着蔥大餅特別下飯。
那天他回家之後,就發了燒,據說睡着了還在胡言亂語,說什麼都是自己的錯害了純子和小狗。
父親就坐在牀頭安慰他說:有些動物就像女人一樣,生下來就是爲你服務的,它們死了被你吃了,那是它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是它們的價值所在,那是它們的光榮……
他總覺得父親哪裡說的不對,想辯解,卻張不開口……
……
“陳月洲,該吃藥了,你怎麼在這兒睡了啊。”耳畔傳來陌生的女聲。
陳月洲迷濛中睜開眼,印入眼簾的不是父親的臉和童年的那張大炕,而是陌生冰冷的休息室,小護士端來了水和藥遞給他,轉身解了他身上的束帶。
“吃完藥就可以走了,一週後記得來複查,還有,回去之後一直墊着衛生巾。”
吞了藥,陳月洲緩緩出了口氣,一邊穿外套一邊聲音虛弱道:“478,你好歹是個系統吧,商店裡有轉換性別的道具嗎?”
正在玩王者榮耀的478塞了一坨棉花糖進嘴裡:【宿主你胡想什麼呢?怎麼可能?】
陳月洲有些不死心:“那屏蔽痛覺的道具總有吧?”
【以前倒是有過,現在被主機取消了,宿主你不覺得痛覺屏蔽這個設定很作弊嗎?主機爲了讓你們有更好的體驗,已經關閉了這些多餘的功能……】
478說話間不小心被對面廉頗大招錘了個正着,她氣得將手機一丟,這才發現陳月洲的臉煞白煞白的。
【宿主,你疼啊?】
陳月洲此時已經將衣服穿好,他挺了挺腰,爾後身子一抖,猛吸一口冷氣又咧了咧嘴。
【宿主,不然我的糖再給你一根?】
478抓起自己包倒過來,抖出一堆各式各樣的糖果。
“算了。”陳月洲搖頭。
疼成這個樣子,吃顆糖心情又能好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