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端琰抵達西雙版納嘎灑國際機場時, 樑帆親自駕車來接機。

看到他一個人, 樑帆愣了愣:“弟妹呢?丟了?”

“她在瀘沽湖風鈴客棧裡。”

“啊?你倆不一起啊?”

“那家客棧的店長是他遠房表哥。”端琰白了一眼樑帆。

樑帆一愣:“你說……察登科?他倆有多遠?”

“三代外。”

“那不就等於不是親戚嗎?”樑帆驚了,“三代外在咱們國家都能結婚了, 還親戚吶?你怎麼不攔着呢?”

“她一口一個表小姨想她。”端琰上車,繫好安全帶後背靠副駕駛揉了揉眉心,“她現在家裡沒有一個親戚, 難得遇到一個看上去對她還不錯的,我能怎麼樣。”

“你……”樑帆一時半會兒沒了措辭,發動車子後猶猶豫豫道,“你就是她未來最愛她的那個親戚啊?你指不定未來是她丈夫, 你怕他們那羣三代外啊?”

“丈夫?”端琰哼笑一聲, 片刻後深吸一口氣, 從前櫃取下一枚蒸汽眼罩撕了戴上, “我們兩個是不會結婚的, 她清楚,我也清楚。”

“你……”樑帆扭頭看了眼端琰, “話是這麼說, 那你的意思是現在你被綠了都無所謂嗎?”

端琰:“……那是她哥。”

“你不懂了吧。”樑帆道, “你知道爲什麼‘德國骨科’這個詞這幾年特別火嗎?”

“……”

“你別是不知道意思吧?”樑帆道, “原本有一對兄妹, 哥哥和妹妹相愛然後啪啪啪了, 被他們的爹知道後打斷腿去德國的骨科治療了,現在衍生成兄妹或者姐弟有一腿的意……”

端琰煩了:“說正經。”

“OK,說正經。”樑帆道, “你知道爲什麼德國骨科在一部分人心中地位那麼高?那是因爲當代兒女,無數人都沒有安全感和歸屬感,覺得就算找個人結婚……名義上的夫妻,實際上的陌生人,脫了這層法律的關係,其實什麼都不是。”

樑帆越說表情越誇張:“可是呢,兄妹或者姐弟就不一樣了,德國骨科的擁護者覺得,找個合得來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更加安心,進一步是情侶,退一步是兄弟姐妹,親上加親。”

端琰:“……所以,你也打算和你的姐妹結婚?”

樑帆匆忙擺手:“不,首先我是獨生子女,我沒有姐姐或者妹妹;再者,近親生孩子風險得多大?最關鍵的是,我不是原始版德國骨科的擁護者。”

端琰:“……這東西還分原始版和改良版?”

樑帆:“支持親兄妹和親姐弟有一腿的那是原始版,一看就是沒有兄弟姐妹的人。人這種生物在外面受了委屈和不公平對待,覺得很正常啊、畢竟誰也不是你爸你媽憑什麼永遠給你好臉啊?所以雖然難過但不至於記仇;但是如果在家裡最親近的人那裡受了委屈和不公平對待,覺得不應該、憑什麼?就很容易恨一輩子的……就我看到的十對兄弟姐們裡面可能最多三對兄弟姐們相處得還行吧?德國骨科在親兄妹之間可操作性不高,所以,我呢,是改良版的擁護者——我特別萌三代外有一腿的。”

端琰:“……”

樑帆越說越興奮:“你想啊,在這個匆忙而又孤單的時代,我們彼此之間有血緣的羈絆,就像漂泊的遊子遇到了老鄉的,心中多了一份相似感和歸屬感,然後,你知道我家啥德行,我也知道你家啥德行,我們相愛的時候進一步海誓山盟,不愛的時候退一步惺惺相惜,你說多好啊,所以我一直在尋找自己三代外的姐妹……”

樑帆還在絮絮叨叨,端琰已經打開了車窗,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是以枝繁葉茂的熱帶雨林和少數民族風情爲賣點的旅行城市,走到哪裡都給人一種異域的美妙感。

見端琰不搭理自己,樑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跑題了,忙咳嗽兩聲道:“我給你說這麼多,就是告訴你德國骨科可操作性有多麼強,更何況這裡是少數民族的地盤,有不少民族過去有一些類似的傳統……”

端琰猛地轉過頭:“你找我過來就說這些?”

“不……”樑帆一時語塞,“好吧不說了,咱們說正經的吧,我找你過來其實就是想讓你陪着我。”

端琰頓時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

“別多想,我喜歡女人,老哥。”樑帆嘆氣,把車子停在路邊後,掏出了手機,“實際上我收到了這個。”

是一封電子郵件,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堆東西。

“什麼?”端琰蹙眉。

“你知道,最近時局對有些內容挺敏感的,再加上一堆煽風點火吃飽了撐着的人帶節奏,我有時候總覺得有點六幾年到七幾年時候的感覺……”樑帆指了指郵件中的部分內容,“我這個旅行社主要是負責私旅和迷你團自由行,在一開始辦旅行社的時候,我奶奶就給了一百萬啓動資金,那怎麼夠啊,再加上少數民族這邊旅行沒點熟人真是不好弄,我就找了一些比較有帶隊經驗但是並非導遊的少數民族當地人做了導遊,當時審查也不是很仔細……”

樑帆撓了撓頭:“唉煩死了,我直白給你說了吧,我之前請的一個導遊,是個‘溜冰’的,叫袁浩,後來不‘溜冰’了也不在我這裡幹了,就改做戶外直播了,人氣還行,微博粉絲小一百萬吧,在網上發過一些對二戰的看法,言辭倒沒有那麼激烈,就我看來咱們普通老百姓嘮嗑的時候可能也會隨口扯上那麼幾句的那種,但是……你知道最近……”

樑帆又使勁撓了撓頭:“反正世道不太平,這傢伙……最近突然就被查了。”

端琰:“離開你才做的直播,跟你沒關係。”

“這麼說吧……”樑帆想了一下,“袁浩做私旅導遊的時候,雖然‘溜冰’,但那時候纔開始溜沒多久,長挺帥的,一身的肌肉梆硬,跟有些遊客……嗯……睡過。”

樑帆說着這裡,嘆了口氣:“你知道,‘溜冰’的人掙再多都缺錢,所以……女的也就算了,這廝男的也……只要給錢男的女的都行……他現在微博和直播間被封了,一些他跟男男女女這樣那樣的視頻不知道爲什麼就落在了一個陌生人的手裡。”

端琰:“有人威脅你?”

樑帆重重地點了點頭:“對,現在雖然我跟他扯不上關係,但是就這個狀況來看,一旦視頻爆出去,抹黑我的方法可多的去了……網絡社會,我喜歡你纔會明辨是非,我討厭你就可以找一萬個理由認爲你就是不好。這年頭掙點錢不容易,但是但凡比普通老百姓掙得多,就會受到紅眼,最近時局又敏感,各種陰謀論滿天飛,莫須有的錯都能搞翻一個企業,對方又是很明顯鐵了心搞我……”

“他拿什麼威脅你?”

“繼承權。”

“……”端琰一怔,“是你家裡人?”

樑帆:“不然還能有誰?”

“這種事情我陪着你你也沒什麼用。”端琰道,“你沒去查發件人?”

“查了。”樑帆嘆氣,“對方還挺聰明的,發送IP是假的,實名認證的身份信息是個毫不相干的人……這事兒不可能報警,報警的話人家隨便丟出一個人擋槍,我就徹底死透了,而且我認識的那些關係戶不少也是家裡的關係戶,我不太想找熟人……你身邊都是幹刑偵破案這行的,你幫我查查唄?”

端琰想了一下:“把你的郵箱密碼和賬號給我。”

“哎呦親兄弟,我就知道你還是愛我的……”樑帆一把摟住端琰的肩膀,“弟妹不跟着也好,讓咱們哥倆好好敘敘舊……”

端琰沒理樑帆,而是翻出自己的手機,在發現手機上沒有一條新信息後,握着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

另一邊,自從樑米薇懷孕,整個家裡就沒安靜過。

樑米薇大哭,察登科相勸,等察登科回客棧去忙碌了,陳小姨就開始數落,樑米薇再哭,察登科匆匆趕回來再勸……

連續折騰了一天,樑米薇眼睛都哭腫了,察登科索性把樑米薇接走,送到客棧樓頂自己的休息間住着。

眼見着兒子這麼偏袒樑米薇,陳小姨氣得是兩眼淚汪汪,可察登科就是鐵了心地護媳婦,陳小姨只能趴在陳月洲身上哭得涕泗橫流:“小洲,小洲,你說說我這個兒子怎麼能這麼對待我……”

“小姨,別哭……”陳月洲拍着陳小姨的肩膀。

和痛哭流涕的陳小姨嘮嗑後陳月洲才知道,察登科這個人,爲了計劃萬無一失,連自己親媽都騙。

察登科眼見着就要30歲了,陳小姨催育過不少次,但察登科一直以自己“小蝌蚪”的活性不高爲由,表示自己比較難有孩子,希望母親能夠不要再給難堪。

一聽自己兒子那方面有點問題,陳小姨再也不敢提孩子的事,對於樑米薇要不要生、能不能生的事情也是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如今,眼見着兒子居然“正常”了,陳小姨一邊心裡暗暗歡喜,一邊又爲兒子娶了這麼個媳婦還當個寶而覺得難受。

“小洲你說我……我……我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存錢……我們兩口子省吃儉用給他存錢……他考上交大了……我們就送他去上海……每個月給他五千塊錢的伙食費……”陳小姨一邊抽泣一邊道,“他爸投資投資失敗了……生病了……他沒辦法……沒讀碩士……擔心他爸身體就回來了……他爸的錢全部都……都用在我和他爸看病上了……他爸最後告訴我說……反正要死了……錢給孩子留着吧……我把剩下的錢全都投資在了他的客棧和在昆明的房子上……”

陳小姨越說越委屈:“我給他投資了這個客棧……我……我還在昆明給他買了房子……這些全都是我們攢了多少年的積蓄……我們爲什麼這麼做……我們就是希望他這輩子不受苦……他已經因爲我們沒讀碩士……沒繼續上學了……我希望他以後的日子也能好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陳月洲不斷地安慰着陳小姨,可他也找不到什麼能實質性安慰眼前人的措辭。

“你小科哥哥……名校畢業……那麼俊俏……那麼優秀……還在省會城市有一百多平全款的大房子……有事業……明明可以找個富裕人家的女兒……我把他養這麼大……這麼努力養這麼大……好歹找個不會拖累他的吧……”陳小姨死死抓着陳月洲,“你知不知道……我有一天聽到樑米薇和她廣東那邊的誰打電話……說找到她媽了……她媽身體特別差……她以後準備照顧她媽了……她媽萬一遇到什麼事……我兒子得出多少錢多少力啊……”

陳月洲:“小姨,你想開一點,其實有時候有得有失,你找個富裕人家還把女兒放在心尖上家庭的姑娘,的確,親家有能力負擔女兒的開銷也對女兒好,省了你不少事,可是時代變了,過去女人嫁給男人就是男人的,敢離婚那都叫不要臉,可現在呢……你敢隨便讓人家種花種草還做飯幹家裡那些粗活、你敢甩臉子嗎?”

陳月洲道:“過去那個年代,就算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也接受的是‘女人一生只能有一個男人’、‘結婚是女人最好的歸宿’、‘一女二夫就是不要臉’的觀念,所以找個有錢人家姑娘,咱們穩賺不賠。”

“現在不也是嗎?”陳小姨一聽也不哭了,急吼吼道,“我……我見他爸以前那個一起的那個他兒子,找了個家庭條件差不多的,那女孩就是個普通人,能力也就那麼回事,不照樣女方生了孩子跟男方姓?不照樣吵架了不好意思離婚?否則別人還以爲他們女兒離異單身帶孩子所以跟女方姓呢!女方家裡什麼都有的話,咱們不需要給她們家付出,將來孩子還得跟咱們姓,咱們穩賺啊,爲什麼你小科哥哥非要穩賺的差事不幹,做賠本買賣啊,他那條件明明是好姑娘手到擒來啊……”

陳小姨說着說着又開始哭了。

陳月洲:“……”

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雖然陳小姨比自己父母善良了那麼一丁點,沒有讓兒子去坑蒙拐騙一個姑娘回來,但終究大家都是自私的。

考慮自己利益或者自己重要的人的利益的時候,就會變得……缺乏道德感。

婚姻就像是籤契約的時候坐在談判桌上的甲方和乙方,每個人都希望自己付出最少的資源,獲得最大的利益。

婆婆永遠不會變成母親,因爲雙方從一開始就站在隨時交好又隨時敵對的陣營上的甲方和乙方。

在此期間,利用對方瑕疵點減少我方出資、利用心理戰術讓對方低價出讓、利用市場因素打壓對方要求……這都很正常。

別提什麼道德不道德,他從一開始就說了,別把人類看得太高尚,人類有真善美,但也有務實和自私自利,這不衝突。

這麼說起來,其實陳小姨未必看得上自己,她只是覺得樑米薇和自己有那麼點相似感,認爲察登科娶樑米薇和自己有關,認爲自己能把她兒子從和樑米薇的婚姻墳墓裡挖出來。

至於挖出來之後,也許她心疼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會收自己做義女,但還能不能看上自己做察登科的妻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月洲嘆氣:“小姨,我建議你這個想法稍微收一下,我在北川讀書,我心裡清楚,一線城市家長、特別是一些文化程度比較高的老可了,不這麼教育女兒了,我認識的女孩她父母都是律師,你光着身子進去,敢犯錯讓你脫一層皮出去……”

陳小姨一聽生氣了:“我又沒讓他找北川的!也沒讓他找上海的!我聽說南方潮……潮什麼那一串地方不是至今都是以男人做生意爲主嗎?那邊人都不愛上學,女孩子家不但有錢,而且讀書少,腦子簡單,家裡重男輕女,生的女兒都是往出打發的,女人都是在家裡做活兒帶孩子的,而且南方女孩生得小巧水靈力量弱,找個那邊的女孩子結婚,長得好、錢也有、思想也好管理、個子低人柔弱力氣小也好收拾、不就既不用承擔她們家裡還多個家裡做活兒的嗎?”

陳月洲:“……”

如果他本科時候的學委——一個身高172釐米且家庭內父母分工均勻的潮汕獨生雙姓妹子聽到這句話,應該想殺人吧。

算了,還是別勸了,越勸這人還越來勁兒。

“小洲……小洲啊……算是小姨拜託你了……幫幫小姨……”陳小姨抓着陳月洲的手使勁搖,“你小科哥哥年輕,這會兒已經這麼難有孩子了……我擔心你小科哥哥的身體只是迴光返照……他再不有孩子……我害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陳月洲:“……”

迴光返照……

敢情小姨是在這個地方擔心着呢啊……

“所以……小洲啊……”陳小姨又一臉苦大仇深地哭了起來,哀求着,“小姨的心裡話就只能給你一個人說……你幫幫小姨吧……啊?”

眼看着眼前和自己母親幾乎一樣大的女人哭得臉都腫了,陳月洲嘆了口氣。

反正察登科讓自己配合演戲,在這裡答應小姨也無所謂。

於是,他點頭:“小姨,我試試,我儘量幫你把我哥從他婚姻的墳墓裡拖出來,好不好?”

當天晚上,察登科和樑米薇在客棧裡睡下,沒有回家。

察登科在客棧裡忙了一天,洗完澡後倒頭就睡下了,樑米薇睡在牀裡側,看着疲倦的丈夫,白天剛纔緩和的心情此刻又變得難過了起來。

察覺到身後人在抽氣,察登科伸手摟了樓樑米薇,聲音輕輕的:“怎麼了?還難過呢?快點睡吧,明天不是要一起去醫院做檢查嗎?我今天問了朋友,說要檢查心臟的情況才能知道到底能不能懷孕,如果問題不是很大其實是可以懷孕的,放輕鬆,有沒有孩子其實我都無所謂。”

“登科……”樑米薇吸了吸鼻子,抱住察登科的胳膊。

她好後悔昨天早上急急忙忙跑回來告訴了丈夫自己懷孕的消息,如果她什麼都不說就拿掉孩子,那是不是察登科會一直以爲他自己不能人道?婆婆是不是會一直以爲丈夫身體不能有孩子?在這個家裡自己是不是還能像以前一樣散漫地生活着?

不,不會的,隱瞞是沒有用的……

察登科剛結婚那會兒她記得完全不能人道,連立起都很困難,她沒體驗過男女之事也不知道有什麼樂子,更害怕面對懷孕的問題,所以從沒有要求過察登科去治療,覺得兩人這樣得過且過剛剛好。

直到前不久,察登科突然說感覺身體有反應了,好像能夠起立了,她才和他有了第一次,結果居然一發中彈……

照這個趨勢下去,察登科總有一天會發現他康復的事實,瞞得了初一瞞不了十五啊……

可是,察登科的身體一旦好了,自己該怎麼辦……

樑米薇覺得渾身發冷,冷得她甚至覺得是疼的。

認識察登科之前,她曾經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的。

真實的她和漂亮無緣、和健康無緣、和孩子無緣、和好的性格無緣、和聰明才智無緣、和一切“優秀”的事情無緣。

她的心臟從小不好,小學400米小長跑後她都會出現呼吸困難、暈厥和紫紺,還發生過休克,久而久之,老師和同學就禁止她上體育課了,只允許她坐在一旁觀看。

她很難過,經常悶悶不樂的,一個人蹲在牆角畫畫。

那時候爸爸和哥哥還在,爸爸就抱着她說:“小愛,你知道嗎,爸爸心臟也不好,爸爸曾經都想過放棄自己的人生,可是呢,你知道是什麼讓爸爸堅持活下來了嗎?”

她眨眨眼看看爸爸:“什麼?”

“是媽媽哦。”爸爸撫摸着她的腦袋,“爸爸遇到了媽媽,爸爸的人生‘唰’地就亮了起來,爸爸頭一次發現,無論怎麼樣的人生,都有快樂的時光,你也有快樂的事,對嗎?”

說完,爸爸給了她一顆巧克力糖,看着手中圓滾滾的糖果和爸爸的笑容,幼小的她頓時覺得學校裡受到的那麼點委屈也不是個什麼事了。

可是,當哥哥沒了的時候,那個曾經笑着說“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樂趣”的爸爸變了。

爸爸開始有些神經質,把自己送去昂貴的雙語私立小學,讓自己接受費腦的家教補習,還讓自己學鋼琴和圍棋。

他總是會親自陪着自己,嘴裡還振振有詞:“不擅長運動就不要運動,世界上不需要身體的工作是很多的,只要你足夠優秀,就不會再被欺負,就不會變成小慕那樣了……”

放學的時候,自己偶爾會學着別人家小姑娘那樣踩梅花樁走路,一不小心摔了跤時,爸爸會突然像瘋了般地衝上來對着他大喊:“你不怕受傷嗎?不怕摔倒嗎?不怕出什麼事嗎?”

那時候的她嚇壞了,媽媽就會跑上來拉走哭泣的她,買一桶星球杯交給她道:“爸爸是擔心你,你就別給他添亂了,女孩子家,安分一點不行嗎?一點女孩子該有的樣子都沒有,以後誰敢娶你。”

她雖然不喜歡媽媽的說辭,可是,吃了星球杯後,她覺得委屈和巧克力醬的香甜也算是差不多抵消掉了。

可是,當爸爸過逝後,隨着年齡的長大,她漸漸發現,巧克力的香甜,不能再讓受到委屈的她幸福了。

因爲不能參加體育課,她被同學們排擠;因爲右耳聽得不是很清楚,她被同學們嘲笑。

她記得很清楚,她曾被安排和班花米河同桌,班花的愛慕者兼班上的混混頭子——賤人王就總是在她桌子上倒墨汁,還威脅她說:“老師怎麼能讓你和米河坐在一起啊?萬一你把你的殘疾傳染給米河了怎麼辦?你長得醜當個聾子無所謂,可別讓米河變成你這樣了啊,害人精。”

她當時氣得哭了,轉身死死抓住米河的手大聲嚷嚷:“你說!你說我傳染給你了嗎?你說我是殘疾人嗎?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米河的手被掐出了血,有些驚恐地看了眼賤人王,又看了眼她,半晌冒出一句話:“你別抓着我,管跟我我什麼關係啊神經病……”

她一聽,氣得當場摔了米河新買的米琪水杯。

結果,事後米河還惡人先告狀,跑去辦公室對老師說自己抓破了她的手,還弄壞她的水杯……

明明是米河這個賤女人污衊自己,害得自己的桌子天天被人倒墨汁,怎麼變成自己的錯了?

後來,班上流行看。

她曾經跟着看了幾本,可是興趣並不是很大。

每個的女主基本都有一個慘絕人寰的出身或者沒人疼、沒人□□背景,可是與之相對的,在遇到男主之後,作者總是不斷地用修辭表示這個女主多麼多麼美麗動人……

也就是說,女主基本都是美若天仙的灰姑娘,除了窮和慘,基本沒什麼缺點。

而且最關鍵的是,那些女主,身體一個比一個好!

被各路惡人千方百計□□、欺負、虐待和摧殘之後,居然全都挺了過來。

跟她有關係嗎?沒有!

她身體好嗎?她連正常人的身體都比不過能叫好嗎;她漂亮嗎?她小時候一開始倒是挺漂亮的,可是發育期不敢運動還天天被灌營養餐,導致整個人都有點虛胖;她身材好嗎?她遺傳了母親的大骨架卻遺傳了父親的矮個子;她慘嗎?她能和女主作比較的,大概也就是慘了吧……

呵呵呵呵……

連做白日夢的瑪麗蘇作者都不會把自己這種人設當做女主,她已經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與其去看那些言情像個智障一樣自我安慰,還不如放棄愛情,耽於各路帥哥明星的美色好了……

對啊,看帥哥就夠了啊,爲什麼要談戀愛?

是蘇志燮不夠MAN,還是玄彬不夠帥?

瞧瞧那些談戀愛的妹子,戀愛的對象一個個都是些什麼貨色,稍微帥一點的太窮太摳門、稍微富一點的太醜太挫、又帥又富的習性太LOW、習性不LOW的一副高人一等的噁心模樣……反正,都沒偶像完美。

至於有人說偶像賣人設……放屁!

賣沒賣人設她看不出來嗎?當她三歲小孩子嗎?

一個人有沒有賣人設,只需要觀察一個人的動作和語言細節就能看出來了,他的偶像都是天生那樣的好嗎?

再說了,談個戀愛還要一天到晚被人叨叨女孩子要怎麼樣怎麼樣的,一棵樹上吊死人家罵你是個智障,萬紫千紅總是春人家說你是個碧池,到最後還被人懟一句:你天天跟男人在一起,就這麼飢渴,這麼缺男人嘛?

結果變成了怎麼樣都是錯。

可是看帥哥和飯偶像就不會遇到這些事啊?

她可以今天睡完金希澈明天睡金在中,後天膩了宋承憲就去抱李準基……

無論粉哪個偶像,合格的偶像都是特別寵粉的,而且是無差別地寵,比大街上那些對女生長相隨便評頭論足還看臉選對象的男生好多了……

最關鍵的是,於自己的內心而言,她是個放浪形骸沉溺男色的縱情之徒,心裡超爽;可於萬惡的社會而言,她是單純美好不談戀愛永葆童貞的萬年少女,口碑極好。

她的想法簡直完美!

於是,她義無反顧地投身於粉絲生活,把飯偶像行爲保留到了今天。

飯偶像的時候,她是爲了維護自己“老公”們義無反顧的光輝女戰士;迴歸網絡生活的時候,她是個因爲嫉妒心和自卑心總容易爆炸的小人。

現實生活的不愉快、壓抑和不平衡感在吞沒她僅存的正面情緒,網絡生活的肆無忌憚給了她黑暗情緒的宣泄點和出口,心中的惡魔釋放出去感受到爽的那一刻,就像是贅肉一旦出現就會越攢越多,漸漸地,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看到打心底覺得長得很一般甚至覺得有點土或者醜的女生,她會心平氣和地誇:小姐姐長得挺好看啊、小姐姐收拾一下會更加漂亮、小姐姐很萌啊……

但是,如果看到打心底覺得漂亮或者可愛的女生,她會頓時心情像爆炸了一般,一個勁兒地盯着對方的照片看,在終於找到PS的破綻或者整容痕跡後,然後留下一串評論:我覺得長得很一般啊不知道你們爲什麼覺得好看、這鼻子是整的吧很明顯啊、P圖P得這麼誇張有本事別開美顏啊……

她的嫉妒心會因爲很小很小的一件事而無限擴大,她看不慣的人越來越多,她敏感的內容和文字也變得更加廣泛。

每當她察覺到這樣的自己並討厭這樣的自己時,她就瘋狂地在朋友圈或者微博發一些很萌很可愛的正能量,誇誇這個偶像帥、說說那個演員萌、還總是發一些可愛的貓貓狗狗的照片,自己給自己營造一種:我不是嫉妒或者神經敏感,只是敢愛敢恨的性格而已。

但是,網絡世界活得再怎麼多姿多彩,迴歸現實生活,關掉手機的那一刻,看着鏡子中形單影隻的自己,她還是會覺得孤單,孤單過後覺得難過。

如果上天能送給她一個男人該多好……

不需要像馬雲一樣富有、不需要像她家坤坤那樣帥氣……只要……呃……只要有金秀賢那樣的長相,然後手頭有個三百萬就行了。

畢竟金秀賢雖然演了《來自星星的你》,但是她打心底覺得他也不是多麼帥,三百萬對於現代人來說是必須的吧?只夠在偏遠一點的城市買房然後買車,留一點錢過日子的……

然後,這個男人是個丁克最好,這樣自己就不用生孩子了,身體不用冒風險還不用擔心孩子遺傳的問題……

最好他是個覺得一點點小殘疾無所謂的人,不喜歡運動,就喜歡帶着自己吃吃喝喝……

他千萬別是什麼直男癌或者女權鬥士,最好是有一點點大男子主義,一定要認爲男人的任務就是保護女人,給自己安排一個賺挺多還很輕鬆的工作……

當然,這樣的男人十有bā九是不可能喜歡自己的……

那就……

那就讓他有一點小缺陷吧……

哪兒缺陷呢?

最近網上很流行的擇偶標準:有車有房,父母雙亡?不不不,沒有父母的人那不就是孤兒了嗎?孤兒肯定比較野,這種人很危險,算了吧!

讓他有遺傳性心臟病?不行不行,心臟不好的男人要不得,萬一發生個什麼事情連她都保護不了!

讓他一隻耳聾,比自己還嚴重一點?不行不行,那不就是殘疾人了嗎……走大街上被發現太尷尬了……

讓他是單親家庭長大?不行不行,很容易是媽寶的……

那……

對了,讓他不舉吧,反正自己也不是很需要性,不舉的話反而徹底不用擔心懷孕生孩子的問題了!

而且,男人不是把男人的那方面看得很重要嗎?如果不舉的話,就等於他最關鍵的東西沒有了!這個男人一定很自卑,自己配他就很合適了!

她一直抱着絕對不可能實現的想法滿懷熱情地期待着。

直到察登科一步步踏入她的生活。

在她眼中比金秀賢厲害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顏值,符合她期待的經濟水平,先是父親過逝,再是母親生病,最關鍵的是……不舉。

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

爸爸說的沒錯,再糟糕的人生,也會有覺得幸福的時候。

和察登科結婚的這兩年,雖然日子也總有不盡人意的時刻,但她覺得,她簡直太幸運了。

就像是200元撿了一款她心儀的LV的瑕疵包,而包上的那點瑕疵剛好屬於她完全不在意的範疇。

可是,爲什麼這場幸運這麼快就結束了……

察登科身體好了……

這就像是一個月入三千的工薪階層原本花了三萬元買了一臺保時捷外殼的奧拓,出門可以裝逼,在家又不用擔心被偷。可是,如今卻有人告訴她:誰說裡面是奧拓?這就是一臺貨真價實的保時捷!

工薪階層忽然慫了,看着這輛車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再也不敢帶着方便麪在車裡吃、再也不敢出門隨便停靠、再也不敢很用力地關車門……

工薪階層尚可把保時捷賣掉換一筆錢重新買一輛新車,可是,察登科不能賣啊,他只會被人搶走,被人無情地搶走,什麼都留不下給她……

她是不是該主動和察登科提出離婚?

不,她不想,她一點都不想。

未曾體驗過鳥語花香的時候她尚可躲在黑白的世界裡苟且,可是感受過萬紫千紅的人還怎麼回到過去的荒蕪之中?

察登科多帥啊、多溫柔啊、多好啊……

她怎麼捨得放棄這麼個男人啊……

可是,如果察登科想和她離婚怎麼辦?

不,不會的,察登科一直在安慰自己,還說要陪自己去做檢查,察登科是個善良的人,他不會這麼做的……

可是,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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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怎麼辦纔好……

她怎麼樣才能成爲一個配得上察登科的人……

對了……

回樑家……

可是樑逆不許自己回去……

怎麼辦啊……

樑米薇開始發抖。

“怎麼了?睡不着?那我陪你聊聊天?”察登科扭過頭,戳了戳樑米薇的額頭,然後大大地打了個哈切。

“別,別,別……你快睡……”看到自己丈夫疲憊不堪的樣子,樑米薇瞬間心疼,“你快睡……明天我自己去做就行了……你太累了……”

“傻瓜,當然得我們一起去了,做這種事情如果沒有男方陪着,女孩子多無助?”察登科虎摸了一把樑米薇的頭髮。

“登科……”頓時,豆大的眼淚從樑米薇眼眶裡掉下來,她慌忙鬆開察登科,害怕自己的哭泣再次干擾到要睡覺的丈夫。

沒過一會兒,察登科就傳來了安靜的呼吸聲,樑米薇蜷縮在牆角里,咬着被子的一角痛哭。

短短兩天不到,她從一個基本沒有煩惱的狀態,變成現在超負荷的精神狀態……她的壓力太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

忽然想到。

之前選修過春秋戰國的文化史,老師說:你們以爲百家爭鳴是什麼高大上的東西嗎?不是,其實就和你們在網絡上一樣的,撕逼!大家坐下來撕逼,開大會撕逼,寫文章撕逼……

所以其實對網上的平權運動撕逼可以用平常心看待,這是個好事,好事吶。

具體我在微博上解釋過(99的微博:九十九六七,不經常用,所以偶爾詐屍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