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聽過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然而這句話最初是誰說出來的已經無可查證。人們總是覺得這句話有些豪氣,有些決絕,卻很少有人體會到這句話背後的辛酸和無奈,甚至是懦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是沒有能力不夠強大的人給自己找出的藉口罷了。真正的強者,是不會等上十年的,一分鐘都不等。
揹着牛中屍體的安爭,手裡拖拽着幾十顆人頭就那麼走在大街上。金陵府巡夜的捕快看到了這恐怖的一幕,可是卻沒有敢上前過問。雖然他明知道自己按照職責來說應該攔住那個人,然而那殺氣太森寒,那人太冷冽,他不敢靠近。
但是消息很快就報到了金陵府,而在陳流兮這個人身上吃了很多虧的金陵府當然不敢大意了,這次沒有擅自行動也沒有裝作視而不見,而是第一時間選擇上報給皇宮靜園。
陳無諾其實已經很多天都沒有休息過了,白天的時候他總是一副很愜意的樣子在自己那個不大的菜園子裡忙活兒一會兒,給人一種他依然那樣從容的感覺。可事實上,他每個夜晚都會比以往加倍的勤苦。每一天堆積如山的奏摺,絕對不會拖到第二天天亮。
靜園裡的燈火一亮就是一夜,而溫恩也已經很久都沒有休息過了。陳無諾吩咐過讓他不必時時刻刻伺候着,覺得疲乏了就安排其他的內侍伺候就好。可是溫恩不肯,因爲他覺得那是自己的職責。
消息傳到靜園的時候,陳無諾顯然楞了一下,然後繼續下筆批閱奏摺,似乎那一愣就是他的心情全部體現了。
“陛下......是不是要適當的阻止一下?”
溫恩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陳無諾搖了搖頭:“阻止什麼?你還不瞭解陳流兮這個人?除非朕殺了他,不然的話他是不會收手的。”
溫恩忍不住心裡有些惱火,這個陳流兮實在是有些過分了。他覺得陳流兮是仗着陛下對他的看重所以纔會肆無忌憚,所以他有些心疼聖皇陛下。
“可是,一個人若是沒了約束,終究不是好事。”
“朕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約束他。”
陳無諾的話給了溫恩更大的觸動,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陛下對陳流兮已經不僅僅是看重那麼簡單了,甚至到了放縱的地步。
“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陳無諾道:“朕之前一直在遺憾一件事。”
他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奏摺上,硃筆也一直都沒有停下來:“當初朕就是那樣對方爭說的,說朕送給他四個字......爲所欲爲。知道朕爲什麼敢給他這四個字嗎?”
溫恩垂首道:“那是因爲方爭是個執法者,明法司就是大羲的執法衙門。而且方爭自身是一個剛正不阿的人,他嫉惡如仇,陛下說的爲所欲爲,其實應該是對他在處置事物上最大的放寬。”
“沒錯,也錯了。”
陳無諾道:“沒錯,是因爲你說的沒錯,朕當時就是那樣想的。一個如此剛直的人,朕當然要給他最大的權限。可是,錯在於他太過剛直,刻板的好像不是一個人。”
“陳流兮呢?”
溫恩問。
“他其實真的很像方爭,最起碼在嫉惡如仇這四個字上完全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方爭活在條條框框裡,朕給他的爲所欲爲四個字,是在大羲的國法之內,所以他反而很辛苦。”
“朕是不是沒有對陳流兮說過爲所欲爲?”
“陛下沒有。”
“那是朕忘了吧。”
陳無諾將批閱好的奏摺放在另外一側,此時已經是天快亮了,批閱好的奏摺比還沒有看過的要多很多很多,沒有批閱的只剩下大概十幾冊。他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然後看了一眼天空上在最黑暗的時候卻要提前退場的月亮。
“如果陳流兮早二十年出現。”
陳無諾看着月亮,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很複雜的意味:“那麼朕就不會失去一個兒子,一個最忠誠的臣子,也不會失去最好的時代。”
他轉頭看向溫恩:“朕知道江湖上很多人都在說,方爭的傳人在給他報仇。朕也知道,包括你在內的很多人其實都在懷疑陳流兮究竟是不是方爭的傳人。哪怕他有着無懈可擊的玉虛宮背景,但還是不得不讓人往那個方向去考慮......”
溫恩道:“是啊,老奴聽說,很多人都在這樣議論。還有人說,陛下對陳流兮信任看重甚至是放縱,正是因爲陛下知道他是誰,是出於對方爭的愧疚。”
“愧疚?”
陳無諾忍不住笑了笑:“或許吧......可朕若是一個被情緒左右的聖皇,那麼大羲可能早就已經出現崩潰的跡象了。現在召喚靈界的那些東西肆虐,大羲聖庭不穩,各大家族勾心鬥角甚至瞄着朕坐的位子......朕哪裡敢以情緒左右判斷。”
溫恩:“所以,陛下知道的,這個陳流兮不是方爭的傳人。”
“他當然不是,他是......”
話說了一半,陳無諾忽然停住,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放話出去吧,給那些還在觀望的人一個態度......告訴他們,就說陳流兮是朕選擇的人,他們不是說朕放縱陳流兮嗎?朕就是放縱了,陳流兮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樣就怎樣!”
他一擺手:“去吧,把朕的原話傳出去!”
溫恩實在不敢相信陛下居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難道這真的不是情緒在左右判斷嗎?如果這個口子一開,陛下曾經苦心經營的那公正清明的形象,可能就會轟然崩塌。那些人會問,憑什麼?
陳無諾看了一眼溫恩的表情,微微嘆息着說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憑什麼對不對?朕只問你一句......這天下是誰的?”
溫恩頓時臉色一變惶恐起來:“是陛下的。”
陳無諾點了點頭:“現在你還想問憑什麼嗎?”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天際的月亮上:“朕,是普天之下,唯一一個能憑我是我就可以做任何事的人,很多人都忘了,所以朕要讓他們重新記起來。”
與此同時,醉越樓。
這裡是金陵城最大最奢華的酒樓,是長孫家的產業,長孫家一直很低調,可是他們可以低調,但別人不敢忘了他們長孫家還有一個稱呼......後族。
從大羲立國至今,每一代聖後,都姓長孫。
長孫清愁是個很灑脫寫意的人,他平日裡的生活就三件事可以概括,吃飯,睡覺,玩。不管玩什麼他都是高手,大到古玩法器珍寶,小到鬥蛐蛐釣魚甚至擲篩子賭錢,他都是高手。大羲有個最非常神秘的書畫大家叫羲之,大家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可這個人的一幅畫能賣到堪比高階法器的價錢。
在鑑寶界,有個叫非懂的人,一樣的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誰若是有無法確定價值的東西送到這醉越樓裡,不久之後就會得到這個非懂的鑑定,而他的鑑定誰也不敢質疑。
不管是羲之還是非懂,其實都是長孫清愁。
長孫清愁愛玩,但從來不與人結交。大家族的人知道他是誰,可不管怎麼巴結怎麼示好,他一概不見。有人說他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卻一個人凝集了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優點。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今天在醉越樓里長孫清愁突然請客了,而且是在後半夜派人去的各大家族各大宗門。因爲是他請客,誰也不敢怠慢,以至於一時之間,半個金陵城的權貴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醉越樓裡,所有人都一樣的坐立不安。
長孫清愁穿着一件很隨意的布衣出現,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
他顯示歉然的笑了笑,然後抱拳:“真是抱歉,這麼晚了把大家請來,只是因爲這潯陽湖裡有一種魚,只在今夜子時從深水之中浮出水面,這種魚味道鮮美,當屬天下第一。可一旦死了,又奇臭無比,根本就沒法吃。”
他指了指每個桌子上擺着的一盤菜:“這就是潯陽湖六腮珍魚,剛剛送到,趁着新鮮做出來,請大家嚐嚐。”
潯陽湖距離金陵城不下九千里,現在過去子時大概一個半時辰了,也就是說,醉越樓的人在九千里外子時的時候抓了這六腮珍魚,然後用了一個半時辰就送到了金陵城,且魚還是活着的。
“長孫公子。”
有人忍不住問道:“這魚,應該不是今晚的正菜吧?”
長孫清愁微笑着點頭:“正菜不是這六腮珍魚,也不是這桌子上的任何一道菜。”
那人又問:“公子可別賣關子了,就告訴我們今晚還有什麼比這六腮珍魚更金貴的東西?”
“一些話。”
長孫清愁在主位上坐下來,很隨意灑脫:“在吃飯之前,有些話我想問......我請大家來,大家就都來了。以你們每一個人的身份,都足以在金陵城呼風喚雨,爲什麼我一介布衣請你們,你們都來?憑什麼?”
所有人都覺得有些沒意思,憑什麼?還不是憑你是長孫家的人,憑你是聖後的弟弟?
這句憑什麼,問的好生矯情。
可是誰也不敢說。
“大家都知道憑什麼,而這也是我以往不願意和你們有所交集的原因。因爲你們和我交往,只是因爲我憑的那個身份。你們結交的不是我,而是身份。”
他在所有人都詫異不解的時候忽然站起來,走到窗邊一把將窗子推開往外指了指。衆人好奇的站起來往外看,只見大街上,路兩側有些昏黃的氣死風燈的照射下,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揹着一具死屍,手裡拖拽着幾十顆人頭大步而行。
“他是誰?”
長孫清愁問了一句。
立刻有人回答:“公子還不認識他?他可是現在金陵城裡最熾手可熱的年輕人,他叫陳流兮。剛纔得到消息,他在戶部拍賣行嶽山羣家裡大開殺戒,只因爲拍賣行的大掌櫃牛中死在了嶽山羣家裡。這個傢伙顯然沒打算適可而止,這是要去周家興師問罪了吧。”
“哦......”
長孫清愁聽起來很無所謂的哦了一聲,然後問:“這樣一個年輕人既然當得起熾手可熱這四個字,憑什麼?”
有人笑道:“還能憑什麼,憑着陛下的放縱唄。”
長孫清愁笑起來,轉身走回桌子邊:“坐下,吃飯,正菜大家都已經吃到了,咱們嚐嚐這一條堪比一件法器的六腮珍魚到底有多好吃。”
正菜?
有人忍不住詫異起來,正菜是什麼?
也有人忽然醒悟,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憑什麼?這就是正菜啊。長孫清愁這頓飯,請的是不是吃,而是悟。大家都不是白癡,很快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然後才驚覺。陳流兮憑什麼可以爲所欲爲?憑陛下啊,這天下還有比這更大的憑什麼嗎?
【微信公衆號:美貌與才華兼備的知白】
2017-05-0921: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