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我相信”,所以帶給了我們太多的悲觀。因爲在太多的人有了我相信這種篤定的想法之後,那篤定之中本應該到來的人和事都沒有到來。所以那不僅僅是可笑,更可悲。
周不予看着那個女孩子眼神裡的堅定忍不住想笑,因爲她這些年見到了太多的我相信,見到了太多的失望。
古千葉說,他會來。
周不予不信。
“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你說的那個他,此時此刻正在靜園裡和那位聖皇陛下商談很重要的事。在你數他會來的之後,我想問問你,你可知道他是誰?”
古千葉反問:“你可知道他是誰?”
周不予笑着回答:“當然知道,一個本該死了卻以別人的人生活着的人。”
她看着古千葉的眼睛說道:“你真的以爲他會在意一個女人?”
古千葉沒有說話,眼神裡有些疑惑。
周不予道:“你還是不夠了解他,在他眼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親人朋友,沒有家只有國,沒有親情只有法律。他連一塊冷冰冰的石頭都算不上,他是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你可知道,曾經有一個叫許眉黛的女人對他有多愛慕?可他根本不爲所動。你看知道,當時愛慕他的女人又何止一個許眉黛?”
古千葉還是沒有說話,眼神裡的閃爍似乎顯示着她在動搖。
周不予似乎很願意看到古千葉的這種動搖,語氣平淡卻直擊人心的說道:“我可以告訴我是誰,我曾經在明法司做事很多年,我喜歡他,當初也覺得自己可以爲了他甚至是爲了他的理想去死。正因爲如此,我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長長的舒出一口氣:“他......算不上一個人。”
“如果他是一個人,也是一個木頭人,或者說石頭人,只會按照創造者賦予他的想法去行動,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想法。他活着只是爲了那所謂的法律公義,人本該有的七情六慾在他身上連個印記都沒有。”
她說到這的時候看向鼓古千葉,以爲自己可以擊潰這個少女心中的幻想了。可是當她看過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錯了,古千葉眼神裡的閃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鬆。周不予忽然間明白過來,這少女眼神裡之前出現的閃爍和疑惑根本就不是在懷疑那個男人,而是在懷疑自己到底是誰。
而她,剛剛把答案告訴了古千葉。
“我說,他會來。”
古千葉的眼睛裡有光,一種璀璨的充滿了期待的光。
“他就一定會來。”
古千葉躺在牀上,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出現什麼意外。
正因爲這種反應和這種自信,周不予好像被什麼刺中了自尊心,她變得暴躁起來:“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然後縱然是你心目之中的那個他來了,又能如何?你死之前,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古千葉嘴角往上挑了挑:“你是想讓我害怕起來?在你面前變得弱小,變得畏懼?你期待着我對你順從,期待着我心裡出現你描述出來的那種恐懼?並不會啊......哪怕你真的會殺了我,哪怕我臨死之前真的不能再見到他,這些都不重要。”
她看着周不予:“即便如此,我也沒有遺憾。因爲我心中有自己的堅信,這就夠了。我這一生若是就此結束,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完美的結束。”
周不予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理解這個少女,明明才那麼大,應該連二十歲都沒有,爲什麼卻對世界有這樣的理解,對事情又是如此的通透。
古千葉道:“你說他沒有自己在意的人?他只在意國法?不......你想想他爲什麼會在燕國滄蠻山遇襲?”
周不予剛要反駁說那是他的兄弟不是他的女人,可是腦子裡忽然間就冒出來一段回憶。
那個時候她還在審判司而不是檔案司,因爲自己的天賦對於查案來說有着巨大的優勢,所以當初負責把她招收進明法司的人第一安排就是讓她去了審判司,有了她的存在,審判司的進度迅速的提升,審查的精度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那個時候的她還只是審判司一個小小的裁決,距離明法司首座方爭還有着漫長的距離。她那個時候真的很好奇,自己第一次接觸到方爭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場景。這個第一次見面來的很快,快的對她來說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她進入明法司審判司的第四天,在審判司裡剛剛從一個普通裁決提升爲管理一個十二人小組的成大成就找到了她,告訴她首座大人要見她。到現在,周不予還記得自己當時有多緊張有多惶恐,她侷促不安的走進方爭的書房,看到了那個自己仰慕了許久的男人之後就一陣陣的窒息,幾乎快要眩暈過去。
然而方爭的第一句話就給她頭頂上潑了一盆冷水。
“從今天開始我要把你調離審判司,那裡不適合你,你去檔案司吧。”
只這一句話,連解釋都沒有。
當時她想問爲什麼,可是方爭一直在和屋子裡的其他司首研究一個大案子,根本就沒有再理會她,也沒有再對她說一個字。她站在那很久很久,像是個木頭人一樣的尷尬。她只能轉身離去,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去檔案司報到。
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以她的天賦能力,可以讓審判司破案的速度成倍的提升,她覺得通過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得到他的認可。可是這第一次見面毫無疑問的冰冷的,是不近人情的。他甚至沒有了解自己,就那麼武斷的結束了自己在審判司的工作,就斬斷了她對未來的一切幻象。
她甚至想到了就此離去,想到了再也不回明法司,再也不去想那個男人。
可是她又不甘心,她想問清楚,爲什麼自己不適合在審判司,爲什麼他要那麼霸道的毫不講理的把自己調離?這個不講情面沒有人情味的男人,憑什麼爲自己決定未來?
直到......後來她真的憑藉着自己的能力成爲了檔案司的司首之後,可以經常見到他了。在一次各司首聚集的會議之後,她故意最後一個離開,然後問了方爭那個困擾了她長達十年之久的問題。
“首座大人,當初我剛到明法司被分配到了審判司,爲什麼您要把我調離?爲什麼您在那個時候說,我不適合再審判司做事?”
當時方爭楞了一下,似乎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回憶了一會兒後才笑了笑,那個笑容周不予到現在都記得。
那是她見過的,最溫暖的笑容。
“因爲你會受到傷害。”
周不予猛的一搖頭,讓自己從回憶之中抽離出來。她有些惱火,爲什麼自己到現在爲止還是覺得他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優秀?
古千葉看着她臉色上的變化,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麼?”
周不予冷冷的說道:“不用你管。”
古千葉撇了撇嘴:“我才懶得管你,我又不知道你是誰。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不像是一個窮兇極惡之人才多問了幾句而已,算我多嘴。”
周不予道:“你難道還沒有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還沒有明白自己要面對什麼?你就真的不怕死?”
“怕啊。”
古千葉回答:“誰不怕死呢,只是我想,我沒有留下遺憾,所以可以坦然接受吧。”
“沒有遺憾?”
周不予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眼神裡有了閃爍。她在不久之前還想擊潰面前這個少女的心理防線,然而在不知不覺之中,她似乎被這個少女毫無心機的回答擊敗到了體無完膚的地步。
古千葉看到這個女人眼神裡的閃爍越來越濃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爲什麼那麼恨他?”
“我恨他?!”
周不予快步走過去,附身一把抓住了古千葉的衣服前襟,眼神之中都是憤怒和殺氣:“我當然恨他!我在明法司做了那麼多年,爲了他和他那個所謂的夢想就是拼了命也沒有退縮過。可是到最後,是他殺了我的哥哥,是他毀了我一家!”
“我哥哥視他爲偶像,視他爲目標!可是最後呢,卻被他親手殺了!”
周不予幾乎是嘶吼出來的:“我爲什麼不能恨他!”
奇怪的是,即便是她如此的聲嘶力竭,即便是她隨隨便便就能決定古千葉的生死,即便她抓着古千葉的衣服在那搖晃在那威脅,可古千葉的眼神裡依然沒有恐懼。
“我想知道,你怎麼知道他就是他的?”
古千葉問。
搖晃着古千葉的那隻手忽然僵硬在那,停在半空的時候好像被人刺中了心口似的,還在微微顫抖。周不予鬆開手,古千葉的後背重重的撞在牀上,身體裡沒有一點力氣,她毫無還手之力。
“我爲什麼會知道?”
周不予想到了自己回到西北的時候,從自己哥哥的屍體和四周殘存的靈魂碎片之中得到的消息,還有這一年多來的不斷的探查。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思緒突然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她在開完會之後故意留下來不走,問方爭當年爲什麼要把自己調離審判司的那一刻。
“首座大人,當初你爲什麼要把我調離審判司?還說我不適合那裡?我覺得以我的天賦能力,可以幫助審判司迅速的破案。一直到現在爲止,我也覺得自己應該在審判司做事而不是檔案司。”
“因爲,你會收到傷害。”
當時方爭笑了笑,那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笑容。
“你的天賦能力是以自己的精神力直接進入案犯的腦子裡探查事情的真相,這固然對於破案來說有着巨大的幫助,但你會受到的傷害也是巨大的。你直接探查他們的腦子,得到的不僅僅是事情的真相還有他們醜陋罪惡的思想,你會看到很多很多他們做過的惡事。長此以往的話,你會被影響。你是一個女人,這種醜陋這種罪惡會逐漸侵蝕你,女人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傷害,哪怕是在以爲明法司做事,爲百姓們負責的前提之下都不能。”
方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怪我當時太不近人情,我是怕你會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