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在莫干山上修行,認識了一羣很特別的人。
而此時,揹着一個行囊的方知己已經站在冰封之地外面了。
他的行囊很小,也很癟,本來還能撐起行囊的山海神經送給了安爭,所以看起來他的身家真的太少。方知己是一個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會讓人覺得他很特殊的。
看起來他的衣服並不是新的,但是乾乾淨淨,不染塵埃。他的布鞋是也不是新的,但即便是腳底下也沒有一點土。整個人看起來很柔和,可是當他眼神凜然的時候,不怒自威。
說不上他有多好看,到了他這個年紀,如此的乾淨爽朗,修爲又高,若是他願意的話,必然也會有不少女子愛慕追隨。
可是他彷彿始終都是孤身一人,哪怕他在燕國有個兒子,也幾乎沒有在兒子身邊停留過多久。連方道直有時候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親親生的孩子,母親又是誰。
直到方知己離開燕國的時候,方道直打開那封父親留給他的書信,才感受到了父愛......方道直淚流滿面。
冰封之地很大,大的讓人覺得恐怖。而詭異的是,到現在爲止大羲的聖庭居然沒有派真正的強者來探索。大滿境之下的修行者根本無法進入這裡,哪怕只是往前走幾步也是致命的。
這裡好像是世界之外的世界,人類不能生存。
一頭看起來好像是冰雕似的猛虎站在路邊,整個身體都是透明的,但它足夠強大。它的背後有一對翅膀,可以讓它遨遊天際。它的牙齒足夠鋒利,長出嘴巴之外。
它是冰封之地的守衛,看到方知己的時候呲牙低聲嘶吼。
方知己淡淡的看了那冰虎一眼:“去告訴你主人,就說我來了。”
那冰虎擡起頭嘶吼,像是在是示威,在驅趕。方知己的眼神微微一凜,那冰虎嗷嗚的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大滿境的修行者,在這冰虎面前也未必撐的下去。
方知己也不着急,順着那條看起來無比的平坦,尋常人走在上面絕對會摔的七葷八素的道路往前走。他的步伐很慢,但無比的穩定。走在冰面上,他的倒影就在那上面,好像陪着他前行的至交好友。
方知己看着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一個巨大的冰錐從遠處直飛過來,砰地一聲戳在方知己的面前。那冰錐足有十幾米長,不下萬斤。戳進冰面之中,裂縫向四周延伸出去,但是卻沒有坍塌。
方知己沒有理會,依然邁步向前。他邁一步而已,面前的巨大冰錐就碎了。他甚至什麼都沒做,那冰錐就變成了粉末。而方知己身後走過的路,冰原不在,恢復了大地本來的樣子。他走一步,大地就恢復一步遠。
“我真是沒有見過自己爲難自己的人。”
聲音從遠處出現,來自那山頂上的冰封大殿。
方知己擡起頭看了看遠處,然後繼續邁步向前。
“你會死。”
聲音再次傳來。
方知己依然一言不發,步伐穩定的前行。他揹着他的小小的背囊,放佛帶來了另外一個世界。他身後大地復甦,很快就生長出來細嫩的小草。已經被凍住的樹木慢慢的復甦過來,凍壞了的葉子紛紛落地,然後枝頭上冒出來新綠。
“你能堅持多久?”
遠處有人問他。
方知己站住,微微喘息,臉色有些發白,額頭上多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堅持到我堅持不住的時候。”
回答了一句,方知己繼續向前。
他面前恍惚了一下,空間扭曲起來,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慢慢的旋轉着大了起來,形成了一個黑洞。黑洞似乎直通至少還在幾百裡外的冰封山上,那座恢弘的冰封大殿。透過黑洞,可以看到斜靠在那巨大冰雕座椅上的卓青帝。
“進來吧,不然的話你堅持不到見我,就會一命嗚呼。真是可笑,你我一脈相承,爲什麼我就比你強大那麼多?而你,又爲什麼如此的不自量力?”
“我和你,不是一脈相承。”
方知己搖頭,沒有理會那黑洞,繼續邁步向前。
卓青帝冷笑:“你就和那些愚蠢的人類一樣,有着那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所謂自尊。我有些時候就會忍不住的想到,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因爲面子而蠢死的?我真應該讓這個世界多存留一些日子,這樣就能多看到一些蠢貨去死......你也是蠢貨。”
方知己道:“而你,比誰都要愚蠢。”
卓青帝笑起來,黑洞移動,跟着方知己往前走。
“我愚蠢?你說我愚蠢,豈不是就是在說自己愚蠢?”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方知己回答:“我比你純粹一些。”
卓青帝撇了撇嘴:“其實你早就應該來了,我以爲你會覺悟。這麼多年你始終想阻止我出來,但你還不是失敗了?我盼着你來,是因爲我念在手足之情......你若是願意歸順我,臣服我,我甚至可以分給你未來得到的一半江山。你看看你那個破名字......方知己?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方知己反問:“那你知道自己真正的想要什麼嗎?”
“我知道。”
卓青帝坐直了身子:“我要的就是這天下,要的就是那權力......憑什麼?憑什麼只是守着而不是擁有?我要的只是四個字,隨心所欲。我讓天生天便生,我讓人亡人便亡。”
方知己:“不,你要的其實只是一個公道而已。”
卓青帝臉色一變:“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根本就不懂我,卻還在這大放厥詞?!你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若是你知道,爲什麼又要阻我三萬年!”
“阻你?”
方知己微笑着說道:“若是可以,我是要殺你的。”
卓青帝怒極反笑:“哈哈哈哈......真是笑話,你殺我?你殺我你還會存在?你現在的樣子真是太可笑了,我真是不明白你他媽的是怎麼出來的。你爲什麼總是站在那些人的那面,而不是我們這面?!”
他怒目而視。
方知己卻還在微笑。
一個金剛怒目,一個菩薩低眉。
然而,金剛怒目的只是生氣,而菩薩低眉的卻是善中帶着殺意。
“因爲你錯了。”
方知己繼續向前,但是顯然有些力不從心。他往前走,後面的冰川便會融化。他說着殺人,但是卻在救萬物。那些被凍住本應該已經死去很久的小蟲子,在復甦的大地上也抖動着身體,然後慢慢的爬走。對於它們來說,似乎只是經歷了一場噩夢而已。
幾隻野兔從枯草叢中跳出來,擡起頭往四周看了看,然後迅速的逃走。哪怕就是被凍僵了的蚯蚓,都開始慢慢爬行起來。
救萬物,而殺一人。
方知己不信佛,但他此時便是佛。
卓青帝怒道:“我錯了?”
黑洞圍着方知己轉了起來,但是方知己依然向前。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錯了?對錯是誰定的?還不是強者定的,還不是主宰者說了算?我若是這大地的主宰,我說誰錯了誰纔是錯了。你永遠都那麼蠢,總是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你看看你在做什麼?爲了那些低級卑微的東西,居然在大量的消耗自己的修爲之力。你救幾萬條蚯蚓就能長生嗎?你救那些野鳥野兔,救那些爬蟲,你就能成佛嗎?”
“若是你直接來找我,你還有與我一戰之力,雖然還是必輸無疑,但你最起碼不會輸的那麼難看。現在,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卓青帝憤怒的說道:“讓人可憐的傢伙!”
方知己停下來,緩了一口氣。他的步伐看起來雖然還那麼穩定,但越來越沉重了。
“我是你哥哥啊。”
方知己笑着說道:“你做錯的事,我得幫你改正過來。”
他在喘息,大口大口的喘息。
“呸!”
卓青帝忽然從黑洞裡伸出手,一把將方知己抓住:“你給我滾過來!”
方知己身上忽然冒出一團紫光,如此的璀璨明亮。他的身體幾乎都變得透明瞭,彷彿一瞬間化作了一輪紫色的太陽。卓青帝啊的叫了一聲,手上冒着青煙,不得不收了回去。
“你個蠢貨!你居然在燃燒自己的命元!”
“命而已。”
“你的命比這個世界上除我之外的人都金貴!”
“那要看怎麼用,我行大念,爲衆生,這命就是金貴。而我此刻,正是在讓這命的金貴之處顯現出來。你冰封大地,也就只有我能融化復甦。且被我融化復甦的地方,再也不會被你破壞。”
“這一地又何妨?就算你救了萬分之一千分之一哪怕是百分之一,你還不是要死!”
“死而已。”
方知己再次停下來,此時他的衣服外面已經結了一層冰霜。他的雙腿已經變得僵硬,連走路的時候膝蓋似乎都不能彎曲了。他伸出手看了看,手外面也是一層的冰霜。非但是他的衣服上他的手上,他的臉上也結了一層白霜。他說話的時候,熱氣從嘴裡出來,帶走的是他的生命之元。
他先說命而已,又說死而已。
顯然,已經不在乎生死。
卓青帝暴怒:“你這樣糟蹋自己,到底是爲什麼?當初那些人是怎麼對待父親,怎麼對待母親,怎麼對待我們的?現在你卻爲了這些人而送命,你是不是賤!”
“真的......走不動了啊。”
方知己回頭看了看,他復甦了數百里,已經到山腳下了。可是他真的走不動了,再多一步都不行。
方知己盤膝坐下來,從背後將那個小背囊取下來。他的手在劇烈的顫抖着,已經凍成了青紫色。他顫抖着手將背囊打開,足足用了五分鐘的時間,而那只是一個活結而已。
卓青帝猛地站起來,全身戒備,一柄冰魄之劍出現在他手心,在方知己打開背囊的那一瞬間,他冰魄之劍出手,從黑洞裡刺出來,直奔方知己的心口。
活結打開了,背囊打開了,劍也到了。
方知己笑了笑,從裡面取出來一個撥浪鼓,來回搖了幾下。
撥浪浪浪,撥浪浪浪......
啪的一聲,撥浪鼓掉在地上。
方知己垂首,眼睛閉上:“你的......玩具,你小時候說.......想要一個這個......”
冰魄之劍停在那,然後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