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躺着兩個人,一個是杜瘦瘦,一個是依然被藥殼封閉着的安爭。
杜瘦瘦已經醒了,躺在那側身看着另外一張牀上的藥殼。
“你大爺的,一天沒見,你怎麼就變成了一個蛋?”
杜瘦瘦一邊說話,眼淚一邊流:“小流兒已經醒了,她說你差不多已經過了危險期。但是她的手可能好一陣子都康復不了,那是紫火燒傷,她修爲之力不夠。她雖然根本不在意,可是那樣一個女孩子,手掌心有了一塊硬皮,想想還是讓人心疼。她說沒什麼,等到她可以隨意釋放出紫火的時候,這死皮也就沒了。可是那要多久?”
杜瘦瘦身子幾乎不能動,傷的太重了。
他扭着臉在枕巾上把眼淚蹭了蹭:“安蛋,你什麼時候能醒?媽的胖爺都不敢想,你說要是突然這殼破了,從裡面出來的人我不認識怎麼辦?沒關係,我不認識就不認識吧,只要你是安爭就好。可是萬一從裡面出來的人,不認識我怎麼辦?老子怎麼證明,我是你兄弟?”
身上還纏着繃帶的古千葉推開門走進來,正好聽到杜瘦瘦的話:“咦,胖爺這是流淚了?”
杜瘦瘦:“胖爺眼裡進了個蛋。”
古千葉撇了撇嘴,在椅子上坐下來看着那藥殼:“你說萬一他出來了,真的把咱們都忘了......那能不能打一頓就好啊?”
杜瘦瘦:“你捨得打?”
古千葉靠在椅子上:“怎麼捨不得?這傢伙完全不顧自己死活,該打啊。”
杜瘦瘦道:“是該打......怪我,我要是知道他被困住,怎麼也不會用同心結聯絡他,我以爲他還在武院。”
古千葉:“別想那麼多,小流兒說了,她每天都看無數次,安爭現在很平穩。等到藥效完全發揮之後,他就會徹底康復破殼而出......咦,這個詞用在這,怎麼一點兒也不彆扭呢。”
杜瘦瘦:“別裝,我又不是沒見過你掉眼淚。”
古千葉:“放屁!”
杜瘦瘦:“不放,傷的重,怕把傷口崩裂了。”
古千葉噗嗤一聲笑了,眼睛有些紅:“你......大爺的。”
杜瘦瘦:“小葉子,等到咱們好起來,就去把那些傢伙全都廢了吧。”
古千葉:“嗯嗯,帶上我。”
“還有我!”
門吱呀一聲又被人推開,一身王袍的沐七道邁步走進來。步伐從容,帶着一身的王者風範。外面的跟着的隨從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都是崇敬。這少年非但是個王者,而且之前在天啓宗外面出手的時候,那種霸氣更是讓人震撼。現在所有人,誰還敢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自帶一身王氣的沐七道轉身擺了擺手,那些隨從隨即退了回去。
他把門關上,臉上那嚴肅勁兒立刻就不見了。彎腰:“胖子哥哥好,葉子姐姐好。”
古千葉伸出手在他腦袋上一頓揉:“咱們的小七道好。”
沐七道嘿嘿笑,在古千葉的椅子扶手上坐下來,靠在古千葉懷裡:“每天在那些人面前裝嚴肅,累死我了......安爭哥哥怎麼樣?我剛纔先去見了流兒姐姐,她在煉製丹藥,說是等安爭哥哥出來之後穩固所用。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吧?看着心疼。”
古千葉道:“我勸了好幾次,若是不把東西都準備好,她是不肯休息的。”
沐七道嗯了一聲,起身走到藥殼旁邊,伸手在那上面撫摸着:“你說,安爭哥哥在裡面能感覺到咱們嗎?”
杜瘦瘦:“當然感覺不到,他現在只是個蛋。”
沐七道笑了,然後摸着藥殼說道:“安爭哥哥,我來告訴你兩個消息。第一個,細雨樓已經完了。張開極被那些人放棄了,成了棄子。這件事,被歸爲江湖恩怨。非但推給了張開極,還推給了已經滅了的高家。我現在沒有能力一口氣把那些傢伙都除掉,所以暫且忍了。等到以後,這口氣咱們一起出。第二,有件事我等着你醒過來再做,那些傷害了你的人,傷害了天啓宗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說完之後回頭問:“安爭哥哥出來的時候,要是顆丹藥怎麼辦?”
古千葉:“那讓你小流兒姐姐再煉一次,反正他以前老是那副臭屁樣子,也該吃點苦了。什麼事他都自己擔着,好像咱們還都沒長大似的。”
沐七道坐下來:“我來看看他就要走,太多事了,好煩。幸好還有孃親和顧先生幫我,不然那些瑣碎事就把人煩死了。過幾天從東疆回來的人要彙報戰事,還要制定封賞,想想就頭疼。”
杜瘦瘦道:“所有事都是相輔相成的,你以爲做王那麼簡單啊。看起來風光,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
古千葉:“小七道,快乾了這碗雞湯!”
三個人在屋子裡聊天的時候,天啓宗外面其實並不太平。
一個身穿灰布長袍的人緩步往天啓宗那邊走,他是從一條小巷子裡過來,小巷子那些天極宮佈置的暗哨都已經死了。這個人身材修長,連帽長袍完全遮擋住了身子,低着頭走路的時候,連他的臉都看不見。
他手裡拄着一根很長的木杖,像是一根扭曲的藤條似的。這木杖上面是一個圓圓的東西,彷彿和木杖渾然一體。不過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木杖頂端分出來一些,像是五根手指似的抱着那個圓球。圓球上有細細密密的網格,而其中有一塊似乎是壞了,破了一個小洞。
這個人住着木杖往前走,眼看就要轉過巷子進入天啓宗外大街的時候,突然腳步一停。
他站在那,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慢慢轉身。
巷子裡,一個身穿白色僧衣的年輕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看起來臉色很凝重。這僧人生的極美,便是天下女子,能有他這般容貌的也是鳳毛麟角。可是他身上卻沒有任何陰柔之氣,看起來乾淨透徹,沒有一絲污垢。
“和尚?”
灰布長袍的人問了一句。
年輕僧人點了點頭:“當然是和尚。”
灰布長袍的人把帽子放下來,露出裡面那張看起來很斯文的臉:“我和你們佛宗的人,向來沒有打過交道。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攔我?就算是當初人魔大戰,你們佛宗也置身事外,現在你東來中原,孤身一人,就不怕死了沒辦法歸故里?”
僧人回答:“和尚哪裡有故里,走到那都是一樣的。我也沒有攔你,站在你身前才叫攔你,而我站在你身後。”
十九魔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然後問:“若我走過去,你就會出手?”
僧人沒有回答。
十九魔又問:“你可是有所圖?”
僧人回答:“做和尚的,哪裡有那麼多欲望,慾望太多,做不了和尚。不過裡面有個人天生金剛相,若是能入我佛門,我倒是歡喜。”
十九魔:“西域佛國三千,弟子無數,這燕國不過是彈丸之地,你在意什麼?這個人金剛相,那個人菩提相,換個人又有什麼慈悲相......就你們佛宗的人話多。我索性直接一些,若是今日之事你不管,日後再遇到,我讓你七分。”
年輕僧人搖頭:“七分少了。”
十九魔皺眉:“和尚,你未必打得過我。你既然攔着在,就應該知道我是誰。”
年輕僧人道:“可你不知道我是誰。”
十九魔第三次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之後說道:“但這個人我是一定要殺的。”
年輕僧人道:“佛宗的人,見不得殺人。就算你說的那個人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也不能看你殺他。更何況,中原之地,繁華錦繡,卻不得佛祖庇佑。人心險些,這金剛相之人,恰是滅亂世諸魔像的人選。這個人若是死了,難免以後羣魔亂舞。”
十九魔:“你有沒有金剛相?”
和尚轉了轉手裡的念珠:“有。”
十九魔嘆道:“人殺人,殺的屍橫遍野。魔殺人,不過是一個兩個。你不去管那些人,偏偏來管我。難道你們和尚就不殺人?找一個除魔衛道的藉口殺,和我們有什麼區別?”
和尚道:“區別就在於,和尚殺人,沒人怪。你殺人,就是罪。這道理有道理嗎?”
十九魔轉身離開:“你護的了他一次,護不了他一生。我說過,這個人我必殺。”
和尚道:“我在方固城討要了一畝地,打算建個廟。那地就在天啓宗隔壁,安爭也還不知道呢,倒是先告訴你了。”
十九魔站住,回頭看了僧人一眼:“那我回頭等你的廟造好了就去拜訪,你們佛宗的人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到時候我找你,我看看佛祖收我不收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不是佛宗說的。”
和尚道:“成佛哪有那麼容易,殺夠了人,放下屠刀就成佛?若真是如此,我都不答應。我修佛三十三年,尚且只不過是個雲遊僧......你若是成了佛,我還信什麼佛?放下屠刀的人,若是罪業深重,還是該死的。但凡該死的人,一定下地獄。”
十九魔笑起來:“地獄啊......那就是我家。”
說完之後,他身子一閃消失不見。
和尚站在巷子口好一會兒,然後將那些侍衛的屍體放在一起,看着那些屍體他皺着眉想了好長時間,最終長嘆:“往生咒......怎麼念來着?”
他忘了,所以只能離開。
和尚走到天啓宗門口,告訴那裡的人巷子裡有幾具屍體,然後邁步進了院子。
和尚走到安爭房間門口的時候,恰好小七道從屋子裡出來。侍衛們把和尚攔住,小七道出門看到和尚,雙手合十:“見過大師。”
和尚附身:“見過燕王。”
小七道指了指屋子裡:“睡着呢,大師要是想去看看,只怕有些失望。”
和尚道:“該去看看的,畢竟我那塊地是他的......”
小七道嘴角抽了抽:“大師......真是說話實在。你去吧,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先走了。”
和尚附身送別,進門之後愣在那。
“阿彌陀佛......好大一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