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打開了一條縫隙,僅僅是一條縫隙而已,可是因爲門實在太大了。那縫隙,兩個人肩並肩走進去就不會覺得擠。門裡面依然有耀眼奪目的金光照射出來,刺的安爭的眼睛有些睜不開。
因爲光芒太強烈,剛剛走進去的那段時間安爭什麼都看不到,只是感覺四周特別溫暖,好像午後懶洋洋的躺在長椅上曬着太陽的感覺一樣。一樣的不能睜開眼睛,一樣的舒適愜意。
那是一種無比強烈的熟悉感,安爭好像回到了家裡一樣。
如安爭這樣的人,早已經習慣了四海漂泊。所以在安爭看來,家並不是一個固定的地方。只要身邊親人朋友都在,任何地方都是他的家。然而在進門的那一刻,安爭腦子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念頭......回家了。
終於,金光不再那麼奪目,安爭緩緩的睜開眼睛開始適應這裡的光線。他無數次的幻想自己進入青銅門後面會看到什麼,每一次幻想都會讓自己心潮澎湃。
可是在這兩扇青銅門後面,安爭沒有看到幻想之中波瀾壯闊的畫面。
這是一片很安靜的桃林,有一條石子小路蜿蜒的穿過。很安靜,桃花正是盛開的時候,有幾隻精緻漂亮的蝴蝶在安爭臉前飛舞了一陣然後朝着遠處飛走。安爭深深的吸氣,這裡的一切都感覺那麼安靜祥和。
每一株桃樹都很美,每一朵花都很美。
在這也沒有看到什麼七彩斑斕的祥瑞飛鳥,沒有什麼巨大的妖獸,幾隻喜鵲站在不遠處的桃樹上喳喳叫着,像是在對安爭說......歡迎回來。
桃林裡,地面上的小草剛剛有一寸高,綠茸茸的看着特別可愛特別清新。在這有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感覺,心想着哪怕就是在這搭建一座茅屋,住下去,一輩子都不會覺得無聊寂寞。
然後順着石子小路往前走的安爭,就看到了一座茅屋。
茅屋金光速,鋪在屋頂的稻草都顯得那麼幹淨。茅屋的外面有一圈籬笆算是院牆,籬笆就是用桃枝做的。柴門開着,茅屋頂上的煙囪還在婷婷嫋嫋的冒着炊煙。
安爭激動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將會在這茅屋裡看到哪一世的自己。門口放着一把鋤頭,一把鐮刀。小院子裡有一個石磨,磨盤下邊依稀還能看到一些碾碎的穀物。
“有......有人在嗎?”
安爭問了一句,才察覺到自己的嗓子居然沙啞的厲害。
“來的這麼晚。”
屋子裡有人說話,然後屋門自己打開了。
“進來吧。”
安爭嗯了一聲,進門之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雖然他確定即將見到的只是自己,但是卻告訴自己不能不莊重。那不僅僅是過去,還是未來。每一世的自己似乎都比這一世的自己更爲偉大,最起碼做了許多更偉大的事。
不管是大叱,還是看起來修爲境界遠不如現在安爭的方爭。
安爭進了茅屋,進門是客廳,客廳裡的陳設十分簡單,只有幾把椅子,一張桌子。桌子上擺着一些很簡單的乾果,無非是瓜子花生之類的東西。屋子裡點着一種很奇怪的香,味道不濃,不刺激,讓人的精神都變得更好了些。
“我在做飯,你過來說話吧。”
聲音從另外一個房間傳來,安爭答應了一聲,下意識的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如此緊張,身經百戰,經歷過各種磨難,見識過各種危險,卻在這一刻侷促的像個第一次被老師叫進辦公室的小孩子。
安爭推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尋常的飯菜香。是的,特別尋常,然而偏偏是這種尋常讓他的肚子餓了起來。
“坐下稍等,很快就好。”
裡面一個穿着布衣的男人坐在土竈旁邊正在加火,一隻手抓了一把桃枝扔進竈膛裡,一隻手拿着一把蒲扇輕輕的扇着。他身上的衣服很舊了,但是卻很乾淨。灰布洗的已經發白,袖口挽起來,露出一雙漂亮的手掌。乾淨,修長,清清爽爽。
他回頭看了安爭一眼,安爭的心就不由自主的加快跳動。
那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男人的臉,和安爭的相貌並不相同。看起來同樣的陽剛硬朗,一樣的乾淨漂亮。他有好看的眉好看的眼睛,說話的時候,露出來整齊潔白的牙齒。
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可他卻有滿頭白髮。
沒有一根黑髮,白的好像雪一樣,讓安爭有一種莫名的心疼。
“失望了嗎?”
他問。
安爭搖頭,他不失望,一點也不。
“我可不是什麼修行者。”
那個年輕男人站起來掀開鍋蓋,裡面熱氣一下子噴出來,讓這個房間宛若仙境。裡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精緻的東西,只是一鍋饅頭,每一個都很白很圓。
另外一口鍋裡燉着菜,菜香和剛剛蒸熟的饅頭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讓人瞬間變得飢腸轆轆。
“我叫普農。”
年輕男人笑了笑,很溫厚。
“可以說,是最初的你。”
他將饅頭一個一個的從鍋裡撿出來,放在一個蒲草編成的篦子上,拖着放在旁邊的餐桌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很多不解。別急,我們的時間不是很急促,一邊吃飯一邊和你說。”
普農將燉菜端上來,然後洗了兩副筷子,放在桌子對面一副。安爭在他對面坐下來,依然有些侷促。雖然對面坐着的那滿頭白髮的年輕人不是修行者,感覺不到一丁點強大的氣息,可是卻讓他緊張的無以復加。也不知道怎麼了,那個看起來尋常之極的年輕人,沒有絲毫氣勢的年輕人,卻如同絕世強者一樣,讓安爭無比的不自然。
“吃吧。”
普農拿起來一個饅頭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說道:“先跟你說一下我......簡單來說,我是你的第一世。我本來應該生活在很遙遠的時代,但是因爲某一世的咱們把時間搞的一塌糊塗,所以我就錯亂的出現在這了。”
他笑起來,有些無奈。
“吃啊。”
他說。
安爭拿起筷子,拿起饅頭,在這一刻忽然變得自然起來。好像對面坐着的不是什麼第一世的自己,是自己家裡的大哥。他一邊吃一邊聽大哥說話,說的都是家長裡短的事,卻一點也不覺得浪費時間。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普農對他說的,並不是什麼家長裡短的事。
“後世的傳說是什麼樣的,關於修行的出現?”
普農問。
安爭回答:“傳聞,是道宗開創了修行之路。”
“道宗?那是什麼......”
普農微微皺眉:“是一個人?”
“也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說是一個......門派。傳聞,道祖最初開始修行,創立道宗,於是修行發揚光大。”
普農哦了一聲:“假的。”
安爭:“嗯?”
普農一邊吃飯一邊說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人們發現麥子打下的種子可以碾碎成麪粉,第一次人們發現鮮花可以釀酒,第一次人們發現將蒲草樹皮裡的東西抽離出來可以做衣服......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在那還荒蠻的時代出現的。我不知道所謂的道祖是誰,也不知道道宗是什麼。所以我才能告訴你,修行,並不是源自道祖道宗。”
他指着外面:“看到掛在籬笆牆上的繩子了嗎?那上面有一個一個的結。最初的時候人們沒有文字,無法記住很多已經時間過去很久的事,於是在繩子上打結做爲記號。而創造出這種方法的人,比我還要老一些。天地萬物,生而有用。這個有用,指的是對人。人總是習慣了把自己當做世界的中心,所有的東西都爲圍繞着人而生存,對於人來說,這些東西分成兩種,有用和無用。人逐漸強盛的過程,就是這種發現所有東西對自己來說是有用還是沒用的過程。”
“蒲草可以編成衣服,篦子,蒲團,這就是有用。而在這個發現的過程之中,將有用的東西提取最大的價值,又讓人的進步變得更快。一件東西可以吃,是有用。但是發現吃之外更大的作用,這個過程其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
“我做了一些事。”
普農笑起來,有些小小的驕傲。
“最初的我不喜歡停留在一個地方,喜歡遊歷世界。我走過很多地方,吃飯,穿衣,都需要靠自己去發現。我比很多人都更早的知道了,什麼東西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而吃下去什麼東西會讓身體有什麼反應,在我的身體裡就第一次得到了印證。最初這種印證並不是故意爲之,只是爲了吃飽而已。然而當我發現,有些東西吃下去之後居然能讓身體有些好的壞的各種變化之後,我就開始故意去嘗試了。”
安爭臉色一變:“靠嘗?”
“是的,這就是最初的修行的開始。”
普農笑起來,臉上那小驕傲越發的明顯起來,但是卻沒有絲毫的炫耀的感覺。他身上帶着一種光輝,一種普通人的光輝,卻能讓每一個修行者都覺得自愧不如。
“修行的開始,纔不是什麼道祖道宗。”
普農擡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安爭。
“是我,也可以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