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

火車外一晃而過的風景逐漸倒映出了符言的模樣。夜幕降臨。

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出去旅行。

活着真好, 至少還有機會去嘗試。永遠深埋於地下的人,他們僵硬腐爛掉的軀體所無法承載的靈魂電波,最後將去向何方。

符言趴在國家地圖上選了整個上午, 最後決定去那聞名遐邇的古鎮。

坐火車需要七個多小時, 到晚上八點到達古鎮所在的少數民族聚集的市區。符言根據手機中的地圖指示, 揹着絳紅色雙肩揹包, 乘公交, 不一會兒便到了定的酒店。

夜空中飄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周圍語言不通,好在這裡的方言和叄市有幾分異曲同工的味道,符言是中文系的高材生, 大概能聽出些六七分的意思,這也足夠了。

要一個人待一晚上, 符言先去房間放了行李, 然後下樓去樓下逛一逛。

這裡有一條不怎麼寬闊的河水流過, 跨度約100米,據說是此處的母親河, 產生了無數纏綿悱惻的故事。符言在高中教科書上讀到時,便已心生嚮往,現在親臨其境,卻沒了當初的感覺。

沿着河堤散步。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出行不安全,人生地不熟。

符言稍微觀望了會兒地形, 便沿着來時的路回酒店。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大袋零食, 沉默地往酒店裡走。

前臺說着不標準的普通話, 和其他顧客交涉。酒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大廳舒適的沙發上, 幾個中年男子吞雲吐霧, 用北方腔調說着政治軍事動態。

這個世界啊。

符言打了反鎖,順便將椅子搬過來抵在門後。如果真的出事, 這椅子起不到多大作用,但至少能給她一點反應的時間。

第一次一個人住酒店,再小心也不爲過。

*

第二天趕早班車。

符言出行前思前想後,恰好沒有考慮到古鎮這邊的天氣問題。或許真是由於最近過得混沌,腦子裡不夠清明。

這邊據說已經連續下了幾天的雨。早班車上有人抱怨“漲水”的問題,古鎮有好幾處低窪成了泥水塘。

她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離古鎮就兩個小時的車程了,這時候打退堂鼓豈不是太可惜。

就因爲沉沒成本的投入,符言沒有選擇及時止損,導致後來在網上盛傳於各大網站頭條的視頻,她是在現場親眼目睹了的。

車行駛的一側是山坡,裸露處覆蓋着一層防滑坡邊坡防護網。

山路顛簸,符言早餐吃的少,這時難免產生幾分暈感。她坐在靠窗的座位,想把頭斜靠在窗戶上,結果被車體的震動帶着自撞了好幾下腦袋。

變故就發生在她揉着被撞到的地方,暗道自個兒腦殘的時候。

另一側下方是一條小溪,溪水對岸往前走個百來米距離的山阿聚集了幾戶人家。黑瓦木牆,遠遠看上去有些破了,卻襯托山清水秀別有意境。

符言打開揹包喝口水,欣賞着對岸的景色,最先看到那個變故。

轟隆隆一陣響聲。

像是美國災難片中的特效似的,一大片,從房子上方滾下來。雨水、泥土、石頭、倒塌的樹木。不過須臾,那幾戶人家便淹沒在了山洪之中,只得一片廢墟。

整個過程以秒計算。符言目瞪口呆,含在嘴裡的一口水沒有嚥下。

有別的乘客也看見了,車子裡頓時一片嘈雜,幾個人尖叫起來,要司機停車。

司機看到這情況,始料未及,但好歹是本地人,長期做這個生意心下幾分明瞭。大聲用方言喊着:“這條路不能停車,不能停,之後怕的是還有滑坡!我們必須馬上到開闊地帶!”

符言內心發毛,雙眼周圍像是被細細密密的小刺炸過了,痠麻痠麻。對自然災害帶來的震撼和對未知的恐懼瞬間佔據了她的整個意識。

她轉過頭看另一側的防護網,只是一個小山頭,極低,他們馬上要轉移到前方更寬闊的公路了,應該不會出事的。

不會出事的。

車子往前行駛了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卻像十分漫長。到開闊地帶的公路了,才發現前方聚集了很多人和車。

有大巴、中巴,也有普通的私家車。司機熄了火,人們下車後,有的罵罵咧咧,有的直接哭出聲。

事發突然,警察還沒趕到,一時間場面一片混亂。

符言嚥了口唾沫,走下車的時候腿都是軟的。慌忙拿出手機,給符爸符媽發了一條消息,說下雨了她就呆在酒店裡不想出門。

符媽的電話直接打過來:“言言喲,還好你沒出門,我剛看到新聞,那邊山洪了。你在酒店休息一天,想繼續在外面玩就換個地方,不然就回家咯!”

符言走到稍微安靜的地方了,防止符媽發現什麼端倪,輕輕的“嗯”了一聲。兩個人沒有多說,符媽又叮囑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問題,便掛斷了。

環顧四周,就連通往古鎮路上的山水也似乎有靈性似的,很美。美而脆弱。

腦海裡閃現出不久前目睹的場景,上天保佑,但願那幾間屋子裡都是空無一人。

符言隨手拍了一張前方擁擠的圖,又選擇角度拍了一張青山雨景,趁微弱的信號還存在一格,發上□□空間。微信朋友圈長輩太多,屏蔽不勝。

她握着手機,雨已經停了,但聽說還會再下。因爲去的是古鎮,符言穿着一條到腳踝的淺藍色長裙。

被肆虐的風吹起,身上沾染了雨滴帶來一陣涼意,整個人單薄得彷彿下一秒就要被風颳走了。

這邊恰好是在市區到古鎮的中間地帶,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符言上下牙齒直打顫,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

天空依舊陰沉,彷彿末日來臨。情境把人的心情也帶的低沉。

符言不想坐以待斃,於是跟司機打了聲招呼,一個人揹着包往前走。她想去擁堵在這的最前方看看。

柏油馬路上沾染了不少的稀泥,她的鞋底也染上一層。

一路看到好些人在哭泣,或者抓耳撓腮,和別人打電話。符言的心裡木木的,忍不住自虐般的想,如果她這次不小心就死在這趟旅遊中了,會怎麼樣?

那她是不是可以去和楊瑞舟把一些該說的話說清楚了,不過符爸符媽可能會瘋,還有……還有謝家朗。

他大抵會失落一段時間。然後迎接下一段旅程。

走到最前方那幾輛私家車處,符言選了一個看起來靠譜的夾克大叔,用普通話問:“叔叔,怎麼不往前開了?”

“前面山塌了,過不去。咱這幾個人好不容易退到這裡。”

符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前方過不去,後面的路看着更危險,只這一段距離的公路空曠,看着安全許多。

“回去找你同伴吧,警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估摸還有好一陣子要困的。”夾克大叔補充道。聽他口音像是沿海某省份的,估計是自駕游過來玩。

“謝謝了。”符言點點頭,想擠出一個微笑,臉色卻更蒼白。

雨勢加大。洗盡鉛華的感覺,呼吸的空氣中有沒有汽車尾氣的渾濁,反倒有路邊、山上的清新的植物味道,和濃厚的泥土味。不是灰塵的嗅感,是自然的泥土味道。

符言縮在車子裡。她太冷了,並且害怕。閉着眼睛,強制自己平靜下來。

這陣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離開的時候順便帶走了頭頂的一片烏雲,幾縷調皮的陽光灑下,不知人間疾苦。

她這才意識到,她餓了。

包裡面只有昨天買的吃剩的幾包零食,而在這裡,還不知道要困多久。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警察才疏通清理了一片前方的道路,但是通往古鎮的主幹道依舊處於警報狀態。

一羣好幾百人只得從另一條相對安全的路疏散到另一個村子,那村子裡有驛站,可以應付一晚上。企盼第二天能守得雲開。

村子裡經營着多家農家樂,將這邊的土菜、特產擺出來。以往是車來車往自然有遊客下來嘗一嘗,這一次沒有料到一下子涌入這麼多客流量。

符言姑且當自己已經脫險了,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市區,那便聽天由命。於是就在車子停下的當頭那家農家樂點了兩個小菜,苦中作樂依舊有食不下咽夾雜其中。

周圍大部分是結伴同行的遊客,劫後餘生,一羣人熱熱鬧鬧的,只她一人坐在角落安安靜靜。

此情此景,她不禁生出幾分喝酒的慾望。

卻見一個人喘着粗氣,俊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像小兔子的似的,大步走到她桌前,不動了。

桌子上投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