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松明火把,在高高的石室之頂,“滋滋”的燃燒着。
冷焰低頭看着地面上辛追的屍體,頭顱裂開,五官已經扭曲了形狀,手腳上,全是一個個轉盤上鋸齒尖刀割出來的血洞。他的人已經死了,血卻還在不停的往外流着。死狀讓人見之生寒。
冷焰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滿月山莊的行事作風,果然酷厲狠辣之極。單想想蘇舜澤那雙琥珀色的眼珠散發出來的那麼溫潤的光芒,沈萱實在是很難把扶風堂主辛追的酷刑和慘死,跟這個如此溫文風雅的人聯繫起來。
難道他的背後,還有什麼別的人?那個人的心機,甚至比他還要更重,更大,更狠辣?
他彷彿覺得有道濃重的看不清的黑影,站在蘇舜澤的背後,只是,他現在還無法得知,那個神秘的幕後人懷有怎樣的心機與目的。
“他們爲什麼要殺辛追?”良久,冷焰方啞聲道:“辛追只是看到我的焰火召喚信號趕來的。”“所有與血玉指環有關的人,他們一個也不會放過。”沈萱沉聲道:“我,你,和辛追,都是他們的獵取對象。如果我猜測得不錯的話,這座龐大的地下迷宮中,囚禁的,應該還有跟我們一樣與血玉指環有關的人。”
“那還會有誰?”冷焰的語聲,在空蕩蕩的石室中迴響,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所有的謎底,都留待他們一步步去揭曉。
沈萱擡頭仰望了下石室頂部的火把,思索着:“這裡有火把照明,那麼就不需要用火光來開啓,那開啓石門的樞紐又會是什麼呢?”冷焰的臉色變了變:“這麼說來,這座地下迷宮裡,每間石室都需要不同的開啓方法?”光是這一點,已足夠令人頭痛。開啓第一道石門,就已經是匪夷所思,難道這第二道石門的打開,竟比第一道石門還要難上加難?
沈萱的手指沿着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壁,緩緩的在上面摸索着,他的手指忽然一頓,觸到一個圓形的浮凸,輕輕按了下去,光滑的石門緩緩翻轉,洞門大開,露出門後的另一間石室。
“就這麼簡單?”冷焰看着洞開的石門,有些瞠目結舌。“就是這麼簡單,”沈萱接了下去:“可也更加顯示出了這個三百年前地下迷宮者設計者的奇巧,——當你以爲很複雜的時候,它偏偏意想不到的簡單。”他的眉頭微微鎖了起來:“那預示着我們接下來去走的每一步,都無法預料不可想象。”
他們懷着無法言喻的心情,來到第三間石室。那間石室裡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既沒有人,也沒有機關暗器。當沈萱在一個牆壁角落裡找到了石門按紐時,他們成功的打開了第四間石室。
第四間石室看起來比第三間石室小一些,牆上掛着一張漁笠,一支釣竿,室中間的地面上擺着一張矮桌,桌上一盞油燈,幽幽的燃着,旁邊一隻錫酒壺,一幅畫卷,地面上一隻草薄團,草色乾枯,上面落滿了灰塵。
沈萱走了過去,伸手輕輕碰了碰蒲團,蒲團立時如灰塵般四散,撒了他一頭一臉。“這隻草蒲團,應該至少有百年之久了,早已枯乾腐化,所以觸手即散。”沈萱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桌上的油燈,燭火閃着幽幽的暗藍色光澤,燈芯浸在托盤上透明得如同水一樣的燈油中,已只剩了一點,眼看馬上就要熄滅。
沈萱道:“薄團如果至少有百年之久,那麼這盞油燈,也該燃燒了至少百年以上,這應該是東海人魚膏煉製的長明燈。這間石室的主人,應該是個很會品鑑奇寶的風雅之人。”他仰目望了望對面壁上懸掛着的漁笠與釣竿:“可是這間石室在地底,與世隔絕,又沒有水,他怎麼會在這裡掛上漁笠和釣竿呢?”
他的手指在在矮桌上拂過,拂起一溜灰塵,留下一道長長的指痕。桌上的錫酒壺,還剩下半壺酒,揭起壺蓋來聞,一股陳了百年的杏花釀濃香撲鼻。沈萱吸了吸鼻子,閉目享受一番,將酒壺放下,看見旁邊半幅攤開的畫卷。
畫上畫着千里浪花翻滾如雪,岸邊,怒放的桃李樹下,坐着一個頭戴漁笠的漁翁,一手持着釣竿,一手擎着酒壺,畫上題着一首詩,字跡飄逸:“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倫有幾人?”
下邊附有落款,卻只露出一半字跡,沈萱將畫卷撥開,露出另外一半的字跡,只見上面寫的是:題於瑤之逝後,餘心亦隨之死去,自建此地下迷宮幽居,號“千江漁父”,落款:
滿月山莊主人,蘇堯。
沈萱一面念着,那幅半黃的畫卷卻在他手指輕觸之後,迅速的變得枯黃起來,他剛剛唸完最後兩個字“蘇堯”,那幅畫卷便在他指上“蓬”的一聲,化爲灰燼。
沈萱捻着指端的灰燼,沉思良久,喃喃:“這間石室,原來是三百年前的滿月山莊主人,在建完地下迷宮後,自閉幽居的地方,他自號‘千江漁父’,可見他的心上人瑤之死後,他便想象那漁父一樣,隨波逐流,與世沉浮。這間石室,原來是他自閉思念瑤之的地方。”
“管他是什麼地方,我們先趕緊尋了出路要緊。”冷焰已經走上前來,在石室四壁摸索,但是令人奇怪的是,這間狹小的石室四壁之上,竟然全無按紐。冷焰頭上冷汗直冒:“怎麼可能?這間石室,難道是條死路?”
他不死心,又將石室四壁仔細尋找了一遍,依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打開一扇石門的地方。沈萱盤膝坐在地上,閉目沉思良久,忽然慢慢的站了起來:“走吧,這間是這座建造地下迷宮的主人蘇堯自閉的幽室,是沒有出路的。我們現在,只能沿原路返回了。”
“可是我們退回去,也是沒有路。”冷焰不解。“出路也許在我們過來的第三間石室裡。”沈萱道。當下之計,冷焰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只有沿原路返回,退到第三間石室,在石室中摸索良久,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石室的另一扇石門,冷焰大喜,穿過石門,進入到了第五間石室。
第五間石室果然是活路,他們在石室中搜索良久,順利的打開了第六間石室,然後穿入到了第七間石室。第七間石室又是死路,於是他們再退回,再在第六間石室反覆尋找,開啓了石室的第二扇石門,進入到了第八間石室。
就這樣如此往復,曲折前行,有時能順利連着通過兩三間石室,有時卻又走入死路,不得不倒退回來,重新尋找出路。當他們在這座龐大的地下迷宮中,來來回回的摸索,終於打開第二十三扇門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七個晝夜。
一路上,除了在第二間石室遭遇的尖刀轉盤和屍蟲,他們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暗器,叫人幾乎產生一種錯覺,似乎這座龐大的地下迷宮,只用假以時日,便可以走通。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個問題越來越峻的擺在了他們面前,那就是糧食和水。象他們這樣的武功高手,不吃東西還可能支撐十五天左右,但如果沒有水,那最多隻能支撐六七天。
而現在,從他們進入地下迷宮中開始,已經過了七天。
這個時候,不但他們的體力因爲飢餓而開始虛弱,乾渴更是時時刻刻困擾他們的問題。兩個人在地下迷宮中的推進速度,已經越來越緩慢,每前進一步,都要靠着頑強的意志力支撐。
“水呀……水……”冷焰一邊往前走着,腳步慢慢拖動,腦海裡幻想出水的樣子,盛在杯子中的水,盛在木桶中的水,井裡清涼的井水,小溪潺潺流動的溪水……他甚至已經想象自己蹲在溪邊,雙手捧起清清的溪水,往嘴裡澆了下去。
清涼的溪水流入肚子,腹中卻升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幹火,將他從幻象中拖了回來。那是飢火和乾渴引起的灼痛感,他雙眼看着空空如也的石室四周,忍不住一拳砸在石壁上:“他奶奶的滿月山莊的人難道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個鬼地方麼?照這樣下去,我寧可現在就死了,也不要這樣活生生的受他們折磨!”
這個鐵錚錚的御風堂首座口中忽然暴出粗口,可以想見他的忍耐力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在他的手腕上握了握,沈萱的忍耐力也幾乎到了極限,可是他知道他們不能崩潰,只要他們稍一鬆懈,他們就將死在這座巨大的地底迷宮,無人問津。
持有血玉指環的人一定會在這樣殘酷的對意志力的摧殘和折磨下,最終忍受不住,將血玉指環交出來。這就是滿月山莊的信念。
所以,他們一定不能死,這是雙方對於意志力的較量和博奕。滿月山莊的人,也希望能拿到血玉指環,解除他們家族逃脫不了的噩運,所以,他們並不希望持有血玉指環的人死,他們只是要逼他交出他們想要的東西。
“所以,”沈萱一手撐着石壁,身體的疲憊虛弱讓他大口的喘息着:“他們不會讓我們死的,這個地宮中,一定會有水,一定會有糧食,我們……我們一定要找到它!”
他握住冷焰的手腕,將他拖着前行了兩步,腳下卻一軟,乏力的跌倒在石壁邊,倚着石壁慢慢的靠了下來,仰起頭,慢慢的嘆息了一聲:“早知道……我就該把蘇堯自閉靜思的那間石室桌上的酒給喝了,”他閉上眼睛,回思着酒的芳香,不自禁的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那可是陳了三百年的好酒啊!”
他將背往後靠了靠:“不過,那麼長的路,我們也回不去了……真是可惜!”他向後靠着的身子,忽然覺得有什麼動了動,背部倚了個空,往後一傾,竟是不知不覺觸到石壁上石門的開關,石門翻轉,露出了第二十四間石室!
沈萱一手撐地,從地上慢慢的爬了起來:“走吧,也許這間石室中,就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坐在地上的冷焰卻搖了搖頭:“你去吧,我沒有力氣了,我走不動了。”沈萱看了看他,忽然扭過頭去,看向石室裡面:“咦,那是什麼?桌子上,好象有一碗水!”
“你別騙我了,”冷焰卻還是坐在地上動也不動:“望梅止渴的故事,我已經聽了不下十遍。”“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沈萱的眼睛還是在望向石室裡面:“那裡面還有花,很漂亮,咦,好象還有什麼,象星星一樣在閃閃發光。”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冷焰已經站了起來,帶頭往裡面走去。
走進第二十四間石室,他們發現這間石室果然別有洞天。不同於前面那些石室的冷冷清清,這間石室裡,除了一張桌子,和一隻蒲團外,牆上還掛了幾幅畫,畫中是各色桃花,開得雲霞燦爛,牆角一隻瓷瓶,插着一隻桃花,地面上,灑滿了桃花花瓣,花瓣顏色嬌豔,似乎是剛從樹上採下。一瞬間,他們幾乎以爲自己是闖入了哪個姑娘的繡樓。
蒲團上,垂頭坐着一個人,那個人的全身,全部籠在寬鬆的紅衣裡,就連頭上,也戴了紅色的風罩,垂了下來,將他的整個頭完全遮在風罩中。
那間紅衣的質地,看起來是極爲華貴的絲綢,卻因爲歲月的侵蝕,變成了薄薄的絲褸,有些什麼透明的東西,星星一般在絲褸下閃耀。
整間石室中,瀰漫着一股久被塵封的花香之氣。
冷焰一走進石室,就被這股沾着灰塵的花香,嗆得咳嗽了兩聲。
沈萱往前走了兩步,卻忽的駐足不前,不知道爲什麼,這間陳設華美的石室,卻叫他感覺出一股綺糜的危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