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王已死,晚風吹進大廳,將廳內腐敗腥臭的氣息,吹得淡了些。
一家四口的屍體,被整整齊齊的擺在大廳正中的地面上,屍體上,全部被白布覆上,沈萱最後看了一眼死去的易百園,老鏢頭爬滿半張青碧色魚鱗的臉上,仍然寫着憤怒,傷心,絕望與不甘,他大概到死都想知道,到底是誰?爲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方法害死他全家?
沈萱緩緩的,替他將白布蓋上,在他身前拜了拜:“易老鏢頭,日後沈萱若找到害死你全家的兇手,一定將他帶到你的墳頭,血祭亡靈。”他語聲沉重,最後又拜了一拜,方纔站起身。
蘇舜澤也跟着拜了一拜,忽然出神的看着廳外的晚風,半晌,方纔回過頭來:“這麼說來,你並不認爲屍王就是殺死易老鏢頭一家的真兇麼?”燭火吐焰,他在燭光之下,看着沈萱,琥珀色的眼珠閃閃發光,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沈萱的眉頭皺了起來,慢慢的道:“殺死易煥,再以屍血將易老鏢頭一家變成怪物的,是屍王,可是,屍王向來只在南疆與紅衣祭司爭奪權力地盤,足跡向不出南疆,他這次冒然出手,以秘術害死易老鏢頭一家,能引動屍王出手的,原因只能有一個。”
“什麼原因?”“有人買通了屍王,以聯手對付紅衣祭司,替他奪取南疆的控制權爲條件,讓他以如此稀奇古怪的秘術將易老鏢頭一家變成怪物。”
“如果是有人幕後買通屍王,讓他殺易老鏢頭一家,爲什麼他不親自出手?”“因爲,”沈萱轉過身來,看着蘇舜澤,難得的一笑:“他要讓天下人看到,易老鏢頭一家,是死在血玉指環不可思議的血誓之下!而這,只有屍王的秘術可以做到。”
“你的意思是說,”蘇舜澤目光閃動,接了下去:“從猥瑣漢子在同福茶樓亮出血玉指環,對血玉指環下血誓開始,直到易老鏢頭一家應了血誓,變成怪物慘死,全部都是有人有意佈局,操縱了這一切?”
“不錯,”沈萱點了點頭,語聲凝重:“所以那個猥瑣漢子手中所持的血玉指環,一開始就是假的。若那個血玉指環是真的,又怎麼會要藉助屍王秘術?”他忽似想起了什麼,失聲:“若猥瑣漢子手中的血玉指環是假的,那麼臨風閣御風堂首座冷焰爲了血玉指環追他而去,難道是故意引誘他的?”
“這個你倒是放心,”蘇舜澤安慰的拍了拍同伴的肩頭:“冷堂主乃是臨風閣除了閣主顧傾城之外,數一數二的人物,沒那麼容易中伏。”“可是,”沈萱仍是覺得隱隱的擔心:“冷堂主功力雖高,但此人既然這麼苦心謀劃,處處佈局,步步設伏,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我只怕冷堂主……”
大廳之中,燭火“噼啪”一聲,爆出一點燈花,燈火陡然明亮了一下,沈萱擡眼看向那點燈花,苦苦思索:“他所做的這一切,從頭至尾,處處都意在向世人證明,猥瑣漢子手中的血玉指環是真的,這是爲什麼呢?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皺眉沉思,卻被蘇舜澤在肩頭重重一拍:“這個人既然處心積慮,佈下了這麼多圈套,我們只用耐心等待,他自然會出現。你又何必如此多慮?”他笑了笑,舌尖不自覺的舔砥了一下乾枯的嘴脣:“激戰一夜,我忽然覺得口渴的很,莫非是來時路上,酒喝多了,先找杯茶解解渴再說。”
他在廳中四處找着茶水,宴桌的殘席上,卻只有幾隻剩了小半酒水的酒壺,蘇舜澤搖了搖酒壺,只覺得口中越來越溫渴,好象一把火從喉嚨裡直燒上來,一直燒到嗓子眼,他將酒壺一把扔在地上,卻一眼瞥見靠窗的小几上,擺着一隻青花茶壺,當即奔過去,翻過茶杯,一把提起茶壺,往茶杯裡倒了滿杯,端至脣邊就要喝。
青花的瓷杯中,竟是滿滿一杯濃稠的血漿,湊近鼻端,一股與先前同樣腐敗腥臭的氣味傳了開來。
蘇舜澤手一抖,茶杯便跌落地上,發出“砰”的一向,血漿四濺!
就在這時,頭頂的窗外,忽然發出一聲喑啞的低嚎。蘇二公子一個激靈,忽的拔出流光劍,推開窗子,一劍向窗外刺去。
劍尖發出一點流光,卻在他刺出窗外的時候凝住了。
窗臺上,竟趴着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兒,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眉間一點硃砂,小嘴張合着,張開雙臂,向他嘟嘟囔囔的喊:“抱,抱抱……”
這麼一個粉糰子般可愛的小孩兒,竟然激起了蘇二公子這位從未當過爹的男人心頭的一點父愛,流光劍不自覺的垂了下來,便要伸手去接這個小小的娃兒。
他的手還未觸到嬰兒肉乎乎的胖手,卻見窗臺上的嬰兒兩隻小腿一蹬,竟然閃電般向他射了過來!嬰兒粉嫩的臉,剎那間漲出青碧色的煞氣,煞氣伸延,立時幻變成青碧色的魚鱗,小小的嘴巴張開,大得竟然可以塞得下一隻拳頭,尖牙獠起,一口咬在了蘇舜澤的脖頸上!
蘇舜澤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僵住了,然後“嗖”的一聲,血從脖頸處的動脈中,向着嬰兒的嘴中快速流去。
他連忙雙手抓住嬰兒,想要將之甩脫,嬰兒的四肢卻如同螞蝗般,牢牢的攀附在了他的肩頭。
慌亂中,他一隻手探到嬰兒的頸後,揪住他的衣襟,猛力一拉!“嘶啦!——”帶着長長的衣襟破裂聲,那個肉乎乎的嬰兒被他扯脫,胖手上帶着從他肩上扯落的衣襟,被猛力摔在地上,腦門着地,頓時血漿流了出來。
蘇舜澤看着地上死去的那隻小怪物,只覺得心膽生寒,——天曉得易宅之中,還有多少個這樣被屍血之毒所噴、變成怪物的東西!
除了易百園夫婦,他們的兒子兒媳,眼前的這個小怪物,應當是他們的孫子吧!那麼他們的僕人呢?他們家又該有多少僕人,他們是不是也中了屍血之毒,變成了怪物?
這麼想着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擡起右手,在頸邊被咬過的地方一摸,一手的鮮血。他看着滿手掌的鮮血,忽然覺得那血是如此的鮮美,很想伸出舌頭,在手掌上舔上一舔。
他剛擡起手來,將手掌湊上脣邊,剛要伸出舌頭,手臂上卻捱了重重一擊,手掌被搶過來的沈萱一掌打落。“你中了屍血之毒,”他伸出手指,運指如風,在蘇舜澤身上快速的點了幾處穴道,將他經脈封住,防止他再動彈:“若是你也去吸食鮮血,很快,你就變得和他們一樣。”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渴,很渴啊!”蘇舜澤喉嚨裡,只覺得火般的滾燙起來,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小怪物,將想要喝血的慾望強壓了下去:“沈萱,我可能是在跟怪物搏鬥的時候,被她傷到了,帶入了屍毒,”他想起了他跟易煥的妻子變成的怪物貼身纏鬥時,她的獠牙曾刺破了他的嘴脣!他仰起頭,眼中露出求救的目光:“快,快替我去找些水來!再不然,我就算是不變成怪物,也會渴死了!”
沈萱舉目四望,滿廳的酒席殘宴,就連方纔的青花茶壺之中,也是屍王佈下的屍血濃漿,大廳之中,哪裡還有清水呢?他的心思忽的一動,後院!後院應該有井,有井,就有井水!
他急忙向後院奔去,淡淡的月光下,果然看見一口井在院正中,他幾步上前,將軲轆搖起,一桶水自井中升了起來,水面上的微波,在月光下盪漾,沈萱如同得了寶貝一般,連忙將那桶水提起,解下井繩,奔回大廳。
當他回到大廳的時候,卻發現——原先蘇舜澤在的地方,他竟然不見了!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將那桶水扔在地上,走了過去,地面上一灘血跡,印着一個個血手印。
難道,蘇舜澤竟然趁他不在的時候,自行衝破了穴道,爬出去吸食人的鮮血?
他心頭一凜,連忙蹲下身來,中指沾了一點鮮血,湊到鼻下,方自一聞,血中忽的透出一股迷離的香氣,直衝入腦,他腦袋一沉,在昏暈前的最後意識裡,他聽到機括聲響,腳下的地板彈開,露出一條黑黝黝的通道,身體不由自主的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