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六月天。
風和日麗,碧空如洗。西子湖畔,遊人如織,紅男綠女,競相遊冶。蘇白兩堤,楊柳籠煙,黃鶯鳴翠,湖光山色沐在陽光下,一派怡人景色。
一隻高桅白帆的畫船,畫樑雕棟,從翠葉如蓋的荷葉深處駛出。船中艙窗半開,有優雅的琴聲,從窗中飄出,伴隨着清朗如風的詠唱:“荷花開後西湖好,載酒來時,不用旌旗,前後紅幢綠蓋隨。畫船撐入花深處,香泛金卮,煙雨微微,一片笙歌醉裡歸。”
那是誰家公子,泛舟出遊,醉了西湖,沉了游魚,驚豔了湖中的採蓮女。採蓮女們住了小舟,放下手中新採的白蓮紅蓮,向着湖心眺望。
“救命啊!——”一聲驚叫傳來,打破了這頤人的美麗畫面。遠遠的岸邊,一個美麗的女子去採湖中的白蓮,卻失足落水,在水中慌亂的掙扎,“小姐,我來救你!”她的丫頭揹着包袱,連忙合身跳入水中。
兩個人都不識水性,在水中胡亂的掙扎,卻漸漸的向下沉去。“小姐!你要好好的活着啊!”丫頭在水下奮力伸出雙手,將小姐的身子往上一託,整個人卻極速的向水下沉了去。
“憶兒!——”小姐失聲驚呼,頭頂卻一亮,浮出了水面,一人白衣如雪,從畫船中飛出,自荷葉間連翩踏足而過,拉住了她的手腕,跟着她的身子一輕,如同一片羽毛般輕飄飄的脫離了水面,被來人帶着,御風而行,然後手一鬆,她“啊”的一聲驚呼,身子下墜,卻墜入了一個如雲朵般柔軟的榻上。
跟着她的胸口被白衣人重重一按,一口湖水從她嘴中吐出,她立刻清醒了過來。
“憶兒!憶兒!”甫一甦醒,女子便張嘴喚自己的丫頭,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道修長挺拔的背景,白衣如雪,看起來那麼近,卻又象是那麼的遙遠。
“誰是憶兒?”白衣人轉過身。那一瞬,女子眼前的世界,好象在他轉身的剎那,被點亮了。
眼前的男子,俊眉修顏,神采如畫,他看着她,眼裡光芒閃爍,好象滿天的星光都落入了他的眼中。那一瞬,她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好象只剩下了他。
謝羽依掙扎着從榻上起身,“撲嗵”一聲在他面前跪下:“求公子救我的丫環!她剛纔爲了救我,墜入了西湖湖底!”
“是嗎?”白衣男子神色卻是淡淡,負手走到牆角,從牆角一人高的青瓷花瓶中抽出一支白蓮,他一手擎住花莖,仰起頭來,閉目深嗅一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他,側過頭來看她,目光閃動:“當我從你將水中救起時,你倒有幾分象這支白蓮,浴水而出,潔白冷豔。”
謝羽依心頭驀的一驚,脫口而出:“難道……你就是平生最愛白蓮花的臨風閣閣主,倚蓮公子顧、傾、城?”
顧傾城這個名字,早就名滿天下,她不知聽說過這個名字、這個人多少次,而今,卻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江湖傳說,顧傾城三歲能文,七歲能詩,十二歲起更擊敗了一代天驕、以一柄含霜劍傲視天下的厲冷眉,其後更接連戰勝武當松下風、崆峒月空禪等多位武林前輩,連父親謝航的長空劍也敗在他的手下,自此金盆洗手,棄劍歸隱。這位橫空出世、文武雙修的少年,已經儼然締造了武林中的不敗神話,將陰影籠罩在了整個武林的上空。
顧傾城愛蓮,猶愛白蓮,常說蓮是花中君子,爲人亦當如蓮,高潔無暇。所以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是在對敵決戰、生死一線之時,這位倚蓮公子永遠身着一襲白衣,如雪傲塵。而最終的結果往往是,讓對手血濺於塵。
而今,顧傾城便身着一襲白衣,倚窗而立,站在謝羽依的面前。窗外,忽然吹進一縷微風,吹得白衣公子的髮絲飄飛起來,額前的頭髮分開,竟露出左額上一塊醜陋的疤痕!那道疤痕沿着額角一直隱入頭皮裡,象是被什麼極尖銳的東西所傷,再深一點,便幾乎可要了他的性命!
謝羽依又是一驚!她曾聽說,顧傾城是絕世的美男子,五官輪廓幾乎完美無缺。可是他卻在一次出行塞外的時候,在大漠中遇險,額角留下了一道醜陋的傷疤,如同一塊絕世美玉有了暇疵。
“很可怕是嗎?”白衣公子似有所覺,走到桌前,從桌上拿起一面銅鏡,細細打量:“別人都覺得我額上這道傷疤醜陋,可是在我心裡,那卻是最珍貴的印記,”他手指輕輕撫過那道疤痕,象是在撫摸過往的記憶:“因爲,這道傷痕,是我跟一個最好的朋友共同出生入死留下的。”
他放下銅鏡,髮絲垂落,重又掩去了他額上的疤痕,這個面如冠玉的俊秀公子走到謝羽依面前,俯首看着她:“看見了我臉上傷疤的人,都得死。你,想死嗎?”他眉眼冷峻,眼中忽有殺機一閃!
謝羽依大驚。她是長空劍謝航的女兒,自幼出身武學世家,下意識地便是長空劍中的一招“燕子剪春水”,向他胸前襲了過去!她的一招還未至身前,顧傾城卻已是微微一笑,轉過身去,身後竟然空門大露。
艙外突的一條黑影幽靈般閃過,謝羽依的手還未沾到顧傾城的衣襟,眼前卻忽然一花,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人已經被重重摔在了船艙木板上。
這一摔,比起顧傾城出手救她時的一擲,力道上要重上很多,來人也沒有倚蓮公子那般的憐香惜玉,徑直將她摔在了地上。隨即一個冷厲的聲音響了起來:“紅袖添香,如花解語,本是女子的天職,這位姑娘卻在這裡如此的大煞風景,枉費了公子命我去救她丫環的一片好心,公子不如就讓在下將她丟下水去餵魚。”語聲冰冷,更透出一股說不出的狠毒,溼滑的味道,象是常年生活在水底下的毒蛇,謝羽依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來人一襲閃亮的黑衣水靠,眉目冷湛,眉宇間透出一股陰沉之意,象是剛從水中出來,身上的水靠溼漉漉的,還在往下滴着水。可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無比冷厲的黑衣人,此刻卻半躬着身子,對顧傾城俯首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