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足有一人來高的碩大青布包裹,伴隨着金屬碰撞的聲音,從門外“移”了進來。
那坨原本懶洋洋站在一邊的掌櫃怪叫了一聲:“有妖怪!”肥碩的身軀突然變得靈活異常,刺溜一下就躲到我背後。我的衣襟被他帶過的勁風撩起,一隻鞋,跌在了我跟前。
塵香的聲音是從包裹裡面發出來的,這讓我緊張得直冒冷汗。以塵香的武功,若是被人塞進布袋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那麼這人的武功只怕和蕭無塵也相差無幾了。
我迅速向周圍掃視了一圈,只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便想好了退路,當下緊緊抓住茶碗,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布袋。
按照古大俠的邏輯,敵人最可能出現的方法是破袋而出,或者從布袋後一越而出。只要他一出現,我便會奮力扔出茶碗,碗中滾燙的茶水應該可以阻他一阻,我便可趁着這個空當,飛身衝出身後的小門。剛纔掃視時隱約看到小門後是個天井大院,通常這種大院都有通向街道的後門,若沒有後門,憑我的天生神力,爬個牆頭什麼的應該不是問題。以後的事,只有聽天由命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並沒有什麼江洋大盜從天而降,而我,也終於弄清楚一件事,塵香,是自己鑽進青布包裹的。
確切的說,她正揹着那隻體積及重量都十分驚人的青布包裹,挪進客棧來。由於包裹太大太沉,她整個人都陷進包裹裡,遠遠看去,就象包裹自己在走路一般。剛纔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原來就是鍋碗瓢盆在包裹裡摩擦的聲響。
不知這隻巨大的包裹裡裝了多少東西,她每走一步,便有菜葉、瓜皮之類從包裹裡掉出來。“噗”的一聲,一隻生雞蛋從包裹裡掉了出來,蛋殼毫無懸念地碎裂,蛋黃蛋清□□地吻遍她腳下的青石磚地,順着地磚的縫隙,投入大地的懷抱。
“少夫人!”塵香哭喪着臉,將包裹往地上一放,隨着一聲巨響,我看到一塊刻着花紋的美麗青石磚,裂了。
“你出門……一定要帶這麼多東西嗎?”我盯着那塊碎裂的青石磚,心痛無以復加。
“東西總是自己用慣的順手些。”塵香紅着臉,吶吶道。一下子被這麼多人圍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啃過的西瓜皮……也是你用慣的?”我看着滿地狼藉,咬着牙問道。
“西瓜皮可以煲粥。現在不比當初在沐雨軒,出門在外,自然能省則省。”她說完撿起掉落地上還沾着點蛋清的一塊瓜皮,仔細吹了吹,又塞回布包裡。
我吞了口口水,心裡發誓以後絕不喝她煮的粥,表情卻鎮定,點了點頭道:“有道理。那麼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出了什麼事麼?”
我說到“出”這字時,她還是嬌羞無限的樣子,等我說到“麼”這個字時,一汪清泉已經從那對媚兒眼中流淌了下來。不得不承認,跟着千面狐君醉久了,她的演技也大有提高,比章姐姐進步快多了。
“塵香辦事不力,被公子趕了出來。少夫人,塵香如今無家可歸,請少夫人收留!”她似乎真的很傷心。
我根本不信她的鬼話,象三少這麼會念生意經的人,絕對不會把一個培養了多年的得力助手,說趕出來就趕出來了。可又想不出她此行的真正目的。看她抽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還有衆人投過來施加鴨梨的目光,我……好像沒有拒絕她的空間。
我故意沉了沉臉:“你若繼續叫我‘少夫人 ’,就不用在這兒待着了。我一沒跟人洞房,二沒跟人生娃,我還想嫁人。叫‘寶小姐’就可以了。”
在衆人目瞪口、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我衝掌櫃的揮了揮手:“找間最小的客房給她,明兒開始讓她去幫廚,包裹裡的東西充公,工錢充公,衣服首飾充公……嗯,衣服可以借給她穿!”
走到樓梯口,我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轉頭問胖掌櫃道:“掌櫃的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小的姓寧。”
果然符合我這次穿越的狗血名字定律:“寧財神?”
掌櫃的豎起一個大拇指:“寶小姐真乃天人也……不過就是順序不對,是寧盛財。”
寧剩菜?……我搖了搖頭,帶着疲憊,帶着對塵香的滿腹懷疑,上樓找我的溫馨小窩去了。
我的懷疑,在君醉自屋頂上破瓦而入後,再一次得到證實。
那時我們幾人正在吃晚飯,我正被奶孃和黎秀才的惺惺作態折磨得腹中狂瀾洶涌。他倆爲了一隻雞翅,居然推來讓去來回夾了十來次。當黎秀才第十三次將那隻已經被夾得斷骨挫筋的雞翅放入奶孃的碗中時,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從奶孃碗裡夾過那隻雞翅,往自己嘴裡一放,道:“有些事情,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解決,不是麼?”
回答我的,是頭頂一陣隆隆之音。我嚇了一跳,只不過搶了一對情人碗裡的雞翅,至於拿雷劈我麼!突然反應過來,急忙朝天伸出那根最長的手指,心裡默唸,劈我吧劈我吧,把老孃劈回現代去吧!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隨着最猛烈的一聲巨響,一個黑影,伴着碎裂的瓦片、牆灰、木屑,砸在還沒怎麼動過的飯桌上。
“我請了長假。”君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了起來,皺了皺眉從腿上拔出一把牙籤,這是剛纔從房頂上掉到桌子上時的獎品。和塵香一樣牽強的理由,君醉卻說得理直氣壯多了,邊說邊不住往塵香身上瞟,臉上還升起兩道紅潮,彷彿真的是爲美人而來。看看,這纔是真正的演技派!
我擡頭瞅了瞅頭頂的窟窿,捏緊了拳頭:“沐雨軒還能找出比你們倆更不正常的人麼?”
幾道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我……
塵香早就小鳥依人般奔到君醉身邊,眼淚兒嘩嘩的,君醉執了她的手正在小聲安慰。我看看他倆,又看看如膠似漆的黎秀才和奶孃,唉,一個個都成雙成對,只有我和寧掌櫃……瞥了眼寧掌櫃日見豐滿的身材,忍不住打了寒顫,老孃還是繼續保持單身好了。
“留下可以,工錢充公,衣服充公,今晚不補好那個窟窿就不要睡覺!”我暴喝了一聲,一陣狂風颳過,吹起了君醉如瀑布般的墨黑的長髮……
於是,同福客棧附近的居民,聽了一夜叮叮咚咚的聲音。不知有多少等待丈夫歸來的□□,倚在窗口望了一夜,目光及處,一名半裸的美男,在瑟瑟秋風中,趴在房頂補了一夜的洞……
君醉的委曲求全,更證實了我的懷疑是正確的-他和塵香的到來,絕對有貓膩。
究竟貓膩在什麼地方這個問題,很快就被我遺忘了,幹活賣力不要工錢的幫廚和跑堂,上哪兒找去?
尤其是塵香,自覺自願地身兼數職,白天做幫廚,閒暇的時間就成了我的貼身侍女。唯一不好的是她的記性,時常忘了我的警告,一開口就是“少夫人”。幾個月下來,連客棧裡不知就裡的客人們,見到我也喊“少夫人”。看來老孃真是嫁不出了,真的只能去長春院買個處男了莫?
君醉就不那麼老實了,時不時地失蹤。這種事我也只能嘆嘆氣,感慨一下免費服務的質量就是不牢靠哇。
每次他回來的時候就會帶來許多外面的消息,比如邊關那邊簽了停戰的協議啦,長公主未婚先孕逼着張毅做了駙馬啦,諸葛冉準備競選下一屆武林盟主,攜妻小回歸雲山莊積極籌備啦……更多的是三少的消息。每到他開始說三少的時候,我就變得特別忙碌,一會兒擦桌子,一會兒掃地,一會兒數銀子……他則變得特別雞婆,膏藥一樣貼在我身後,喋喋不休不讓人清淨。
日子似乎過得特別悠閒,我卻總覺的有些不對勁。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從君醉捧着一疊賬簿給我過目的時候,進入了高|潮。他給我看的是沐雨軒的賬簿。
“開什麼玩笑!連賬簿都會拿錯!”我將那疊賬簿扔了過去,君醉施展了一個漫天花雨,纔將那些紛紛揚揚的賬簿一一接住。
“少夫人,公子過幾天就回來了,一回來就要看帳簿。塵香被公子趕了出去,不肯看這些,我又不在行,少夫人就幫一回吧。”
咔嚓一下,我手中的掃帚斷了:“你們沐雨軒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轉身就想往樓上走,腿卻不聽話,嘴巴更不聽話,心不在焉地回頭問了一句,“他不是在邊關麼?”
“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況且總舵有些事情,要等着他回來處理。”
“他……他好不好?”我有些惱怒自己問出這句話來,將斷了的掃帚往地上一丟,這次真的轉身往樓上走去。
“還好,受了些傷。”
我猛地站住,愣了半晌,緩緩轉過身,一步步走到君醉跟前,冷冷地道:“兩天,來得及麼?”
在君醉點頭哈腰的恭送下,我終於能上樓了,只不過手裡多了一疊厚厚的賬簿。
拐出君醉的視線後,我重重地敲了敲頭,自言自語道:“韋小寶,你無可救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