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北海中

北海(中)

清霄見小童面色慘白,勉強立於半空,身形搖搖欲墜,顯然是靈力耗盡之像,再想到先前所見,實情就猜出了十之八九。這小童必是身懷異寶方能在那巨獸爪下支撐片刻,只是他年歲幼小,靈力不足,若是自己再遲來一會恐怕就是另一種結果了。

見此情景,便是清霄也不由心生憐意,他取出一枚益靈丹,略微放緩語氣:“你且服下。”

小童也不遲疑,他生性聰慧,兼之眼界甚高,在家中之時見過不少大能往來,知曉若是這人有加害之意,自己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何況觀其風神之清越,氣度之高華實乃生平僅見,竟不願從壞處去揣度這人。

他服下益靈丹,近乎乾涸的靈力瞬間充裕,精神也好了許多,誠心謝道:“多謝尊上救命之恩。”

清霄廣袖輕拂,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將小童託了起來,問道:“你如此年紀,爲何孤身於北海之上?”

“我欲往北海中沁芳島尋母,不料途中遇此巨獸,幸得尊上相救,否則便要命喪於此了。”

觀小童衣飾形貌,必然出身極好,可他尋母卻無人陪同,這其中定有隱情。只是清霄也不欲多問,他本就心性淡漠,出手相救也僅僅因爲無法坐視幼童喪生,當下心中已有決議。

“本座此行有事在身,你先一道,待本座事了便送你至沁芳島。你意下如何?”

“但憑尊上做主。”小童頓了頓,聲音卻低了下來,“尊上可喚我小云。”

他也不知爲何說了這一句,話音剛落,自己都怔住了。這人雖救了他,觀其行事,半分也不放在心上,不欲有過多糾葛;按修界慣例,這種情形下雙方也就沒有必要互通姓名,萍水相逢,一朝離散,若是日後有緣再見,儘自己所能報答對方也就是了。

清霄見這孩子目光倔強,緊咬下脣,精緻的小臉半是羞意,半是惱意,不由心下一軟,“也不必再以尊上相稱,本座道號清霄,你喚‘真君’便可。”

他向來深居簡出,在玄門三宗外聲名不顯,小云雖出身尊貴,但畢竟幼小,有許多隱秘還未得知,只震驚於他竟是元嬰大能,倒不曾知曉清霄正是上玄宗明性峰首座。

清霄看向小云,眉頭微蹙,北海廣闊,他御劍而行雖無所阻礙,但小云卻絕無此能,只是他生性不喜與人接觸,若要懷抱小云前行,尤爲彆扭。思及此處,忽地想起一柄舟型法寶倒是能派上用場。

道家有一門神通,叫做“袖裡乾坤”,與佛門芥子須彌正有異曲同工之妙,修爲越高,袖中可容納之物越多,待修成真仙,當真是可納山河。清霄袖口一抖,一道光芒從中飛出,遇水而漲,很快便成了精巧的玉舟。

他攜小云進入舟內,雖是方寸之地,但佈置得卻極爲精細,二人面對坐下,小云並不像一般孩子那樣見到新奇事物便好動不休,雖也驚奇,但卻謹守分寸,坐姿端正,顯出良好的家教。

清霄見他小小年紀已氣度初顯,實爲難得,黑琉璃般的眼睛靈動慧黠,不覺對這孩子生出一分喜愛。又見他紅衣上劃痕道道,許是方纔那海中巨獸利爪所致,見狀,取出素羽輕離道袍,“此物爲我幼年所着,若不介意,可將衣衫換下。”

素羽輕離道袍是泰恆道君在他少時所贈,乃千年冰蠶絲製成,可御水火,等閒刀劍不近,着實是一件上乘法寶。

小云訝然,這位真君看着淡漠高潔,頗有不食煙火之感,沒想到實際上卻如此心細,幾可稱得上溫柔了。他也不知收過多少貴重寶物,然從未像此刻這樣,彷彿一點小小的欣悅從心底綻開,漫向四肢百骸,說不出的歡喜。

他小臉幾乎要發出光來,仰面衝清霄一笑:“多謝真君。”

清霄見小云是實打實的高興,暗道這孩子倒是乖巧可愛,若他可以自行選擇,其實是願意有小云這樣的徒弟多過元衡之的,只是他註定要收元衡之爲徒,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遂把這年頭拋下不提。

他卻不知,若是小云這副乖順的模樣被家中看到,定要大吃一驚。這孩子天資極高,加之母親不在身邊,父親不免多順着他些,當真是金尊玉貴,千嬌萬寵,雖不曾養成唯我獨尊的性子,但也的確是高傲非常,就算對着他父親也多有嗆聲。眼下在清霄面前這般乖順的樣子實屬難得,只是清霄對此絲毫不知,僅以爲這孩子天性如此。

小舟的速度並不快,但平穩異常,沒有半分風浪顛簸。

清霄半晌前便打坐入定,小云原本向外眺望海景,不一會眼神卻又悄悄轉到了他身上。

孩童少有喜靜。小云也是如此,他其實並不喜歡太過安靜,但此時此刻,天高雲淡,碧海無垠,他望着咫尺之外清霄的側臉,便感到了無比的安寧。

小云身量嬌小,又是坐於對面,須得仰首方能瞧見清霄容顏,但見長眉斜飛入鬢,水墨鳳目,哪怕工筆精描也難以繪出神韻萬一;鼻樑挺如遠山,蘊含山川之秀,脣色極淡,然線條異常優美,讓人無端想起微醺日光中素色的梨花。

他雙手托腮,瞧的入神,清霄雖閉目入定,但六識敏銳,對這孩子的舉動知曉的清清楚楚,心中好笑,只是以他身份,也不可能叫小云別瞧了,當下只做不知。

過了許久,天色將暗,靈島終於出現在面前。清霄收起法器,雙腳剛踏上地面,便聽見身側傳來“咕咕”的聲響。他難掩訝然,向小云看去,對方雙頰微紅,目光躲閃,就是不願擡頭。

小云羞惱萬分,簡直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下。他從昨晚開始,整整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只是之前各種事情應接不暇,他把此事忘至腦後,現在驟然放鬆,飢餓感也隨之而來,他緊緊盯着地面,彷彿那裡開出了一朵花,連餘光也不肯分出。

清霄沉吟,他辟穀已久,足有百餘年不曾進食,卻忘了小云雖有靈力護體,但到底還是正在成長的孩童,耐不得餓。

這下清霄犯起了難,兩辟穀丹並未帶在身上,他四下環顧,靈島上所生俱是高大喬木,間雜灌木藤蔓,便是目力所極,能看見幾棵果樹,他也不知那些果實是否有毒,是以不敢貿然摘下。

兩世以來,便是困境再多,如此束手無策的情況他也是首次遇到,只是此情此景,未免產生啼笑皆非之感。

恰在此時,灌木中一道黑影掠過,輕靈迅疾,轉瞬便沒入層層掩映之中。清霄眉目一舒,想到了解決之法,側身對小云道:“你且等等,我們再往前去可遇見獸類,到時捕捉一二,再烤熟即可。”

男童面上羞惱總算消散了幾分,不好意思道:“有勞真君。”

“不妨事,”清霄搖了搖頭,又提點道,“這島上異獸頗多,你跟在後面還勿落下。”

小云點頭稱是,跟着往深處走去,此時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月亮的清輝從上方枝葉交錯的縫隙間傾灑而下,夜風穿行,周圍隱約有蟲嘶獸鳴,但聽的並不真切。置身其中,他覺得一切都離的遠了,平日在乎的事物留於心中的印象越來越淺,唯有前方那道風姿卓然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像是唯一的真實。

他正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不料清霄腳步一頓,措手不及,當即撞了上去,鼻尖嗅到一縷極冷極淡的清香,近似有着傲霜風骨的冷梅香氣,但比之又多了一分冰雪的寒冽。

前方三尺遠處是一頭形似野豬的妖獸,它前蹄刨地,躬身低吼,伸出的兩根獠牙在黑夜中閃着鋒利的寒光。

清霄默默打量,以他模糊的記憶來看,這應當是能吃的當下催動法訣,地面猛然下陷,憑空生出的數道冰刺就將那可憐的妖獸捅了個對穿。

再往前不遠是一片空地,清霄用靈力將那妖獸運來,又在四周佈下禁制,便開始了前後兩輩子的首次下廚。

這絕非虛言,來到此世之前他因生於世家,從不用自己動手;而來到山海界後,頭回出宗門時就已築基,而築基修士是無需進食的。

好在沒見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他運起清泉咒將其沖洗乾淨,又用疾風咒切下幾塊,用樹枝串好架在火堆上烤。只是他於此道實在笨拙,不知被多少人稱讚過的高絕天資在此刻全沒了影兒,烤出的東西色澤不一,有些地方熟了,有些地方還冒着血絲,一看就是難以下口的模樣。

小云也沒想到一路上無所不能的清霄竟會被區區烤肉難倒,有趣之餘,也實在沒有勇氣去接。他正踟躕,只聽“吱——”的一聲,一隻卷着蓬鬆尾巴的白貂從樹枝上嗖地躥下,尖尖的牙齒一口咬在那肉塊上。

清霄也不阻止,任憑白貂三下兩口將肉塊吞了下去。他早已發覺白貂,只是看它沒有傷人之意也就不曾驅趕,沒想到它的目標竟然是那幾塊烤肉。

他見小云雙目晶亮,好奇的盯着白貂,言道:“這是北海靈貂,全山海界只有北海可見,我們此行倒是運氣。此獸靈智極高,以速度和毒性見長,成年後約莫有修士金丹初期的實力。”又打量了一下,補充道:“這隻尚在幼年,現在差不多是築基中期。”

那白貂通靈,知曉是在說自己,得意的衝小云搖了搖尾巴,又輕巧的跳到清霄身邊,俯下身去嗚咽幾聲,一雙碧瑩瑩的眼中露出順服之意。

清霄搖頭,卻一指小云:“你可願跟着他?”

白貂才露出沮喪之意,這會又歪着頭,像是在細細觀察,片刻,嗚嗚叫着點了點頭,跳上了小云肩頭。

“將你手指咬破,印到它眉心上。”清霄指點道,小云依言,手指與白貂眉心相接處泛出淡淡的白光,至此血契便成。

小云欣喜不已,愛不釋手的撫摸着白貂,“毛色純白,就叫小白好了!”

這孩子起名倒是樸實。清霄默默想到,又接着烤起肉來。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雖不美味,到底是把肉烤熟了,飽腹足矣,只是大半都進了小白的肚子。

等這一人一獸吃完,清霄掐指一算,千葉絳珠草當是明晚月亮升至最高處那一刻成熟,於是對小云道:“明晚摘取一味靈草,之後便可去尋你母親了。”

小云點頭,又清霄讓他休息,於是依言入定 。只是他一日之內經歷頗多,早已疲累,幾乎是一閉眼就墜入夢鄉,哪裡還記得入定。再一睜眼,已是天色大亮。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我要去魔都和基友約♂炮啦,好開心o(≧v≦)o~~

話說我昨天半夜和CP君很嚴肅的討論了一番,在她的強烈建議下,我決定要好好寫大綱,爭取不坑!

另,看到有親談到CP問題,我就在這裡說一下我的想法。

其實最近看到的許多修真文,愛情線佔了很大比重,而且都是相當激烈的感情,總讓我覺得一旦靠近就會被灼傷。我並沒有抨擊的意思,只是有時候會想,修真本質上來說是上體下悟,理解天道,理解萬物,近似於達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境界。在這種前提下,斷情絕愛固然不是必要,但他們之間的感情應該無謂強求,是順其自然的,即使情愛上放不下,心境也應是灑脫的,不會將自己困於一隅。

我想象中的修士之間的愛情,有“爲誰風露立中宵”的深情,但星夜過後,拂去衣上晨露,又能向前路而行。

所以這篇文可能會有清淡的愛情,最終心意互明,也可能相思之後,便是釋然。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