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七百三十度

這一邊秦梅立下暢意要過新生活,另一邊,恭太后倚坐在窗下的暖榻上。

榻旁紅漆描金邊秀致典雅的几上放着敬事房的記事本。

覆在身上的錦被金線繡成的飛鳳晶亮繁華。她,手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記事本上上下下起落,微眯着眼,讓人看不見她真正的神思.

榻旁另置一椅,坐着寧妃正小心爲她修着指甲,一低頭,露出頸項一段線條柔美的白皙.

.....嗯!這個媳婦很像從前的自己.

直到手被修剪完,安放了下來,恭太后撩被而起,踱到窗前,看着外面一地的光影浮動.

一抹淺笑掠過脣角,“敬事房記錄,皇上自大婚以來,他與皇后同房不超八次這其中還包括了大婚的三天,貴妃只有五次,寧妃你則有三次,最寵的許嬪也不過九次。”

如意玉珠簾溜溜地進了一點風,竟讓寧妃凍得很不是滋味。

裙下的腿上被修甲刀劃破了一道口,若有若無地揪痛着.

但這個當口,她依舊俯首低眉,恭謹的不動。

“寧妃……你這孩子,聽見了就應該想想法子。許嬪都已經快要生了.這宮裡,皇后和貴妃都有人撐腰,就你單了點.....等許嬪生了,我想這宮裡頭就數你的處境最差了.”

恭太后在笑,字字緩頓,“你心裡已經是慼慼憂憂了,卻面無表情,這樣很不應該哦。”話裡透出了一抹冷.

寧妃咬脣,粉臉微擡.稍稍直起身“不會的,太后。臣妾一定會想辦法.”

恭太后輕描淡寫地說,“我是插不上手。你自己看着辦吧!”

寧妃聽後心裡倏地一慌,彷彿被恭太后看出了些什麼.

宮燈上,一庭寥廓。微落雨,卻是花盛煙濃。

寧妃看着皇帝躕躕在寧心殿的影,不自覺就環緊了雙臂,眼裡映出一個男人拖着長長孤寂的影子,搖着手鈴,拿着一件女人衣服在長長臺階之間認真走來走去.

宮僕甚多,都遠遠站在寢宮外面,明滅不定燈籠左右搖擺,悽愴鈴聲在半空中響起,據傳說這樣可以招魂.

可是宮僕們聽後不約而打了個寒顫,頭俯得低,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可惜剛剛那陣雨,染綠了樹顏色,卻描不上君主悽傷落寞的眉.

寧妃的眼睛漸漸迷離得烏暗了下去,腳下不知爲何打了個踉蹌.

貼身的宮女忙服伺她站穩.

宮人剛想進去回稟.

這時一聲遠遠的呼喚傳了過來,“姐姐……”一襲廣袖,在風中奔跑着飛舞,錯亂的步履,撕心着徹膚的長痛.

夢中人不知,翩躚影孤鴻。

看着楞楞站在門外的寧妃,皇帝歡喜的臉剎那脫胎換骨了般蒙上了一層素雪皚皚的白.

寧妃心裡凜凜一戰,臉色蒼白,絢爛精緻的妝容好象盛放到極至後敗落。“臣妾參見皇上。”

康華的心情失落至極點,頓得片刻,方纔恢復了平常的冷淡:“來人啊!送寧妃回去。回來後再去領二十大板.”眼神透了鷹一般桀驁的敏銳.

寧妃聽後,俏麗的臉一下漲得通紅,生生忍下淚道:“臣妾是奉了太后的旨意來看皇上的.”

康華道:“別把母后搬出來,只會讓朕反感。”話裡感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怒,卻冰冷得似水叫人心涼。

從此除兩位太后外,妃嬪們不得踏入寧心殿半步.

天上響了個炸雷,今夜風雨,擺落一庭花。小康華瑟縮的睡在牀的另一邊,不知嬤嬤說的黑妖會不會在下雨的時候出來吃他,他很怕,

鼻子很酸,不能哭,別人會笑話.

“怎麼了華兒。”睡在另外一頭的秦梅坐了起來。

“姐姐打雷了,我怕。”

“不怕”

天上的閃電光滲進窗花。“姐姐”還是哭了出來“會不會有鬼出來。”

秦梅嚇了個冷顫,左右轉了一下頭,還好,“轟....”雷響了起來,趕忙爬了過去,緊緊的抱住他。“不怕!”其實她很怕。

“嗚.......”

“不哭,我在呢!”裹緊了身上的絲被,兩個小孩卷在了一起,康華的小手摟緊了秦梅的脖子不肯放手,秦梅的手讓康華枕着.

“你會不會走?”

“小傻瓜,我怎麼捨得你走掉。”秦梅笑着颳了他的鼻子“哎,我先把手挪開,麻死了。”

“好”他離開她的手,看着外面的雷電,又躺到了她的身上。

雷電再度響起,“姐姐....”康華驚悚而醒,手摸向了旁邊的位置,人呢?南柯一夢,她還是走了,康華呆呆的看着帳頂,他不睡了,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的夜不能寐,面容削瘦得幾近尖刻.

他喘着粗氣想,或許她已經回來了呢,想到這,表情就有些迷惘了起來.

他赤腳下了地,恍恍惚惚顛了一室,金磚上的涼順着腳底透上了膝蓋,天色是轉亮前的黑暗,灰濛濛裡透着些焚燒的透明。

俯下身臉貼着冰冷的磚,姐姐,還不回來嗎?

仰身,攤着四肢緊貼着地,龍牀上的錦緞被褥,牀簾上垂下的水色瓔珞,在柔弱的光線裡搖曳彈落了風塵,她的一彎柳眉,在水之媚留下的痕跡,笑顏溶溶,孤調寂寂,寒夕泠泠.輾轉之後,舊事依舊在腦海清晰……

他淡青色的臉上忽爾一笑,意濃深長,笑容間夾雜了些許明媚的異光。

他什麼都知道,她當他是弟弟,她喜歡在外面自由自在的飛,偶而想起他的時候,也會抱着他叫心肝寶貝,是她對他的心先下了盅,所以不能怪他後來對她下盅。

從地上爬了起來,從牆上拿起了劍,把她用過的鏡子,喜愛的瓔珞,穿過的繡花鞋瘋狂的斬碎.

方纔一瞬的癲狂仿若驟風輾過, 他喘了一會氣,身不由己又歪倒在地.

一起死吧!無論你在哪裡?姐姐......他的姐姐......他的....秦梅....他的.

或許知道她的心飄浮不定時,就應該殺了她,至少可以留下她的屍首永久相伴,想到這裡他拼力壓抑着哭聲,痛苦非常.....

貼身的太監踮了腳往裡邊看,卻是徒勞,只得恭敬地彎腰低頭貼着門道:“皇上,早朝的時候到了,該讓奴才們進去伺候了.”

“進來”當寢宮門一打開,日色映着華美依舊勾勒出一副金輝的天之驕子圖.

從來帝王喜怒不能形於色.

正午,迎春軒中一位美人羽衣飄舞輕盈若雪在漫天飛揚的桃花中翩躚起舞,舞動之間清楚地看見她額間的桃花印記,既媚且麗的容顏,讓那怒放的繁花只不過點綴了她的容貌.

傅母后也坐不住了,眼前這女子,康華心底冷笑了一下,身體肯定存在着某種缺陷,比如不能生育,皇后的地位,也是母后的考量之一.

可是美人不知道最大的花樹身隱然可見的歲月痕跡,似在無聲傾訴它曾目睹耳聞宮中的血淚滄桑,它靜靜的屹立顯得詭譎和妖異。

忽然美人不勝冷落,拿起笛子吹奏,笛聲悠然婉轉低而不斷,眉中的桃花印記鮮豔奪目,一襲曳地翠羽紗舞裙,襯映人仿如仙靈,眼底的哀傷,仿如他再不應,她會隨風飛天九霄.

他對旁邊的宮人低語了幾句,轉身進了旁邊的宮室,宮人請了美人進去.

粉紅的薄紗層層,似那粉紅的雲朵,她輕盈而過,破雲而出,這裡正是人間仙境,別有洞天,紅色和白色的交映雙暉,玉屏風上匠心獨具的明珠化成月亮朦朧婉約的光照在屏風描繪的山峰上.

一曲霓裳羽衣舞再次飛揚, 美人長髮委地,身上那美麗的舞衣邊動邊落地,漸漸的晶瑩剔透的身子發出誘人的光彩.

康華追趕而去,美人飄然躲在那輕紗之中,富添魁力,笑聲清脆的傳出,門外的宮人盡忠責守,對宮內發出的聲音一概不理.

傅太后收到情報後,心裡一邊嘲笑着恭太后派上的寧妃不管用,一邊怡然自得的吩咐人上菜.

平時只有一小碗的胃口,在今天進了兩碗米飯,又大加讚賞宮中御廚的手藝。賜了他們不少東西。

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孔,美人溫順的慢慢躺倒在地上,身體尚有些顫動,畢竟是處子,未經人事.

“有點冷是不?”康華俯下身子開口,身下的溫香軟玉惹得他滿臉緋紅,正是慾望勃發的時候。

“有萬歲爺在,不冷。”

“對,有朕在,必定讓你溫暖起來。”一支烙紅的鐵掌當空而來,他狂笑的看着美人的哀號,赤祼的身子左右打滾,這紅顏底下不過也是一堆臭肉。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冷冷說道:“記住,是朕在賜你飯食的時候,不小打翻了湯水印在你的臉上。”

從來龍椅下埋藏着累累白骨,重重宮闕間哪個人不是機關算盡,只要踏錯一步,將跌入深淵溝壑,美色害人啊!前幾朝的枕頭風釀造了多少慘案。

自懂事起,他時時記在心頭,別以爲根基牢固後,美色是他的即將到來的軟肋,瞧瞧這痛呼聲不斷的美人,半個時辰之前,自持貌如天仙,多少野心在心頭,現在她赤着腳,捂住臉跌跌撞撞沾了一身的灰塵,舞衣早被她凌亂穿上,一路響起她的哀哀而泣。

傅太后喝完最後一口湯時,剛抿了抿嘴,宮女拿了一張紙條給她看,“哐啷”剛泡好的茶隨着茶杯的落地,一杯的精華就這樣傾灑而出,重要的賭碼,她已經籌劃了幾年......化爲烏有.

天雷滾滾,大雨適時傾盆而落,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震得大地瑟瑟發抖,黑暗成了白晝的夢魘,枝頂上的花骨朵不勝暴風的施虐跌落被雨珠重重踏下。

這宮中的所謂的親人們都像棋子一樣算計他,康華踏雨而過,仰天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