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金尷尬道:“好吧,我向你道歉,也向仙逝的胡四道歉。”
“睡覺吧。”陳自默轉身往後院走去。
陳金在後面說道:“自默,去我那屋吧,燒着爐子了,暖和。”
“不用,我晚上睡後院。”陳自默頭也不回地說道:“你記住,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包括你在內,不得隨便去後院。過幾天,我會在圓門這裡按門上鎖。”
陳金叼着煙,坐在篝火旁呆呆地注視着兒子的瘦削背影,消失在了圓門後。
“兔崽子!”
陳金仰面躺下,不顧地上的冰涼,嗅着沁冷的空氣,一時間思緒萬千,恍若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夢醒來,當年那個膽小怯弱的兒子,已經長大了。
而自己,卻幾乎沒有爲兒子付出過什麼。
許久,陳金翻身爬起來,拍打着身上的塵土,踉踉蹌蹌地往臥室走去,一邊醉醺醺地嘟噥道:“老子是你爹,欠你的我慢慢還,可,可你是兒子,還是要聽我的!”
後院堂屋門關上了。
燈未開。
插在燭臺上的兩支蠟燭火苗幽幽,仿若靜止。小香爐裡的三支細香快要燃盡,細煙嫋嫋。
陳自默盤膝坐在堂桌右側的太師椅上,闔目看似在修行,實則心潮起伏不定。他本想施以靜心術祛除雜念,認認真真修行,但心頭疑惑太多,實在是不想修行,希冀着能更快的想明白,《通玄經上卷》的由來,以及修行天賦絕佳的父親,之前身體爲什麼會突然迸發出精純充沛的本元,與天地五行銜接?
而在那短短數秒的過程之前,之後,父親身上並沒有什麼異常發生。
所以用術士的眼光來看,那幾秒鐘的大量本元迸發,分明就是在施術。可陳自默又很清楚,父親沒有施展術法,確切地說,他根本就不會術法,不相信有術法的存在。
那麼,類似於施術般短暫的本元大量迸發,是什麼原因?
由於在本元短暫迸發的瞬間,陳自默極爲敏感地迅速施展尋靈術且取得成功,讓天生不具返祖本元的他,自然而地想到,既然父親身體迸發出的本元,可以像卷軸散發的靈氣那般,爲自己施術所用,那麼,以後只要和父親在一起,只要父親的身體能如卷軸般緩緩釋放本元的話……
自己豈不是,可以有更多施術的機會?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之前陳自默因感應到了充沛而精純的本元迸發而震驚,倉促地施術判斷,隨後又被父親打斷了思路,所以沒有去仔細探查父親的身體是否在持續釋放本元。而父親是百年難遇的絕佳修行天才,與天地自然的五行元氣,有着天然的感應,且他的本元極爲精純充沛,那麼,時刻緩緩釋放是合理,也幾乎是必然的。
想到這裡,陳自默差點兒就忍不住想要馬上去父親身邊,施展尋靈術確認父親的身體,是否在時刻釋放本元。
他迅速默唸靜心術,壓下了這股衝動。
小心駛得萬年船……
被全球諸多神秘而強大的勢力不惜血腥爭搶的卷軸,不知是何緣由出現在了家中又被他發現;有着絕佳修行天賦,卻未修行術法的父親,短暫迸發充沛精純的本元,並非施術,又是何故?卷軸,和父親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星隱夜沉。
正值黎明前夜色最濃的時刻,家家戶戶的燈光和街燈的光芒,都顯得那麼昏黃微弱。
突然,不知誰家院子裡炸響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隨即整個村子都被此起彼伏密集的鞭炮和爆竹聲給炸醒,濃郁的夜色彷彿被炸裂開了似的,黑沉沉的夜空中,有幾顆星星探出了腦袋。
燕南市南部地區的鄉下,大年初一有起五更拜年的習俗。
在後院堂屋裡盤膝靜修的陳自默,被鞭炮和爆竹聲擾醒,他睜開眼睛,默唸術咒收功,從太師椅上下來,緩緩舒展着筋骨,開門走了出去。
冰涼的空氣中,瀰漫着火藥味兒。
前院燈光大亮,想必是父親不知何時就已經起牀,甚或早就把燈未壞的各屋燈泡打開了,院燈,在昨晚上送走那些人後,就沒有關閉。
還好,父親說話算數,沒有自作主張地來後院開燈。
陳自默轉身回屋,在幹爺爺的靈位前續上蠟燭和香,這纔去往前院的廚房。
鞭炮響,說明大部分人家裡已經開始吃餃子了。
陳自默倒是不急,因爲別人需要去給本家長輩或者兄長、鄰里街坊中的長輩磕頭拜年,而他……不需要。這些年每逢大年初一,他都是起得最晚,吃完餃子給幹爺爺磕頭拜年後,再去一趟侯強家裡,別的街坊四鄰家裡,沒去過。
不是他不懂事,而是幹爺爺不讓他去。村裡人說,胡四是老絕戶,所以忌諱這個。
真正的原因是,胡四覺得吃虧——自己這麼大歲數了,每年無人來拜年,因此,和自己相依爲命的幹孫子陳自默,也不能去給別人磕頭拜年。
陳自默來到廚房的時候,發現父親剛把煮好的餃子端到了小木桌上,熱氣騰騰。
“正好,快過來吃……”陳金笑呵呵地招呼着。
“哦。”陳自默簡單應了一聲,沒有急於坐下吃餃子,拿了放在窗臺上的那掛鞭炮出去,在院子裡點着了,噼裡啪啦短短不過幾秒鐘,就完活兒。
他回屋坐到到小木桌旁,拿起已經準備好的筷子,不聲不響地吃了起來。
餃子是昨晚上別人送來的,而且還有泡好的臘八蒜和醋。
陳金正要坐下時,就聽着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之前他很早起牀把街門打開,這是鄉下的傳統,因爲要考慮到會有人來拜年,所以街門得早早敞開。
“金子叔……”
“陳大伯!”
“來給您磕頭啦!”
“新年好啊!”
“金哥,除歲迎新咯……”
……
陳自默嘴裡含着餃子,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父親面帶笑容地走出去迎接前來拜年的人。
按理說,應該是在堂屋正廳鋪好毯子或者麻布片之類的,便於來磕頭拜年的人下跪,不至於把褲子弄髒。可因爲陳自默把後院整個佔據了,所以陳金只能把自己目前睡覺的臥室外間,作爲守歲的地方。其實所謂磕頭拜年,並非真的就磕頭,只是象徵性地下跪——燕南市鄉下有句俗話叫“過年時的膝蓋,不值錢……”有打趣的意思,當然也不完全是貶義。
人情往來,不過如此而已。
可陳自默這些年,大年初一哪兒見過別人來家裡拜年?
這,只是第一波,接下來,每過一會兒,就會有一波人來拜年,多則十多個,少則三兩個,有晚輩,也有和陳金同輩,但比陳金年齡小的,甚至還有夫妻二人一起來的。
陳自默愈發糊塗了。
父親憑什麼,得到如許多村民的尊重?
直到天光微亮,終於不再有村民前來拜年,陳自默在廚房裡收拾昨晚送來的那些菜食,爲午飯做準備。雖然起五更吃過餃子了,可他還是忍不住饞得直流口水。和幹爺爺相依爲命這幾年,除了和爺爺出去作法事時能在別人家裡吃大餐,在自家根本就沒吃過,也捨不得買來做着吃。
陳金叼着煙走了進來,坐到凳子上微笑看着兒子在那裡忙活,一邊說道:“別忙了,一會兒跟着爹,去村裡轉轉,有幾家老人還在的,得給人磕頭拜年。”
“我不去。”陳自默很乾脆地拒絕。
“不去怎麼行?”陳金皺眉,略有些生氣地說道:“別人都來咱家,給你爹磕頭拜年了,你不去給人家的長輩拜年,這叫失禮,不像話!”
陳自默冷哼道:“那是你回來了,這幾年就沒人給我幹爺爺磕頭拜年,我憑什麼給他們拜年?”
“兩碼事……”
“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陳金再也忍不住,怒喝道:“當年我不在家,別人瞧不起他胡四,不去給他磕頭拜年,是人之常情,這能怪別人嗎?誰讓他不務正業做了神棍陰陽仙兒?!以前我在家的時候,也從沒給他拜過年!”
陳自默梗着脖子,毫不畏懼地看向父親,冷冷地說道:“你們,是你們,我,是我!”
“我是你爹!”
“胡四是我幹爺爺!他不是神棍!他是真正的術士,他比你強得多!”
這話脫口而出,陳自默立刻閉嘴,心生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