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先生看着天空中星空閃耀。
隱約可見星光重重,卻有滔滔黃河之水自凡間入天上。
又可見彩雲裡,有天人持綠玉杖,元氣朝玉京。
正因爲看到這些景象,觀棋先生臉上多了些感嘆,覺得那星光中,楚狂人也許正在清理天上三星投下來的仙人倒影。
九先生還站在觀棋先生身旁。
“神通魁首在那些仙人倒影下,竟然耽擱了數月時間。”
他低聲開口,一陣風吹過,吹起一管空空如也的衣袖。
觀棋先生越發年輕了,臉上容光煥發,只是眼神卻一如既往的老成。
“換做往日,天上三星照映那些仙人,只怕也攔不住楚狂人這麼久。
只是靈潮將起,天上西樓又要殺陸景,自然要費盡氣力多攔一攔楚狂人這個變數。”
楚狂人乃是天下九甲之一。
在河中道時,天上仙人倒影紛紛而來下,他卻以一身神通獨立攔住漫天仙人。
時至今日,楚狂人尚且不曾從那星光中再回人間。
“楚狂人不同於虞幹一,他不曾負傷,又正值壯年。
即便是天上三星藉助天地之真降下那些仙人倒影,也奈何不了楚狂人,無非是多困住他一些時日。”
觀棋先生神色平靜。
九先生語氣卻有些遲疑:“十二樓五城褫奪幾顆靈潮果實,越發強橫。
天上西樓水雲君落於人間便是蓋壓凡間的強者。
西樓中,尚且有持短戟引江河的趙青萍,又有那位最有望接替水雲君之位,持呼風喚雨權柄的風雨府仙。
再加上府仙三十六,仙人萬千,便是無法橫掃凡間,也可震懾天下。
觀棋先生,我們加上陸景,難道還能攔下一座西樓?”
觀棋先生注視着那座山谷。
山谷中,陸景劈開雲霧,鑄造一條劍氣坦途的霸道劍光,依然散發出些許光芒。
那些光芒散落在山谷上方,竟然令天空中風停雨止。
“無妨,陸景也在成長。”
觀棋先生道:“他一路追趕,再加上總有些不開眼之輩要爲他養劍,就比如……
陸景今日直入太玄京,扶光劍氣也越發霸道了。”
九先生也循着觀棋先生的目光看去,頷首。
“陸景照見太白星,又悟了太白劍光。
也許也如夫子一般,太白與他低聲語。
太白劍可柔可剛,他以這些強者氣魄養劍,再以太白劍氣爲骨,也許可以養出一道可令仙人退避的霸道之劍。”
九先生說到這裡,又有些唏噓起來:“我從未想過始終溫文爾雅的陸景,竟然也要養一道霸道劍氣。”
“逼得溫和之人養出霸道氣性才能斬獲生機,這着實令人厭惡。”
二人相談,一陣微風吹過。
觀棋先生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其實早有跡象。
就比如,天闕守星那般多,陸景藉助鹿潭卻能見計都、羅睺兩顆殺星。
也許我這弟子,早已厭惡了這人間彎彎繞繞的算計。
若持劍之鋒銳、霸道,可準確一切不平,也算不錯。”
觀棋先生娓娓道來,心中卻又覺得有些遺憾。
“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
一曲梨花一簇白,一片流雲一點開。
南禾雨站在劉大家的院落中,擡眼看着流雲。
她眼神迷離,似乎有些出神。
一道神念飄散成煙,流淌於太玄京。
這位劍道天驕腦海裡還在倒映着山谷中那一道劍氣,心思卻有些落寞。
陸景才殺退五位七境巔峰,佩劍昂首入太玄京。
三百騎虎武卒連同那位石岱青始終跟隨在陸景身後。
騎虎武卒成了陸景國公府上的私兵,令朝野震動。
騎虎武卒並非尋常軍伍。
騎虎軍本來便是精銳中的精銳,騎虎武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八萬騎虎軍,卻只可挑出三千騎虎武卒,虞東神前來玄都甚至只帶了九百之數,便可見這些黑甲黑虎、手持長劍的悍勇之士究竟何等珍貴。
陸景雖然受封,可一直以來他始終是孤家寡人,並沒有空閒經營府中勢力,也並無私兵、供奉、客卿。
誰知他莫名其妙就帶了三百騎虎武卒回來,率領着三百騎虎武卒的還是小有薄名的石岱青。
即便是在太玄京中人,也知曉重安王世子有意將年輕的石岱青擢升爲第二十位案前馬前卒。
石岱青修爲比起其餘馬前卒要弱上不少,可他卻尚且年輕,往後還有着頗多可能。
這些太玄京中的貴人做夢也不曾想到,虞東神捨得將石岱青與三百騎虎武卒一同送給陸景。
可事實便是事實。
當三百騎虎武卒身騎黑虎,身披黑甲,手握長槍跟在陸景身後,入了太玄京城門,消息也就傳遍了京都。
重安王世子虞東神入玄都,帶來的騎虎武卒一直駐紮在角神山下並未入城。
可這些騎虎武卒成了陸景的私兵,也就再沒有了限制。
僅僅一個時辰時間,養鹿街兩頭再度聚集了好奇的人們。
時光悠悠,往往可以磨滅一切。
可玄都的百姓們卻並未忘記那位功業蓋天的重安王,也並未忘記重安王麾下騎虎軍之威武。
現在有了機會,自然要來瞧上一瞧。
養路街上那些修築國公府的工匠們,不得不率先修建這些精悍武卒的住處。
幾月時間過去,再加上數百上千人一同施工,國公府已經有了雛形,如今加急修建,不過三百私兵的住處,自然耽誤不了多久。
至於這幾日……
陸景晉升國公,受了二十萬兩黃金的賞賜正好有了用處。
這些事對南禾雨而言其實並不重要,可這幾日不論她走到哪裡,總有人談論陸景,令不再壓抑心緒的南禾雨越發沉默寡言。
玄都之中身份貴重的人總能知道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
比如陸景去了一趟章吳道,殺了一位北秦舉鼎僕射,還殺了一位反叛的御使。
比如陸景武道修爲參悟銜日元相,徹底成爲了一尊神相武夫。
神相、照星同時出現在一位少年身上,原本應當震動天下。
可似乎陸景帶給太玄中人的震撼有些太多了,許多人甚至覺得本就該如此。
“據說北秦大燭王元神武道同修,各臻極境。
大燭王可以,我大伏絕世的天驕爲什麼不可以?”
“景國公乃是大伏有史以來最爲年輕的國公,天下莫有能與其匹敵者。
他願意出手,差幾個反賊,殺幾個敵將,順帶看一看神相境界的風景,也不算什麼……”
如此種種的言論,總是出自諸多修行者、文人口中。
太玄京各大酒樓中,無論何時也都談論着陸景。
陸景儼然成爲了大伏最爲閃耀的明星。
尤其是在年輕一輩中,國子監、幾座學院、書樓等等諸多少年士子匯聚之地,不知有多少人寫下讚頌陸景的詩文。
這些詩句文章也時時落入南禾雨耳中。
令南禾雨心中起波瀾。
漣漪、波瀾之後,南禾雨便以拜訪柳大家爲名,來了這諸泰河畔。
她清楚地看到陸景與青玥並肩而行。
二人俱都一身白衣。
陸景是尋常的士子打扮。
青玥身上的白衣卻象徵着她已經成爲了一位醫師。
南禾雨就站在柳大家這一處院落中,看了許久。
竹窗、苦竹、甘棠、百種花卉……似乎都無法令她生出興趣。
她看着陸景和青玥的影子,忽然覺得月傍星,星伴月,繁星閃閃,明月盈盈……
二人似乎確實般配。
“自年幼至少年,致清貧至功成名就,幾人能如此?”
南禾雨悵然若失,只覺得陸景和青玥便是琴瑟蒹葭,般般入畫。
“咳……”
柳大家輕咳一聲,驚醒了南禾雨。
南禾雨太過出神,竟然未曾發覺柳大家不知何時出了房中,就站在那小亭下。
……
陸景上下打量着青玥身上的白衣。
青玥笑着,張開雙臂,宛若一隻入畫的蝴蝶一般輕輕一轉。
“不錯。”
陸景頷首:“這身衣袍,就代表着比大夫更上一層樓的藥師?”
青玥點頭,湊近陸景,眨着閃亮的眼眸,神秘兮兮說道:“有了這身衣袍,往後若是離的太玄京,無論去到哪一座道府,也會被主事的大人奉爲座上賓,只需每日看一看病,煉一煉藥,月俸就可有數十輛銀子。”
“數十兩銀子?”陸景臉上帶笑,側頭稱讚道:“那倘若往後我不作這國公了,青玥便可養活我?”
“養活少爺自然不在話下。”青玥揮手。
她在書樓研習藥理,總是認真而又細緻,極少說話,也極少與人交往。
唯獨在陸景面前,這位太玄京新晉的藥師纔會這般開朗,纔會有這般的笑容。
“還有那些龍珠,我都悉數以紫穹花、當歸、古曇、石磨粉、冰川果中和其中的兇性,便是照夜、濯耀羅、無鬼他們吃了去,也無大礙。”
青玥邀功似的說話。
陸景想了想,詢問說道:“那些龍珠上俱都沾染的龍血,殘暴邪祟,你如果害怕……”
“不怕。”陸景還未說完,青玥搖頭道:“若是連幾枚龍珠都怕,又怎麼作這藥師?”
青玥說到這裡,腦海中忽然閃現她自海棠花中看到的景象。
她看到太玄京中血流成河。
她看到少爺持劍殺出太玄京。
這些日子以來,青玥從來不曾忘記這些。
她猶豫了太久,在猶豫是否要將這些告訴少爺。
可浮世之間,一世一幻化,一夢一浮生,浮生幻化,多有虛妄。
若那些景象是虛妄,少爺知曉了虛妄之事,心中有了疑惑,往後有了抉擇,便要爲此所累。
若那些景象確實是真實的,青玥又怕這些事會成爲少爺心上的負累,會令他一往無前的劍氣蒙塵。
所以時至如今,青玥除卻努力研習藥理之外,還在考慮是否要將此事告知陸景。
所幸她真的海棠花中的景象裡,看到了一輪滿月高懸,看到了樹葉枯黃。
“還早。”青玥心中這般想着,心中卻已逐漸有了答案。
“我見此情景,若是百般顧慮,不與少爺說,豈不是與不知此事無異?”
“我顧念着少爺的劍氣,顧念着少爺的抉擇,也應當知道少爺向來有自己的主意,我只管與他說,一切全憑他的心意。”
青玥看着陸景的側臉,心中若有所思。
月色照落,照在二人身上。
二人的影子落在諸泰河上又細又長。
陸景今日不曾配刀劍,儘管天上風起雲涌,儘管那星光中隱約可見黃河倒懸,他也覺得心安。
天上西樓有如懸在陸景頭頂上的利劍。
可因爲身旁有青玥相伴,陸景只覺得心中一片安寧。
他看着青玥青絲在長風中飄起,白袍襯的青玥膚色雪白。
此時的青玥不知爲何,正低着頭,面色堅定的自言自語。
“其實我與少爺就算離開了太玄京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太玄京雖然繁華,但是太吵鬧了。
諸泰河上也沒法子肆無忌憚的泛舟遊覽,空山巷那處小院雖然好,但有些太過冷清,又揹着陽光。
一到冬日,颳起冬風就太冷了,如果離開了太玄京,也許可以去蘇南道。
或者去遠山道,亦或者重安三州也不錯。
遠山道雖然遠了些,但據說那裡人煙稀薄,玄都中的貴人們不願意去那裡,少爺若是去了,熟人也就少了,省得叨擾。
重安三州有七襄在,她是重安三州的貴女,但可以接待我們……”
陸景聽着青玥絮絮叨叨說着這些無蹤無影的事,心中便覺得好笑。
他忽然想起過往的日子裡,青玥總是這般瑣碎。
……“黃石道的獸頭碳太貴了,我明日早些去集上看一看,應該有北川道黑沙碳,便宜許多,雖然有些煙塵,但也無礙了……能省下許多銀兩。”
……“少爺,那盒糕點我賣掉了,銀子我攢着,給你練武用。”
……“少爺,與你在一起,對青玥而言,便算是團圓了。”
……“少爺,誰說凡人的星辰,就只能在天上?”
……
細碎的回憶涌入陸景腦海中。
陸景不自覺的笑。
青玥一如既往的瑣瑣碎碎。
二人吹着自諸泰河上吹來的晚風,迎着星光月色,走在諸泰河畔。
“少爺,伱說遠山道好還是蘇南道好?”
“青玥,我們……成婚吧?”
陸景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認真看向青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