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嚥了一口唾沫:“那……姑姑讓她做什麼呢?”
李姑姑笑了:“這個……過些日子再告訴你。”
潮生知趣的沒有再問下去。
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不然秋硯不會爲難成那個樣子。
她回到屋裡,雖然很疲憊,可是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拆了頭髮正要上牀,門被敲了兩下:“潮生?”
潮生忙披了衣裳開門:“春墨姐姐?有什麼事?”
春墨端着茶盤站在門口:“沒什麼事,我來找你說說話。”
潮生無語。
這都眼看要三更了,難道春墨還不困?
潮生只能說:“天冷,姐姐快進來吧。”
春墨打量一下她的屋子:“你倒會收拾,這都是你自己弄的。”
潮生一笑:“我哪兒會收拾啊,瞎玩唄,過年了總得添點喜氣。”
“說得對。”
春墨仔細看了那窗花:“還不知道呢,你還會剪這個,這個可不是宮裡頭的剪法。”
是啊,宮裡頭講究團圓、福喜、還有國泰民安。年年窗上貼的都是一個樣子。潮生這個是她學會剪紙以後,照着曾經看過的畫兒剪出來的,一邊是金鯉戲水,一邊是歲寒三友。
剪的金鯉戲水的時候,潮生心裡就冒出那句話來。
海閣憑魚躍——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能得到這份自由。
大概因爲心中這樣想,所以這魚剪得格外靈動,昂頭擺尾,神氣活現。
無怪春墨也覺得新奇了。
“有空你也教教我。”
“姐姐要不嫌棄,回頭我把樣子描了給你。”
她現在住的是靠最邊的一間屋,是一間大屋隔出來的,屋子相當窄,屋裡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牀尾有一口箱子用來放衣裳雜物,一個人在屋裡還好,兩個人就很擠了。她搬到這裡剛一個月,感覺就是——冷。
這間屋很冷。
能自己住一間屋,不用和別人擠在一起,做什麼都不方便不自在,當然是件好事。
李姑姑還給她多找了兩牀舊被子,潮生把它們全鋪上了。
因爲過年,潮生剪了兩對窗花貼在窗子上,桌上的燈臺也用綵線和紅紙糊了一個罩子,燭光透過這燈罩映在牆上地上,顯得格外溫暖。
屋裡沒什麼坐的,春墨就坐到牀邊,一坐下就十分驚訝:“喲,怪軟和的。”
潮生也坐了下來:“燒炭盆兒怕有炭氣,所以牀就鋪得厚一點。”
春墨深以爲然,點頭說:“可不是麼,聽說宮中今年已經出了兩回了,都是燒炭盆兒被薰出事兒來的,有一個運氣不好的就丟了性命。”
這時代的人雖然不懂什麼叫“一氧化碳”,但是也知道冬天取暖,一個不好就會出事的。
潮生倒了一杯春墨端來的茶:“春墨姐姐,喝茶。”
春墨接過茶盞,又放下了:“這幾天過年事情反而多,累着了吧。”
“沒有。”潮生笑着說:“要說累,最累的應該是你纔對。”
要是從前,這樣的話春墨一定照單全收。
她覺得自己又勞心,又勞力。上要操心主子,下又要管束潮生她們一幫子人,她不辛苦,誰還敢說辛苦?
可是經歷了一年的沉寂,春墨已經明白多了。
沒有她,太陽照樣升起來,華葉居也一樣是好好的,大家有條不紊,四皇子也一切如常。
剛發現的時候,她心中是極失落的。
原來這世上沒有誰是不可或缺,不能替代的。
她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重要,那麼能幹。
所以潮生現在說了這話,她只是笑着搖搖頭。
“這麼長時間我也看出來了,你這人忠厚本分,不是那種愛耍心眼暗藏奸滑的人。宜秋宮裡就這麼幾個人,誰好誰賴也容易分清。剛纔……我瞧見秋硯和你,一起去了李姑姑那裡?”
潮生並不意外春墨看見了,即使她不看見,旁人看見了,只怕也會同她說。
潮生點了點頭。
春墨握着她的手,低聲說:“秋硯不是好惹的,你能躲着她,就儘量躲着些吧。”
春墨雖然不瞭解內情,可也是一片好意。
可是這事兒不是潮生能躲得了的。
再說,現在李姑姑也被連累了,她更不能一縮脖子,只想置身事外。
“還有件事……”春墨說:“珊瑚說,看到秋硯手臂上,腰上……都起滿了紫紅的斑,象生了惡瘡一樣,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潮生驚訝地說:“真的?什麼樣的斑?”
春墨看她驚訝的神態不象是裝的,猶豫了一下。
本來她覺得這事兒也許和潮生有關係,現在又不確定了。
“我也說不好,我沒親眼見,可是珊瑚說她小時候,見過有人生這種瘡,到後來滿身都是,連臉上也一樣,先是奇癢,後來就劇痛,最後肉都爛了,只是看看就嚇死人了。她們那裡人都管這個叫鬼瘡還是鬼斑什麼的。你也不知道這事兒嗎。”
潮生臉上一片茫然。
但是她心中明白。
是了。
秋硯之所以臉色這麼不好,嚇得向李姑姑跪地求饒,就是因爲這個吧?
這種病只是聽春墨這樣說說,潮生都覺得十分可怕噁心。
更何況秋硯是當事人,斑就生在她的身上。
她心中的驚懼絕望可想而知。
但是秋硯怎麼能斷定她生病和李姑姑有關係呢?
難道……這不是病,是一種毒?還是什麼藥物所致?秋硯是在向李姑姑乞求解救的藥方?
回想秋硯那時候的神態,潮生覺得十有八九是如此。
李姑姑真是好手段,竟然能讓人患上這樣的怪疾。
“這事兒要不是姐姐你和我說,我還真的不知道。”
春墨注視了她一會兒,潮生神情坦然。
她問心無愧。
春墨慢慢點了一下頭:“這件事兒秋硯沒聲張,同在一處這麼些年,我也就先裝着不知道。可是這種病會不會過人,那可說不準。若是再過幾天她病情加重,說不得也只能回稟殿下和魏公公,將她挪出去了。”
挪出去——榮安堂
潮生立刻想起了李姑姑說的話。
榮安堂潮生聽說過,可以說是冷宮,曾經有犯錯的妃嬪就被拘到那裡幽禁起來。
那裡也是生了重病的宮人和宦官們的去處。
榮安兩個字,聽起來都是好意思。
但是那裡既不榮,也不安。十個人進去,九個半出不來,大部分都在裡面死去。沒有醫,沒有藥,沒有人看顧,只怕連溫飽都保證不了,好好的人進去只怕也過不好,何況是重病的人挪過去?
如果秋硯的病真的象珊瑚說的那樣惡化下去,她肯定不能再留在華葉居。
“你心裡有數就好,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春墨只說:“不管怎麼說,你和她都是華葉居的人……事情能周全就好,不要弄得一個院子裡不安寧。”
潮生低下頭:“姐姐不用擔心。不會那樣的。”
看起來她是向春墨做了保證,可是仔細一想她什麼也沒承諾。
潮生可不敢胡亂許諾。
因爲這件事現在不止是她和秋硯之間的事。
尤其是現在,變成李姑姑一手主導了。
潮生心裡明白,她做不了李姑姑的主。
事情已經在朝另一個方向發展,這由不得秋硯,也由不得她。
送走了春墨,潮生更是半點睡意都沒有了。
她靜靜的躺着,心裡卻極不平靜。
前些日子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可是平靜中卻在醞釀着一場大的風雨。
現在……已經起風了。
秋硯和李姑姑之間,和自己之間,已經要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了。
秋硯如果不想去榮安堂,就必須馬上做決定。
潮生快天亮時才勉強合上眼打了個盹。
雖然這些天都睡得不好,可是早上卻還是準時的醒過來。
難得閒下來這兩天,四皇子也偷閒,睡了個懶覺。
說起來也夠心酸的,堂堂的皇子,一年中除了生病,也就這時候能睡上一回懶覺。平時也沒有什麼別的娛樂享受,日子過得跟苦行僧似的。
二皇子過來找他下棋,兩人互有勝負,廝殺得十分激烈。
潮生覺得有點奇怪,在她想來,二皇子只差在腦門鑿上“不學無術”四個字了,平時也不見他讀書習字,除了吃喝就是玩樂,想不到棋卻下得不錯,風格奇詭,屢有妙招。四皇子中規中矩,佈局嚴謹。兩人風格迥然相異,卻剛好是旗鼓相當。
潮生不是很懂這些,不過不妨礙她佩服會下棋的人。
這得多累啊。
下一步,得想着對方會怎麼應對,連帶着能推演出數種可能,十餘招後手——
那腦子是什麼腦子啊?
能算計出這麼多,這麼複雜的變化來。
兩人各有勝負,二皇子大呼過癮,神情疲憊,可是眼睛卻反常的發着亮光:“好好真痛快好長時間沒這麼痛快過了。”
二皇子還留下來吃了飯,纔回松濤閣那邊。
兩人下棋之時,爲了靜得下心,有老長一段時間沒要人在旁邊伺候。
會不會他們那會兒,不光下棋,還說了些旁的話呢?
要不然二皇子的神情……怎麼和平時那麼不一樣?
潮生搖搖頭。
真是……想太多了。
最近發生的事情多,算計也多。
所以一遇到什麼事兒,就好往陰謀論上去揣測。
秋硯這幾天都沒怎麼出屋子,潮生也不知道她考慮得如何了。
但是李姑姑給她的時間可不算多。
按春墨說的,如果她再不決斷,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李姑姑倒是不慌不忙的,也不見她提起這事兒。
潮生覺得時間過得既快,又慢。
快是指,過年沒輕鬆幾天,又要爲上元節忙碌。
慢是指——這種不知着落的憂慮,實在對人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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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中秋過得好不?
嘿嘿,今天晚上吃撐到了,還咬了腮——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