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啊”了一聲:“匈奴的單于?”
我點點頭,霍去病沉默了一瞬後,猛然大笑起來:“今日真是痛快,竟然贏了匈奴的單于,不過現在卻只能落荒而逃了。”
我一面觀察着四周的地形,一面策馬疾馳:“此處都是一覽無餘的草原,不好躲避,只要我們進入祁連山脈,我就有辦法甩脫他們,有狼的幫助,綿延近千里的祁連山脈沒有人能比我更熟悉。”
霍去病笑着應好。
伊稚斜送我們的馬的確是萬中難選一的好馬,幾個時辰的疾馳,雖已經有了疲態,可仍舊盡力在全速奔跑。可後面的追兵因爲有馬匹可以替換,與我們的距離已經漸近。
如果他們不放箭,我們還有希望,可如果他們放箭……我心裡正在琢磨,霍去病忽地伸手要將我拽到他的馬上,想讓我坐到他的身前,與他共乘一驥。
我揮手擋開他,怒道:“兩人兩匹馬跑得快,還是兩人一匹馬跑得快?你以爲我是誰?你還在靶場練習箭術的時候,我已經在這片大地上亡命奔逃了。我不需要你用背來替我擋箭,我要我們都活着。”
霍去病愣了一瞬,猛一點頭:“好!不過你不能讓他們傷着你。”
祁連山已經遙遙在望,我和霍去病都是精神一振,身後開始有箭飛過,射的卻是我們的馬,看來伊稚斜不到萬不得已,不想殺死霍去病,而是想活捉他。
霍去病一手策馬,一手揮鞭擋開羽箭,我也是輕舞絹帶,替馬兒劃開近身的飛矢。他笑道:“玉兒,幫我擋一下箭。”他拿起掛在鞍旁的弓,一手握三箭,去如流星,奔在最前面的三個人的馬幾聲慘嘶,癱倒在地。
我揮着絹帶捲開飛至的箭,笑讚道:“好箭法,難得的是射中的都是馬的前額。”
霍去病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多謝夫人誇讚!”
我冷哼一聲,猛然收回絹帶,他立即手忙腳亂地揮鞭打箭。
看到他的狼狽樣子,我剛板起的臉又不禁帶了笑,笑容未落,一支箭竟直射向我的後心,我俯身避開,卻不料一箭更比一箭急,箭箭都直射我要害,再不敢大意,絹帶舞得密不透風,全力擋箭。
霍去病那邊卻依舊只是箭衝馬去,他怒吼道:“你們要射衝我這裡來!”
望見目達朵挽弓直對我的咽喉,我難以置信之下,手勢一滯,一支箭穿過絹帶縫隙,飛向前胸,霍去病顧不上替自己的馬擋箭,甩鞭替我打開,馬股上已經中了一箭,所幸傷勢不算重,反倒刺激得馬兒短時間內速度更快。
“玉兒!”他氣叫道。
我茫然地看向他,看到他的神色,立即醒悟:“對不起,再不會了。”
目達朵依舊一箭箭射來,我一下下擋開。她的面色平靜無波,箭法精準,我也冷靜清醒,動作迅捷。只是,只是……我不明白,那個在我身後叫我姐姐的人兒哪裡去了?這個草原上只有背叛嗎?
目達朵對身旁的人吩咐了幾聲,他身旁的人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聽命,不再只射我的馬,而是開始射我。
伊稚斜的身影出現在人羣中:“朵兒,你在幹什麼?”
目達朵手一顫,不敢回頭看伊稚斜,只叫道:“單于,我們活捉霍去病,可以威懾漢朝軍隊,激勵匈奴士氣,可這個女人沒有用,這樣做可以擾亂霍去病的心神,增加我們活捉他的機會。”
伊稚斜沒有說話,趙信叫道:“單于珍惜人才,想勸降霍去病,可霍去病的性格絕對不會歸順我們,如果單于想活捉霍去病,王妃的話很有道理。”
伊稚斜看着霍去病,思量了一瞬,頷首同意。
霍去病看我面色幾變,急問道:“他們在說什麼?”
我看看已經近在眼前的祁連山,強笑了笑:“我要賭一把了,如果我猜對了,我們也許能爭取到機會。”
霍去病點了一下頭:“但是不要幹蠢事,我不會接受,要活一塊兒活,要死一塊兒死。”
“知道!”我一手舞着絹帶,一手緩緩去解面紗,眼睛緊緊盯着目達朵,目達朵終於面色不再平靜,臉上掠過驚恐之色,手勢越發快,箭如流星般而來。看她的反應,我的猜測應該有很大可能正確。
面紗鬆開,飄揚在風中,我笑看向伊稚斜,他面色驟變,一聲斷喝:“住手!”弓箭立止,幾支來不及停的箭也失了準頭,軟綿綿地落在地上。
我一面笑向伊稚斜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一面暗暗拿箭刺向馬兒的屁股。他一臉茫然,怔怔發呆。我的馬兒已飛一般地急急竄向祁連山,霍去病緊隨身側。
伊稚斜望向目達朵:“朵兒,你看到了嗎?那……那是玉謹嗎?”
幾百人的隊伍追在我們身後,卻再沒有一個人射箭,目達朵叫道:“不……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單于,玉謹已經死了,如果真是玉謹,她不會這樣的。”
伊稚斜茫然地點點頭:“她應該恨我的,不會朝我笑的。”驀地衝着我大叫道:“玉謹,是你嗎?究竟是不是你?”
我嘻嘻笑着,側回頭嬌聲問:“你猜呢?”
趙信在馬上向伊稚斜彎身行了一禮,恭敬地說:“臣不知道這位姑娘究竟是誰,但那不重要。單于,我們要捉的是霍去病。”
伊稚斜悚然一驚,面色立整,瞬即恢復清明。我恨恨地盯了趙信一眼,我們若真有什麼事情,也一定要你陪葬。
伊稚斜望了眼祁連山,眼中寒意森森,下令道:“殺死霍去病者賞賜萬金。不要傷到那個女子。”
目達朵眼中的恨意剎那迸發,如烈火般燃燒着,看得我背脊一陣陣發涼。
“去病!”生死一線,再無時間多說,我和霍去病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齊齊翻身貼在馬腹,箭密集如雨一般地飛向霍去病。我已經盡全力用絹帶替他擋開一些,可轉瞬間他的馬已經被射得如刺蝟一般,悽聲哀鳴着軟倒向地。
馬兒倒地的剎那,霍去病抓着我的白絹,借我的馬力又向前衝了一段,一入山谷,他立即飛縱入樹叢間,挽弓搭箭,又是三箭連發,三匹馬滾倒在地。此時山勢向上,路徑漸窄,驟然跌倒的馬立即讓追在我身後的隊伍混亂。
我又打了一下馬,讓它加速,自己卻向側方一躍,迅速掩入林中。眼睛瞟到伊稚斜挽弓搭箭,驚懼地轉頭看向霍去病,濃密的樹蔭中,伊稚斜完全看不見霍去病,卻竟然只根據霍去病羽箭飛出的方向,就鎖定了霍去病的位置,連珠三箭,各取三處要害,霍去病已經盡力閃避,卻仍舊中了一箭。
我緊緊咬着嘴脣,一聲不敢發出,只快速上前挽住霍去病
,他笑搖搖頭,示意自己能走。我點下頭,藉助絹帶在林間飛縱,霍去病緊隨在我身後。我一面奔跑,一面低低呼哨了兩聲,待到山林中響起其他的狼嘯聲時,我的心終於放下一半,回頭細看向霍去病,他的衣袍上已經是一大片鮮紅的血色。
林間的狼嘯聲越來越大,整座山都回蕩着狼淒厲的長嘯,霍去病隨在我身後左拐右彎,跑到溪旁時,我停下看他的傷口,想替他把箭拔出,他道:“等一下。”說着趟過溪水,直到對岸,快速地跑了一段,又捂着傷口小心地沿着原路返回,跳進溪水中:“現在可以拔箭了。”
我先用絹布緊緊地繫住他的胳膊,一咬牙,飛快地拔出箭。鮮血濺出,落在溪水中,很快就隨着水流,消失不見。霍去病談笑如常,指點我如何包紮傷口,儘量止血又不影響行動。
我也算時常見鮮血的人,可看到他的血如此飛落,卻覺得腦子發暈,手發軟。不願讓他在這種狀況下還安慰我,只能力求面色淡然,手勢穩定,一句話不說地替他包紮好傷口。
爲了隱去兩人的氣味,我們趟着溪水,逆流而上。
因爲伊稚斜勁力很大,傷口較深,包紮後,血雖然流得慢了,卻仍舊沒有止住,霍去病面上雖然若無其事,可臉色越來越白。我看了看四周的地勢:“天已快黑,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他點了下頭。
一道黑影驀然躥出,我驚得立即擋在了霍去病身前,霍去病又一個閃身護住了我,兩人都是一般心思,唯恐對方受到傷害。
待看清是狼兄,我輕呼一聲,喜得撲了上去。
狼兄領着我們又行了一段路,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瀑布前,他回頭輕叫一聲,跳入瀑布中消失不見。
我牽着霍去病也躍進瀑布,沒有想到一道水簾之後竟然別有洞天,雖然洞裡很潮溼,可的確是藏身的好地方。一般人絕難想到瀑布後還有個如此隱秘的洞,水又隔斷了氣味,即使有獵狗也不怕。
我揀了塊高處的地方,讓霍去病坐下,仔細看了會兒他的胳膊,轉身想走:“這附近應該有止血的藥草,我去尋一下。”
他立即拉住我:“這點兒傷勢我還撐得住,伊稚斜對我志在必得,雖然有狼替你嚇唬和阻擋他們,可畜生畢竟鬥不過訓練有素的軍人,我們現在還沒有甩脫他們……”
我捂住了他的嘴:“正因爲我們還沒有甩掉他們,所以才更要替你止血,再這麼流下去,難道你想讓我揹着你逃命?做將軍的人難道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嗎?”他盯着我一句話不說,我笑道:“我帶狼兄一塊兒去,不會有事的。”
他把弓箭遞給我:“你會射箭嗎?”
我本想拒絕,可爲了讓他放心一些,伸手接過:“會用。”
清風明月,溪水潺潺,蟲鳴陣陣。一個美麗祥和的夏日夜晚,似乎沒有任何危險。
狼兄迅捷地在山石草木間遊走,我跟在他身後也是蹦來跳去,隨手摘着能吃的果子,最後還是狼兄的目力比我好,先發現了長在崖壁間的療傷草。其實我也不知道這草究竟叫什麼名字,因爲狼兒受了傷總會尋它來替自己治傷,所以我就隨口給它起名字叫療傷草。
一邊咬着果子,一邊急匆匆地往回跑,人還未到瀑布前,狼兄一聲低鳴,擋在我身前,幾條大黑狗和狼兄對峙着。
伊稚斜和目達朵一前一後從樹叢中緩緩走出。我們隔着黑狗和狼兄凝視着彼此,我的眼睛刻意地先望望後面,再望望四周,似乎是想確定他們究竟有多少人,其實只是確定他們有沒有留意到瀑布。
伊稚斜望着我一聲不吭,目達朵問道:“霍去病呢?”
我把手中吃完的果子丟進樹叢:“爲了擾亂你們的注意,我們分開走了。”
目達朵看向伊稚斜,伊稚斜盯着我的眼睛,目達朵的臉色漸漸蒼白,伊稚斜聲音輕軟,似乎怕聲音一大就會嚇跑了我一般:“你是玉謹嗎?”
隔着多年的時間,他似乎變化不大,依舊是匈奴中最英俊的男子,可我已經不是那個滿心滿眼盯着他看的女孩。我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不是。”
目達朵似乎鬆了口氣,伊稚斜想上前,狼兄警告地一聲嘶鳴,山谷中響起其他狼嘯聲,那幾條狗雖然很懼怕,卻頑強地吠叫着。
我惱恨下,氣踢了狼兄一腳,也叫了一聲,山谷中的狼叫又迅速平息。原本隔着瀑布的聲音,霍去病不見得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可大笨狼,你這麼一叫,霍去病肯定已經聽見了。
伊稚斜一小步一小步,輕輕地向我走來,我的話是對着霍去病說的,卻衝着伊稚斜大叫:“不許過來,你要過來,我就立即……立即……”我隨手抽了支箭對着自己心口:“不要活了。”
伊稚斜忙退了幾步,微帶着喜悅說:“你是玉謹。”
我看了眼目達朵,問道:“伊稚斜,我是不是玉謹,很重要嗎?我是玉謹,你又能如何?”
他有些茫然,喃喃道:“你還活着,你居然真的活着。”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似乎在再次確認我是真的活着:“可你不恨我?”
我笑道:“我已經說了我不是玉謹,玉謹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和你沒有關係,你想抓的是霍去病,如果你還是那個曾經豪氣干雲的左谷蠡王,就請不要爲難我一個女子,放我走!”
伊稚斜說的是匈奴話,我卻一直只用漢語回答他的話,讓霍去病能明白,我正在設法脫身,不要輕舉妄動。
伊稚斜微仰頭,凝視着天空的半彎月,目達朵癡癡地看着他,眼中滿是淚水,卻咬着脣,硬是不讓淚水掉下。
伊稚斜的袍袖衣角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一起一俯間落下的都是蕭索。他微笑着對月亮說:“玉謹,我寧可你一見我就要打要殺,寧可你滿是恨意地看着我,至少證明我一直在你心中,你從沒有忘記過我,可是……可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你看我竟然一如看一個陌生人。”
他低頭看向我的眼睛:“不管在什麼場合,不管是匈奴帝國的君王單于,還是未來的君王太子,當其他人都只留意他們時,你的眼睛卻只盯着我看,滿是敬佩,滿是信賴,你的年紀雖小,可眼睛裡卻好像什麼都懂,我的難過、我的隱忍、我的焦慮,都落在你的眼睛裡,你會爲我喜,也會爲我愁,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嗎?”
我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看向目達朵:“也許以前的玉謹的確如此看你,可現在只有另一個人這樣看你了。她眼睛裡的東西和當年的玉謹不一樣,可她也是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你。”
伊稚斜側頭看向目達朵,目達
朵再也沒有忍住,淚水漣漣而下,低着頭急急擦淚。伊稚斜怔了一瞬,臉上諸般神色複雜,掏出一條絹帕塞進目達朵手中。
伊稚斜忽地道:“玉謹,既然你不恨我了,就跟我回去。”
我笑着用匈奴話道:“除非我死,你若想帶一具屍體回去,請便!”轉而又用漢語道:“伊稚斜,我阿爹是漢人,他爲了讓我做一個純粹的漢人,連匈奴的文字都沒有教我,你該知道他一直想帶我回漢朝的,我現在在漢朝過得很好,不要逼迫我,如果你真有些許內疚的話。”
伊稚斜問:“霍去病就這麼丟下你走了嗎?你……你嫁給他了嗎?算了,這不重要,匈奴人不在乎這些。”
我帶着氣,怒道:“他是丟下我了,他中了你一箭,行動已經不便利,他不想牽累我,騙我說他走不動,要我去尋東西給他吃,結果我回轉時,他已經不見了。”我咬着脣,眼中含着淚,面上卻強笑着說:“不要讓我找到他,否則我一定再刺他一箭。”
這番話半真半假,似乎也符合霍去病和我的性子,伊稚斜顯然已經相信,他沉默了會兒,一步步向我走來,絲毫不理會狼兄的警告:“玉謹,跟我回去。”
他的眼神堅定不移,我一時方寸大亂,倉皇下舉箭對着他:“不要過來,我絕對不會跟你回去。”
他笑着搖搖頭,輕柔地問:“玉謹,你要用我教你的箭術來射我嗎?還記得你小時候,你坐在我的馬前,我握着你的手教你射箭……”
他一面說着,一面步子絲毫不慢地向我走來,毫不理會我手中的箭,幾條狗團團圍住狼兄,我手抖着,用匈奴話叫道:“站住,我不會跟你回去,不會……”聽到狼兄的叫聲,告訴我霍去病正在接近我們,我心中一急,腦中還沒有想清楚,箭已飛射而出。
我驚恐地看着飛出去的箭,伊稚斜眼中全是悲傷和不能相信。
目達朵飛身撲出,一聲嬌呼,軟軟地倒在地上,羽箭釘在她的胸上,霎時胸前已經紅了一片。我雙手抖着,全身無力地跪倒在地,伊稚斜愣了一瞬,好似才真正明白髮生了什麼,幾步上前抱起了目達朵。
我一步步挪到他們身旁:“對不起,目達朵,我……”我的聲音顫得說不下去,我們怎麼會自相殘殺呢?忽地伸手狠打向伊稚斜,以他的身手,居然沒有避開我,任由我的拳頭巴掌落在他的身上:“都是你,你爲什麼總要做這樣的事情?總是逼得我們不能好好活着?爲什麼不能放過我阿爹?爲什麼不能放過我?現在又因爲你,目達朵和我姐妹反目……”
伊稚斜對我的話聽而不聞,低着頭只是查看目達朵的傷口。
目達朵喘了幾口氣,望着我道:“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恨你,其實不關你的事情,我還僱了西域人去長安城……”
我搖頭再搖頭:“不是你的錯,有錯也全是伊稚斜的錯。”
目達朵顆顆淚珠如斷線珍珠,紛紛而落:“不怪他,是我自己,他寵愛我只因爲我的性子像你,他又對你滿是愧疚,我卻不甘心,都是我的錯……”
伊稚斜輕輕捂住目達朵的嘴:“不要說話了,玉謹沒說錯,是我錯了。”口中打了幾個呼哨,抱起目達朵就走:“朵兒,你不會死的,我一定能讓你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就我們兩個人去碎葉湖玩嗎?等你好了,我們立即去。”
伊稚斜轉身間,視線看向我,彷彿有千言萬語未出口。目達朵握着他的胳膊,咳嗽着:“真……的嗎?我的身子好冷,好冷……單于,你不要再逼姐姐……”
伊稚斜低頭看向目達朵:“真的,我立即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
他抱着目達朵漸行漸遠,隱入叢林前,他又回頭看向我,卻只聞目達朵猛然一陣咳嗽,血似乎流得更多,他再不敢遲疑,加快步子,轉瞬間,人已消失在鬱鬱蔥蔥的樹林中。
冷月悽風下,只有我怔怔地看着他們消失的地方。
霍去病從身後攬住我:“只要救治及時,她肯定能活下去,她雖然血流得多,可那一箭並沒有射中要害,況且你射箭時心中沒有殺意,手勢又不穩,她中箭不會太深。”
流血?我立即清醒,四處望了一眼,急急拽着他躲回洞中,把懷中的果子遞給他,然後幫他上藥。
霍去病道:“把你的衣服撕一片下來,招一隻狼系在它的身上,然後讓它從你剛纔站過的地方開始跑。伊稚斜顧及那個女子的情緒,暫時顧不上你,但他肯定會立即命人轉回來追你。我們索性按兵不動,在這裡再躲兩三日,等他們把這一片全部搜查完後再走。”
我忙依照他的話去做。
療傷草不負所望,看到他不再流血,我心中稍安,又想起了剛纔的事情:“目達朵真的不會有事嗎?”
霍去病笑攬住我:“堂堂匈奴帝國的單于難道還救不回一個女子?肯定沒事的。你是關心則亂,你仔細想想剛纔的情形,不覺得那個女子的表現很有些意思嗎?居然短短一瞬間就因勢利導,活用了苦肉計,這樣的人精哪裡能那麼容易死?”
我沉默了半晌後,往他懷裡靠了靠:“對不起,我們應該祭拜完我阿爹就走的,我不該一時性起,動了貪玩的心思,惹來這麼多麻煩。”
霍去病輕撫着我的臉頰,笑道:“對不起的是我纔對,夫人要玩,我沒有護好駕,反倒讓夫人受驚。等我把匈奴趕出漠南,把漠南全部變成大漢的天下,你以後愛怎麼玩,都不會有人驚擾。”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咬下去,他齜牙咧嘴地呼痛,我悻悻地道:“不許你再叫我夫人。”
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娘子?”我作勢要再咬,他忙道:“玉兒,叫玉兒。”我瞪了他一眼,臉靠在他的手上笑起來,笑聲未斷,眼淚卻嘩啦啦地流下來。
他一言未發,只輕柔地順着我的頭髮。
我喃喃道:“去病,你應該知道於單是誰吧?我阿爹是他的先生,我不是阿爹的親生女兒,是被他從狼羣中撿回去的,當時我還不樂意……我第一次見伊稚斜時,他……”
第一次講述自己的過去,說到高興時,依舊會傻傻地笑,說到傷心處,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
自從初聞阿爹死訊,我大哭過一場後,一直再沒有爲過去掉過眼淚。總怕自己不夠堅強,怕眼淚一落,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就會全部消失,裝作自己再不傷心地生活。今日卻不再怕,毫不顧忌地笑着、哭着,只因爲知道有他在,一切的傷痛都是過去,不管發生什麼,他都會在我身邊。
絮絮的講述聲中,究竟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也完全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