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不用買良田,
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
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
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
書中自有顏如玉。
男兒若遂平生志,
六經勤向窗前讀。
一千年前,有個叫趙恆的皇帝作了首《勸學詩》,遂讓黃金屋和顏如玉與書籍緊密相聯。平心而論,此詩並無多少文采,然而一則道理淺顯易懂,二則權力崇拜,皇帝嘛,天下至尊,再平庸的詩也自有一幫馬屁精替其傳揚,千傳萬傳,傳成了至理名言。
唰,唰,唰,蘇樂藤在翻書。作爲一名歷史老書蟲,他看的是史書:《四衛拉特史》。書房外傳來了電視機的聲音,新聞主持人抑揚頓挫地念着,又是某地多少羊云云。沒法子,這年頭出行難、經濟難、腰包自然也難。何以解憂,唯有讀書!
蘇樂藤的父親是風雅之人,植物中獨愛藤,所以給兒子起了這名。兒子卻覺得老父親名字沒起好,“蘇樂藤”,諧音“輸了疼”,難怪這些年篳路藍縷,卻一事無成。唉!名字不吉利啊!
他扶了扶沉重得似要往下掉的眼鏡,全神貫注地看書,很快地,便被一段神話吸引。
“從前有一個人夢見印度那蘭扎那河上飛來三十二隻天鵝,有人將中間的天鵝用套索捉住,據說這對佛及本人都能造福。同時他又夢見木龍年仲秋,天女和龍子結婚,十個月後生下一個兒子。不久,母親飛走了,父親把兒子掛在一棵像弓形管子的樹下,樹瘤流出樹汁滳在嬰兒嘴裡,像母乳一樣哺養他,旁邊有一鴞在守護。人們找到了這個嬰兒,取姓爲綽羅斯(蒙語意爲‘漏管’),取名爲‘孛罕’”。
綽羅斯一族既然是天女和龍子的後代,自然是極威猛的。孛罕的後人分爲兩部,一名準噶爾、一名杜爾伯特,皆是衛拉特蒙古(“瓦剌”、“厄魯特”、“漠西蒙古”)赫赫有名的大部落。
看着書,蘇樂藤的思緒飛到了那個傳奇的部落:準噶爾的身上。
從孛罕到烏林臺巴達、浩海達裕、巴圖拉、脫歡、也先,部落首領個個皆是元朝的權臣。那也先尤其厲害,先是在土木堡之役俘虜了明英宗,後來又幾乎殺絕了黃金家族的男丁(“殺元裔幾盡”),自立爲“大元天聖可汗”,建年號“天元”。滿清建立後,強大的準噶爾部一直是滿人的夢魘,以致於乾隆皇帝下詔曰:“此等賊人,斷不宜稍示姑息,惟老幼羸弱之人,或可酌量存留,另籌安插??”此詔一下,幾乎屠盡部落裡的青壯。
“噶爾丹~噶爾丹~”
蘇樂藤被史書的蒼涼感動,情不自禁地喃喃低喚着那個傳奇英雄的名字,進入了夢鄉。
夢醒後,他發覺自己變成了一砣嫩肉,浸泡在一個黑乎乎見不着一絲光亮的水池子裡。
“我的老天爺!”
靈魂深處閃過一聲哀嘆,蘇樂藤用力踢出小嫩腿,觸碰到一個柔軟的存在。
“臺吉,孩兒在踢我”,裕勒都斯草原(今新疆巴音布魯克草原)的大帳內,美麗的妣吉(明代對蒙古臺吉之妻的音譯,源於漢語“妃子”)蘇布得嬌羞地對輝特部大臺吉伊克明安·諾木達萊說道。
“是嘛,我聽聽”,二十多歲的諾木達萊一臉欣喜地用耳朵貼上了妻子的腹部。沒法不激動,這可是他的長子!
對,長子,一定得是兒子!
作爲輝特部的部長,
沒有繼承人會導致人心不穩。他已經年過二十,別人在這個年齡,早已兒子下地跑了,可妻子卻遲遲生不出兒子,部落裡難免有人風言風語,“妣吉生不出兒子,是因爲臺吉受到了天神的詛咒”這樣的流言滿天飛。諾木達萊很懷疑這些流言是自己的兩個弟弟諾顏烏巴什、布顏布爾罕所爲,卻沒有證據,治不了他倆的罪。
“真的,孩兒真的在動呢,我感覺到了!”諾木達萊發出爽朗的笑聲,在妻子的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蘇布得,你的名字叫珍珠,佛祖一定會保佑純潔的珍珠!”
“臺吉,這一次我一定爲您生個兒子!”蘇布得的聲音柔柔的,卻堅定無比。
他倆的聲音,傳到了腹內小嫩肉的耳中。雖然聽不懂蒙古語,但畢竟是這一世的爹孃,通過臍帶相連的血濃於水的感覺,令蘇樂藤感到十分的溫馨。
他終於搞清楚了自己的狀態,穿越了!竟然穿越成了胎兒!孃的,書中真的啥都有,包括時空穿梭!
??
諾木達萊臺吉之所以肯定這一胎是兒子, 是因爲他得到了格魯派上師東科爾·滿珠習禮·呼圖克圖的祝福。這位上師是奉拉薩的指令來衛拉特蒙古傳教的,佛法高深,到處爲人們講解白經。他到來後,衛拉特四大部:和碩特、土爾扈特、準噶爾、杜爾伯特,紛紛由原來的信薩滿改爲信格魯。作爲杜爾伯特部附庸的輝特部也不例外,信得很虔誠。爲了確保生兒子,諾木達萊向上師佈施了五百隻牲畜。
去年,衛拉特盟主拜巴噶斯汗聽了上師的講經後,感到世界都是虛幻的,自己也生命無常,因而決心出家當陀音(貴族出身的上師)
消息傳開後,衛拉特各部的臺吉們擔心壞了:如今咱們東有喀爾喀蒙古、南有東察合臺汗國、西有哈薩克、北有斡羅斯,四面皆敵。您身爲大汗,怎麼能出家?開玩笑呢!
他們都說,衛拉特的馬鞭在拜巴噶斯手中。意思是說,他們還需要拜巴噶斯的領導。於是,衆人向東科爾·滿珠習禮·呼圖克圖上師求教:是一個人當陀音福大,還是我們各出一個兒子當陀音福大?上師回答道:衆人當陀音福大。
於是,杜爾伯特部的達萊臺什,準噶爾部的哈喇忽拉、楚琥爾,土爾扈特部的和鄂爾勒克、羅卜藏,和碩特部的昆都侖烏巴什各出了一個兒子當陀音。拜巴噶斯當時還沒有親生的兒子,便收養和碩特桑噶斯家族巴巴汗第五子爲義子,讓他出家當陀音,受戒法名納木喀佳木措。此人後來獲得土謝圖汗賜予的“咱雅班第達”稱號(梵文音譯,咱雅爲勝利者,班第達爲精通五明之學的高僧),從此開啓傳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