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闊臺汗一連三天接見各國來的使者,晚上又爲安撫諸王、諾顏,連日飲酒,醉得頭暈腦脹,便一直睡在木哥帳中,如此下來一連十餘日忙於朝政,大哈敦脫列哥娜大帳雖離汗帳很近,可一直未有去過。這日辦完了公事,心中悵然有所思,就帶着怯薛出了汗帳。
脫列哥娜那日同窩闊臺汗再回曲雕阿蘭,見丈夫登上汗位,自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連日來,一直盼望大汗到她大帳來。可聽說窩闊臺汗每日睡在木哥帳中,心中怎能不煩悶,這日正躺在大帳中想心事。帳外的侍女們忽見數百名執長刀,手握弓箭的怯薛軍將大帳圍住,嚇了一跳,見塔思陪着窩闊臺大汗走着過來,忙進帳稟報道:“稟大哈敦,大汗來了!”
脫列哥娜慌忙起身,披上長袍,取了頂風帽戴在頭上,迎出帳外,嬌滴滴地道:“臣妾接駕來遲,請大汗恕罪!”
窩闊臺汗多日未見脫列哥娜,見她跪在帳外,低眉順眼,目光中含着無限溫情,臉上抹着淡淡的胭脂,穿一身水粉織金錦袍,袍右底襟和下襬及袖口用戴王冠人面獅身織錦嵌邊,頭上戴一頂家常織錦風帽,穿着一雙水粉色的雲頭靴。雖年近四十的人卻依然豔若桃花一般,忙上前用手將她扶起,親手替她提起長得曳地的袍襟,臉上露出一絲愛意。俗話說久別勝新婚,想起來也是一番生死離別,心中產生愛憐,攙着脫列哥娜,一同進了大帳。
大帳已經裝飾一新,帳內用黃色的天鵝絨作襯帳,紅色的地氈。懸着流蘇月洞門的牀榻上,放着蘇州產的龍鳳呈祥緞被,牀榻邊有一長桌,上有一銅鏡,一個銀燭臺上插着一枝紅色蠟燭。
窩闊臺汗頓覺神清氣爽,伸手將脫列哥娜抱在榻上,攬在懷中,胡亂地在脫列哥娜臉上,眼睛上親吻着,脫列哥娜先是默默地閉着眼睛享受大汗的愛撫,可猛地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忽鄰勒臺所發生的事,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鼻子一酸,淚珠止不住涌了出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窩闊臺汗平素最不喜女人的眼淚,經過這些日子的折磨,知道脫列哥娜這些天過得不易,攬住她的香肩,說道:“哈敦,我已是大汗了,你應該高興呀?”
“大汗你還能想到這個家,我是高興地哭呀!大汗回曲雕阿蘭多日,沒問過我這些天過的是什麼日子,可我卻聽說大汗得了新寵,已經樂不思蜀了,真怕你會忘記我了。”脫列哥娜說着用手蒙着臉,抽搭地哭出聲來。
“唉,你怎麼也吃起醋來了。”窩闊臺汗這些天忙碌得手忙腳亂,也忘了該及早安撫自己的髮妻,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如何勸說纔好。
脫列哥娜見他有些尷尬,藉機訴苦道:“你們男人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忘一個,我並不爭這個。可我這一個月苦得很,一天當一年過,多想同大汗嘮一嘮,可你當上了大汗,竟忘了我,忘了我呀……”說着脫列哥娜眼淚又流了下來,臉上的胭脂順着淚水淌下。窩闊臺汗也有些動容,用手爲脫列哥娜抹過臉上的淚水,貼着脫列哥娜的耳邊,悄聲說道:
“愛妃,我是愛過好多的女人,可沒有人能在關鍵時刻代替你,所以朕加封你爲大哈敦嗎?她們誰的位子也超不過你。這些日子,苦了你了,累了你了,爲了我,你擔了太重的擔子,我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女人能夠承擔得起的,但你能擔起來,我也信得過你,事實上你就做得很好!只是這些天朕的事多,沒有時間理會你的心情,今天朕這不是來了,有什麼話,你可以敞開對朕說嗎。”
脫列哥娜仍止不住抽泣,按說她這些天的苦楚,也不是幾句話能說開的,生離死別,拼死掙扎,一個女人摟着那焦糊的死屍,她不知死不知怕,不知睡不知醒,那是什麼日子呀,想到這,嚶嚶地哭着道:“我對你說,這些天,我就想對你說說話,可你卻不回來,天天躺在別人牀上,我只有自己哭,可你知道嗎?你不知道,你當上大汗,光沉浸在高興中,可你不知道埋在我心裡的委屈有多深呀!在忽鄰勒臺大會上,有人要向我使刀子,有人罵我是瘋了心,可我不知害怕!沒了王爺,我誰都不怕!爲了我的王爺,爲了兒孫們,砍頭坐牢,我都不在乎……可大汗回來了,我卻怕失去了大汗,這幾天,臣妾,真怕呀!”
“好了,我的大哈敦,永遠不會有人奪走朕的!”窩闊臺汗也有些後悔,他從牀邊取了一個羅帕,送上去。
“唉!有大汗這句話,我知足了。”脫列哥娜一邊啜泣,一邊接過窩闊臺汗遞過的羅帕,擦乾了淚水,說:“我這個人是傻,多少天我一直淚水洗面,你看我的眼睛哭成了爛杏子,眼角邊都爛了,你出了事,人未回來,我還有個盼頭,可你弄個死道人,騙得我失去了主心骨,讓我伴着他心如死灰,大汗,你開的玩笑太大了吧,你爲什麼不派個人通知我一聲?”脫列哥娜心中防線又徹底崩潰了,大聲地哭起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地撲簌簌落了下來。
窩闊臺汗心中也感到一陣酸楚,咬了咬牙,強忍住淚水,說:“哥娜,這話那天朕說過,當時有人要暗算我,人在暗處,我在明處,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只有讓你信以爲真,才能讓他人相信,只有這樣才能騙過老四。這出雙簧戲,有一方演不好,都會給我增添危險,因而讓你替朕吃了太多的苦頭。”
“苦吃得再大,我也不怕,可我擔不起那樣的重擔呀。我們的兒子,在這些如狼似虎的諸王、諾顏面前被擠壓得不成樣子,連察合臺二哥也改變不了局面。你那壞了心肝的四弟,視我如無物,連阿剌海、鎮國也合起手欺負臣妾,也遂皇太后只說了句公道話,竟落了個沒命的下場,如果你真出了事,我們母子還不知能不能逃過這一場殺戮呀……”
“朕也不是那樣容易死的,長生天不許我死,現在怎麼樣,我讓老四他自己挖洞自己鑽。至於阿剌海和鎮國,朕聽說拖雷曾答應將河西地賞他,他們自然偏向着老四。”
“大汗不能便宜了鎮國和阿剌海。”
“算啦,只要他們不繼續做壞事,還畢竟是朕的親人嗎!”
“別人可以不處理,該把老四拖雷抓起來!”脫列哥娜噙淚泣道。
“他是砧板上的肉,急什麼?”
“大汗,這事不能不急,”脫列哥娜抹了一把眼淚,憤憤不平地道:“眼下是個機會,大汗剛歸,衆人均懼,是殺拖雷的大好時機。時間一長,大汗想殺他,求情人必多,大汗就是有刀也殺不了他……”
“說句心裡話,是朕……不想殺他。”窩闊臺汗搖搖頭道。
“爲什麼?就因他是你的一奶同胞的弟弟?”
“對,朕不能剛即位,就擔個殺親弟弟的罪名,況且朕不想在黃金家族茂盛的大樹上砍一刀哇。”
“可老四砍了你那麼多刀,那樣多的侍衛跟着你被殺,也遂額娘也死了,爲什麼你就不能還他一刀?”
“一家人冤冤相報,朕擔心百年之後呀。”
“大汗姿態高,可多麼高地姿態也感動不了老四的鐵石之心!”
“當年哲別用箭射傷了朕的父汗,父汗俘虜了他,不僅沒殺他,還重用了他,後來成爲汗國的大將。拖雷是朕的幼弟,朕不信就不能改變他……他就是塊木頭圪撻,朕也有辦法讓他長出枝葉來。”
“留下禍根,難道你就不怕禍根會發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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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黃金家族的興旺,朕不能辜負父汗的囑託。”
“他早晚還會鬧出亂子的……”脫列哥娜眼中竄火,她對丈夫的態度很不滿。
“算了,別說老四的事了,你看朕給你帶來了什麼?”窩闊臺汗笑着望着她。
幾個內府供御衣的速古兒赤,擡着幾個木箱進來,一個速古兒赤跪下道:“大哈敦,這是奴才奉大汗之命爲哈敦趕製的袍服,請哈敦過目。”
“箱子放到帳內,你們下去吧。”窩闊臺汗命令道。
脫列哥娜打開箱籠,只見箱內是幾套嶄新的金錦袍子,雲肩,紅色靴子,還有一頂用大紅珠子串起的金固姑冠……”
脫列哥娜含情脈脈瞟了窩闊臺汗一眼,略含幾分興奮道:“大汗,臣妾的衣袍已夠多的了,你還要送我這些袍服做什麼?”
“你是朕的大哈敦,自然要打扮得比任何人都漂亮,貴重,今後重大朝會,朕還要帶你上朝聽政。在這汗國中,沒人敢不尊重你,朕會讓你在今後的日子裡,把那些日子受的苦都補回來。”
脫列哥娜小心翼翼地將那頂固姑冠戴在頭上,走到鏡子旁,鏡子中立刻現出她美麗的容顏和那頂寶光寶器的帽子。她高興地將頭靠在窩闊臺汗的肩頭,親暱地叫道:“大汗,今天太高興了,我要與大汗同飲勝利酒!”
“來人,上酒!”
紅燭高燒,錦帳生春,樂聲悠揚,侍女在玉案擺上各種菜餚,脫列哥娜飄飄站起,嬌羞滿面地爲窩闊臺汗斟了酒,說道:“臣妾爲大汗賀喜!”
窩闊臺汗舉起了酒杯道:“我的大哈敦,今天果真有喜,朕還未說,你可知有什麼喜事?”
“臣妾不知?”
窩闊臺汗哈哈大笑道:“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是朕把你搶進朕的大帳,也是朕與愛妃成親的日子呀!”
“臣妾都快忘了,忘了……”脫列哥娜滿臉羞紅將一大杯馬奶酒舉起,笑着與窩闊臺汗一乾而盡。
“可朕沒有忘,”窩闊臺汗一邊飲酒,一邊順手將脫列哥娜抱在懷中,吻着她,道:“二十五年前的今天,篾兒乞部部長脫黑脫阿之子忽都正要舉行新婚典禮,所有的人都在參加慶祝,我父汗就趁這一夜,帶兵攻打篾兒乞部,就是那天我奪得了還沒過新婚之夜的你,那時你剛十六歲,三天後,我的父母和奶奶一起爲我們舉行了結婚慶典。”
“可在結婚的前三天,你就佔有了我的身子。”脫列哥娜撇着嘴道,斜着眼,嘲笑着窩闊臺。
“朕不先下了手,難說二哥會不下手,”窩闊臺汗回憶道:“當時,你是被我和二哥從新婚大帳中搶到,二哥說這女人很美,可戰俘要得父汗有話才能分。我說:‘二哥,這個女人我要了,’二哥說:‘父汗會生氣的!’我說:‘出了事讓父汗處罰我吧!’我衝進大帳,佔有了你,那天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接觸女人!”
“可現在你不知佔有了多少女人,我老了,再不是當年那個漂亮的女孩了……”脫列哥娜傷心地道。
“不,你永遠是我的驕傲,你爲我生了二個兒子。如果不是這樣,朕怎麼會在這樣忙碌的日子裡,還惦記着你,讓人爲你製作袍服,打造一個世界上最貴重的固姑冠,並選擇了這樣的日子,給你個驚喜呢。”
“謝謝大汗,臣妾多想還原成當年的樣子,讓大汗像過去一樣喜歡我。”
窩闊臺汗興致勃勃要將脫列哥娜抱到榻上,忽然外面有人來報:“大汗,阿兒渾說有重要情報,求見大汗。”
“這時會有什麼情報,這樣神神秘秘的?”窩闊臺汗因受到打擾有些不高興。
“一定是者臺家有了新線索,大汗還是見見他吧!”脫列哥娜站起身,推了窩闊臺一下。
窩闊臺汗回身對侍衛命令道:“叫他進來吧。”
阿兒渾進來跪下,望着大汗道:“奴才奉主子之命監視者臺家,發現巴剌借悼念者臺之機,偷偷摸摸鑽進了阿特爾的帳篷。事後,巴剌又去了四王府,一定是有什麼秘密的事向四王爺稟報了。巴剌暗中串聯,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奴才覺得事體重大,因此特來稟報……”
脫列哥娜陰沉着臉,說:“大汗,阿兒渾說的情況很重要,這個案子不能再等了,如果讓老四商量好,他們也許會殺了阿特爾和斯勤,老四再連巴剌也殺了,那事情可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
窩闊臺汗聽了脫列哥娜的話,點了點頭,轉過身,對塔思道:“阿兒渾提供的情況很重要,你派人去將察合臺、鐵木格,再叫上胡土虎,到朕的大帳來,朕有大事同他們商量!”
“扎——”阿兒渾答應着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