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冤家路窄,事有巧合吧,舉行宴會的塔塔兒人,正是九年前與也速該作戰的那個氏族。其中有幾個年長的人曾經見過也速該,並親眼見到也速該把兀格等人捉去。
他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昔日的仇敵,經過一番密議之後,塔塔兒人佯作歡迎,暗中在馬奶酒中放下毒藥。這是一種慢性毒藥,飲下之時並不立即生效,須隔一段時間才能發作。
也速該酒酣起身告辭,上馬回家,行至半途,漸覺腹中隱隱作痛,三天後剛一到家,藥性愈烈,他已明白受塔塔兒人所害,但後悔莫及,遂找來察剌合老人之子蒙力克,對他說道:“我的兒子們幼小,我去爲鐵木真求親,回來的路上被塔塔兒人毒害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長了,留下孤兒寡母,請你多多關照。我那妻子訶額侖是你的寡嫂,將來有什麼困難還求你幫忙。眼下,請你趕快到弘吉剌部去,將鐵木真帶回來。”也速該說完,就含恨死去了。
蒙力克按照也速該的臨終遺囑,立即動身前往德薛禪家去領鐵木真。這位蒙力克年齡雖不大,卻具有草原獵人所特有的謹慎與細心。他懂得辦事要三思而後行,在途中他心裡想道:“若是說出也速該被害之事來,他不放鐵木真回來怎麼辦?凡事多長個心眼吧!”
於是蒙力克機靈地對德薛禪說道:“我家老爺想念鐵木真心情太切,讓他回家過一陣子再回來吧?”老人不好阻攔,只得放行,蒙力克遂領着鐵木真日夜往家裡趕路。快到家時,蒙力克纔將其父遇害情形細說於鐵木真聽,並將也速該在臨終前囑咐兒子長大以後,要向塔塔兒人討還血債,爲父報仇的話轉告他。
小小年紀的鐵木真聽後痛哭失聲,他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爲了他的親事,竟在年富力強的英壯之年遭人暗算。
從此以後,愛和恨的種子已在鐵木真心中生根、發芽,使他認識到了解人、識別人的重要性,這對他以後的成長髮生了重大影響。
鐵木真與蒙力克回到家裡時,母子二人擁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來,也速該的第二個妻子速赤與孩子們也都圍着他們在哭泣。
也速該遇難之後,族內人反應很冷淡,孤兒寡母的哭聲與眼淚,並沒有喚起他們的同情,沒有人來撫慰他們。
彷彿一下子長大了許多的鐵木真,跪在母親的腳下,哭着立下誓言:“無論前途多艱險,我一定克服一切困難,披荊斬棘,矢志不渝,把自己鍛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用自己的雙手和智慧,誓殺父祖輩的世代仇人——塔塔兒人和金人!”
聽了鐵木真的誓言,訶額侖走上前去,扶起兒子,緊緊地摟住鐵木真,堅定地說道:“鷹的兒子不會變成山雀,光孕育出來的後代也不會成爲氓賊,你是天狼星轉世,一定要成爲全蒙的首領,各部的汗王!”
聽了母親的話,鐵木真及其弟弟們,一齊上前伸出手來,簇擁在訶額侖周圍。他們知道面臨的形勢很嚴峻。
也速該生前憑着他的威望和自己的力量,把同族的許多氏族部落團結起來,集合在乞顏氏的旗幟下面。特別是泰赤烏氏中的諸頭目,都擁立他爲指揮征戰和狩獵的首領,只是沒有被推舉爲全蒙古人的汗王。
當時沒有爭奪到指揮權的蒙古貴族,對也速該便懷有忌恨之心,只是由於當時沒有實力來反抗他,便在心頭種下仇恨和報復的種子。如今機會來了,也速該一死,長子鐵木真年紀弱小,該是報復這孤兒寡母的時候了。
泰赤烏部中的兩個首領塔兒忽臺和脫朵延吉兒帖,經過多次密商,決定藉機會奪取也速該生前乞顏部的部衆、牛羊等牲畜,完全拋棄鐵木真母子。
就在也速該死後的第二年春天,時間僅僅過了幾個月,死者屍骨未寒,生者淚痕未乾,本族內部就出現了衆叛親離的局面。
這一天,蒙古部舉行祭祖典禮時,主持祭祀的是泰赤烏氏的兩個長輩,俺巴孩汗的兩個夫人斡兒伯和莎合臺。
依照蒙古習慣,祭祀之後,那些供品要分給所有的同族人,即使沒有參加儀式的人,也有權獲得應有的一份。那些供品被稱爲“祚物、餘祚、供酒”,包括牛羊馬肉、馬奶等。當時的蒙古人信神敬祖,祭祀祖先對他們來說,是件大事,誰分不到祭祀的供品,就等於不承認他是蒙古的同族人,等於被開除了族籍,可見分得供品相當重要。
由於主持祭祀的兩個夫人早與泰赤烏部的兩個首領塔兒忽臺與脫朵延吉兒帖商議妥當,有意不通知訶額侖,故意不分給她們母子供品。訶額侖以爲這是奇恥大辱,便向兩位主持祭祀的夫人質問道:“你們好沒道理!也速該死了,難道他的兒子們長不大了?先人的肉祚分了,爲什麼不分給我們一份?”
聽了訶額侖的問話,兩位夫人惱羞成怒:“你們母子遇飯就吃、遇水就喝,祭祀祖先卻遲遲不到,難道還要我們去邀請你們?非給你們供品不可麼?你們眼裡既然沒有祖先,何必還要分享祭祖的供呢?”訶額侖仍然據理力爭,她又說道:“也速該屍骨未寒,你們就如此對待我們孤兒寡母,這不僅有違祖訓,也是天理不容的!想想看,你們這樣做,是何居心?”在場的族中人,聽了訶額侖的話連連點頭,都覺得她講得有理,但是,怯於兩位夫人的淫威,特別是泰赤烏部的兩個首領塔兒忽臺和脫朵廷吉兒帖的事前警告,誰也不敢說一句向着鐵木真母子的話語。
接着,訶額侖又說道:“今天,你們不分給我們供品,不給茶飯,他日轉移營地時,是不是想拋棄我們呢?”訶額侖越說越氣,她已預感到泰赤烏人的險惡用心,最終這一家人將被他們拋棄!
第二天一早,自恃力量強大的泰赤烏人,果然拋棄了他們母子,悄悄地遷移到斡難河的上游去了。
這時,蒙力克的父親察剌合老人對泰赤烏氏的分裂行爲十分不滿,冒着生命危險前去勸解,他拉住脫朵延吉兒帖的戰馬,勸他回心轉意,不要背叛鐵木真母子。誰知惹惱了脫朵延吉兒帖,他竟喪心病狂地向老人刺了一槍,然後急急如喪家之犬般地跑了。
察剌合老人背上受傷,在家裡臥牀不起。
鐵木真得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急急忙忙前去探望,老人非常難過地說道:“想當年,令父辛辛苦苦收攏來的部民百姓,全被這些沒有良心的泰赤烏人帶走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鐵木真聽了,又氣又恨,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失聲痛哭起來。
在泰赤烏人拋棄了自己及孩子之後,生性剛強的訶額侖沒有沉湎於絕望和悲哀之中,卻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鎮定。
原來由丈夫曾經挑過的那面繫有犛牛毛和馬尾的九尾大纛,被稱爲“禿黑”的大旗,本是這個氏族的權威的象徵。訶額侖立即跨上駿馬,手持那面大纛,拍馬前去追趕那些拔營而去的部衆。
泰赤烏人的兩個首領塔兒忽臺與脫朵延吉兒帖志得意滿地騎着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前面,後面是車輛,牛羊牲畜和牧民部衆,亂糟糟地往前走着。
這時候,訶額侖飛馬趕到隊前,把手中的大纛一揮,義正辭嚴地斥責道:“我的丈夫、勇士也速該保護了你們好多年,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們就忘恩負義,拋棄了他的孤兒寡婦,你們若是還有良知的話,就應該立即勒轉馬頭,隨着這面大纛,回到原地駐營!”
面對眼前突然發生的情況,尤其是聽了訶額侖的一番話後,正在行進的遷徙隊伍立刻亂成一堆,人們議論紛紛,有人大聲喊道:
“我們忘不了也速該的好處,我們願意回去,我們沒有拋棄你們母子的想法!”
“我們是被騙,被逼着遷徙的。”
……
在一片混亂之中,有半數的牧民已掉轉車頭,順原路返回了。可是,這一下可把塔兒忽臺和脫朵延吉兒帖急壞了,兩人慌忙一邊大喊,一邊拍馬攔住回去的部民,聲嘶力竭地叫喊:
“你們別聽這女人的謊話,她沒有力量保護你們!”
“別忘記你們昨晚的保證,誰若是堅持跟她回去,誰就是我們的仇敵,一切後果由你們自己負責!”
在他們的恫嚇之下,本來已掉轉車頭往回走的人們,不得不停了下來,又重新跟着塔兒忽臺和脫朵延吉兒帖,順着斡難河走了。
如今,空空蕩蕩的大草原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兩座蒙古帳篷,一座是訶額侖和鐵木真兄妹所居住,另一座是也速該第二個妻子速赤和她的兩個兒子住的。
這位二十七歲的年輕寡婦,領着七個年幼的孩子,處境是多麼艱難!他們被原來忠於自己的人們所拋棄,轉瞬之間由部民首領的妻子,一下子淪爲四處流浪的難民。
可是,訶額侖牢記“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的道理,她挺起腰桿,竭盡全力,發誓要把孩子們撫育**。
當天晚上,等到孩子們熟睡之後,她找來了也速該的第二個妻子速赤,二人坐在月光下的草原上,通過一番交心的談話之後,訶額侖首先提議道:“我二十七歲,你二十五歲,從今晚以後,我們就是親姐妹了,在二十年之內,絕不改嫁,一心一意把七個孩子撫養**!”速赤聽後,一頭撲進訶額侖的懷裡,說道:“我速赤能有今天,全賴姐姐之力,縱然我沒有姐姐的智慧和能力,但是,我一定把姐姐要求於我的話牢記心間,認真去做!”
“好!人心齊,大山移!有了我們姐妹倆的同心同德,七個孩子的成長就有了保證!”說完,兩個年輕寡婦,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兩顆火熱的心靠得更近了。
爲了不讓七個孩子餓死,訶額侖放下曾經是部族首領妻子的架子,束起腰帶,緊裹衣裙,頭上頂一塊粗布頭巾,穿一雙麻織的布鞋,奔走在斡難河邊,穿行於不兒罕山下,她採山梨、摘野草,甚至拔野菜、挖草根,來撫養孩子們。
一天,正當她在不兒罕山上採摘野果時,忽聽身後草叢中傳來吼聲,她扭頭一看,見是一頭滿身是血的野豬在地上翻滾着,不一會兒,四肢腿兒一蹬,竟然死了。
訶額侖走近一看,見那野豬脖子上有一個大洞,血從那裡汩汩往外流,它可能是被山上的豹子、狼等野獸咬傷以後,跑到這裡來的。她見野豬已死,就準備把它揹回家,便解下帶子,連揹帶拖地拉下山,直到夕陽西下,才把野豬運回去。
鐵木真兄弟們高高興興地嚼着香噴噴的野豬肉,又開心,又滿足,訶額侖看在眼裡,心裡卻在流着淚水,不由得想道:“這是長生天賞給孩子們的美味啊。”
泰赤烏人太險惡了,他們遷走時,把鐵木真家的牛羊畜羣也趕走了,連一粒穀物糧食都不給留下,只剩下了他們乘坐的九匹銀合馬。自從泰赤烏人走後,孩子們一直以母親採摘來的野果、草根等充飢,這次能有野豬肉吃,怎能不歡喜?
這工夫,看着母親勞累的樣子,鐵木真說:“我們也有兩隻手,不能在家裡蹲着吃閒飯,從明天開始,我們也要儘自己所能,爲母親分憂。”
次日,鐵木真早早地起了牀,把弟弟、妹妹喊起來,領着他們一起到山上去採摘杜梨等野果,直到傍晚纔回來。
母親看着孩子們,深情地對他們說:“生活重擔不要你們承擔,何況山上野獸衆多,你們年齡太小,還是在家裡罷!”
第二天,鐵木真用針製成魚鉤,帶着弟弟妹妹到斡難河邊去釣魚,有時也能釣到大魚,但往往釣到一些類似鮭魚的茴魚,以及其他小魚。他們把釣來的魚奉獻給自己的母親,報答母親的撫養之恩。
泰赤烏人拋棄了鐵木真一家,遷徙到不兒罕山那邊的草原上之後,首領脫朵延吉兒帖在也速該生前,曾當過他的近侍,對訶額侖的美貌早已垂涎三尺了。
這兩年來,在脫朵延吉兒帖看來,鐵木真一家在斡難河上游無依無靠,必定凍死、餓死,除此不會有其他出路。
也許那些年幼的孩子都早已死了,他們的母親訶額侖也許還活着吧?於是,脫朵延吉兒帖抱着試探心理,騎上快馬,經過一天的奔波,至晚纔到達他當年的宿營地——斡難河上游。
藉着夜色,他摸到訶額侖的帳篷前,不禁使他大吃一驚:“這孤兒寡母非但沒有凍死、餓死,反而活得十分健壯,尤其是訶額侖,這女人身體強健而豐滿,面容美麗而尊嚴,依然是嫵媚動人,美貌不減當年!”
脫朵延吉兒帖看到這裡,頓時一股邪念萌生腦際,他伸手摸了下身上的佩劍,便一聲不響地伏在帳篷外面。
直到二更多天,估計訶額侖與孩子們該睡熟了,脫朵延吉兒帖悄悄走近帳篷,慢慢地摸了進去。
脫朵延吉兒帖聽到熟睡的酣聲,膽子更大了,遂將帳篷裡的燈火點着了。
他仔細一看,訶額侖與孩子們都在沉睡,心裡萬分得意:“這真是天賜良機!今夜,我若能佔有了這女人,明早就將她帶走……”
他見訶額侖躺在牀邊上,孩子們全睡在裡邊,這對自己更爲有利!篷帳裡面的燈光雖然不太亮,訶額侖的容貌卻十分清晰,一頭烏雲般的黑髮,雪白如玉的肌膚,眉清目秀,胸脯豐滿,那高聳而又圓潤的ru房隨着勻稱的呼息,在微微的上下起伏,他一時熱血沸騰,真想猛撲去——
但是,脫朵延吉兒帖控制住自己猛升上來的yu焰,又看她下身的裙子已經脫了,只穿一條短褲,心裡一陣狂喜:“真是天助我也!只要扯去她那件短褲,我向她身上一壓,不怕她不答應了!”
脫朵延吉兒帖越想越得意,便站起身來解開腰帶,正準備脫下長褲之時,他那佩劍突然掉到地上,立刻發出“噹啷”一聲。訶額侖整日奔跑於斡難河上下,身兼嚴父和慈母兩種責任,怎能不心神疲累?以致酣睡若此。
可是,這“噹啷”一聲已把她驚醒,她立即翻身坐起,驚奇地睜大眼睛,猛見一個男人站在牀前,正在脫自己的褲子,她一下子明白過來,頭腦清醒了!
未等脫朵延吉兒帖撲過來,她便喊道:“鐵木真快起來!家裡……有賊了!”
她這一喊,脫朵延吉兒帖愣了一下,忙說:“你喊什麼!是我,脫朵延吉兒帖,來看看你,我……也實在太……太想你了!”說完,便向訶額侖撲了過去。
這時,她纔看清來人正是仇人脫朵延吉兒帖,心裡猛生一腔怒火,急忙將身子一閃,站了起來,伸手去拿丈夫也速該留下的那把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