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南北內外城以外東側,與通州之間也是黃金地帶,這裡能算是京師2環。以永定門爲界限,城外又分出兩縣治理,東邊是大興縣。
大興縣方家莊,閻應元在十餘名緹騎護衛下,來到了方家莊,拜訪退休致仕的前浙黨大佬,學生遍佈天下的方從哲。
方從哲,字中涵,萬曆十1年進士,名列2甲。隸籍錦衣衛,與葉向高1樣是軍戶出身,家在京師。其遠祖方覺亮,籍貫浙江湖州府德清縣,明永樂時任錦衣衛指揮使。成祖遷都北京,他隨駕從南京遷來,後置家大興方家莊。
他在翰林院任編修時文筆突出,多篇文章被當時首輔王錫爵收入文選,以爲模範。講學東宮,曾多次上書神宗,維護太子的地位。轉從4品朝列大夫,爲國子監的司業、祭酒,又上書神宗,請求不要再開礦收稅,符合東林與浙黨的共同追求。
不久因爲司禮監秉筆太監田義讓做監生的侄子走後門當官,被方從哲拒絕,9放話要整他,於是方從哲直接辭職在家閒居。
在家十多年,他交遊很廣,聲望日隆。東林老前輩葉向高很看重他,先後舉薦他續修宗室玉牒、出任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但方從哲不想欠葉向高人情,本身性子9淡然,未9。
萬曆41年按例舉行會試。但此時朝政日非,缺官嚴重,竟然找不到能充當主考的人。於是葉向高又舉薦在家的方從哲出任禮部右侍郎,兼任臨時掌事的副主考官。
葉4次上書,神宗仍不決。但關鍵時刻,他又突然下中旨,委任方從哲爲吏部左侍郎,輔佐葉向高主考會試。
結果因爲中旨與吏部的會推結果不合,引起言官們反對,倒黴的萬曆皇帝的中旨再次失效。方從哲於是告退,但是神宗堅決這樣任命,他1強勢,中旨還是會生效的。
方從哲居家十5年,1出山9引起風波,預告了他之後艱難的首輔之旅。
當時內閣葉向高也是1人獨相,他上書75次要求增補閣臣,都如泥牛入海。
然而方從哲出山後,神宗似乎找到了理想人選,於是下令立即增補。同年9月,下令方從哲與前禮部左侍郎吳道南同加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入閣爲相。吳道南暫時未入京,因此由方、葉2人輔政。
方從哲雖然多年在野,但他因爲秉公直諫,敢於對抗宦官,且與朝廷當時的黨爭牽連較小,在當時聲望很高。
然而由於黨爭、缺員和閣權的不確定性,當時的朝政已今非昔比,不像前任們那麼容易處理了。大明實際上已經危機4伏。
次年,葉向高由於老病,請求歸家。當時輿論多歸於東林人物沈鯉。方從哲於是也投桃報李,追隨大流,請求讓沈入閣爲首相。然而神宗不納。
可笑吧,輿論可以主導1個龐大帝國的首輔。沒辦法,當時的風氣9是如此,皇權旁落,太過民主……
於是方從哲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成爲了大明首輔,接過葉向高的班,1人獨相。
其間吳道南於萬曆43年終於到京赴任,入參機務,然而旋即在45年因爲前1年他主持會試時發生的科場舞弊案而自請辭職而去。因此,方從哲在整個萬曆後期基本上是1人獨相,勉強維持國家的運轉。
後來神宗駕崩、遼東大敗都嚴重動搖了方從哲的地位,而光宗皇帝是方從哲的學生,光宗繼位稍稍穩定了方從哲的地位。因爲方從哲疏忽以及浙黨內部的派系鬥爭,導致紅丸案發生,而東林黨人又在移宮案中大獲全勝,方從哲不得不致仕回鄉。
葉向高不僅是東林黨人那麼簡單,他是東林中爲數不多能爲國事考慮的人;方從哲也不僅僅是浙黨領袖那麼簡單,黨爭是起源是方從哲的另1個學生搞出來的齊黨。
齊黨打不過東林,找到方從哲,藉助方從哲的人脈才聚起了當年聲勢浩大的浙黨。當年浙黨輝煌時,吊打東林。
很多事情捲進去,9沒有脫身的可能。葉向高如此,方從哲也是如此。
這日天氣烏濛濛,是落雪的前奏,年老的方從哲並未像往常那樣爲方氏子弟教學。他現在已經不收外姓弟子,宗族子弟他也不收,只進行簡單的啓蒙教學,不需要太過勞碌。
這個時代,師門不好拜,學生也不能亂收。
方從哲收1個弟子,9必須要保證這個學生有着基本的品行和優異的資質。否則惹出禍患,他這個當老師的也逃不掉。
作爲老師,9有義務教育好這個弟子,併爲這個弟子鋪路搭橋。師徒關係,僅次於父子關係,是非常鐵的。
而學生也有義務,發達後9要回報老師。
閻應元提前5裡下馬以示尊敬,牽馬步行打量着方家莊1景1物。不同於繁華的京師,這裡9在京師腳下卻少了3分浮躁,來來往往的方氏子弟或高談闊論,或獨自讀書,都非常的安靜,頂多9是看1眼閻應元身上的鬥牛服,更多的視線集中在緹騎用肩帶掛着的火銃。
“這位大人,不知來我方家莊有何貴幹?”
1名方氏老叟青衫棉袍,頭戴4方巾從院中出來,抱拳拘禮,身旁跟着兩個報信的少年。
抱拳還禮,微微躬身昂着腦袋,閻應元道:“老先生莫以大人相稱,後學末進通州閻應元奉監國殿下聖諭,前來拜訪方閣老。”
老叟臉色微僵,有些不自然看1眼閻應元身後牽馬,卻呈環形護衛的錦衣緹騎,老眼之中帶着擔憂。京中大清洗,方家莊也是膽戰心驚,周圍幾個村莊沒少有人被逮走,有些都是新來租房的人,帶走後9再也沒回來。
“叔公9在家中,小老兒唐突問1句,天使可是帶來了朝廷的旨令?”
“未曾有,學生只是奉監國殿下口諭,前來拜訪,還請老先生指點12。”
閻應元將拜訪兩個字咬的比較重,老叟恍然,歉意笑笑,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閻應元陪笑。京中此時真的是1驚1乍,這城外小莊都是如此,更別說京中了。
作爲曾經的首輔,方從哲的家可以稱爲宅子,制度爲3進出,是正大光明的3進出宅院。而不是那種偷偷摸摸的3進出,1個院子搞出幾個大門拼出來的3進出院子。
偌大的宅子裡,卻沒多少人,只有方從哲1家子,幾個兒子在外,僕從只有兩3人,非常的簡樸。
方家有沒有錢?有錢,絕對有錢,但絕不會表現出來。
其實很多人有錢,錢對他們來說不是花銷或張揚的資本,積攢的錢、或正在努力掙的錢,只是用來預防萬1的。方從哲滿意現在的生活水準,沒必要搞的太過奢華。
方從哲,退下來的時候9對從政死心了。
他當初可以說是操碎了心,萬曆皇帝2多年不上朝,國家部門運轉沒問題。可皇帝慪氣,官員有了空缺後不補充,這纔是大問題。這個大窟窿,是方從哲給填上的。
手握官員任命的大權,加上他的名望和人脈,他聚起了聲勢浩大的浙黨。可官帽子9那麼些,求官的人數之不盡。得到官位的人,還想着靠臉皮給親朋好友弄1個。
這種情況下,浙黨的素質可想而知。可以1起打垮東林搶他們的官帽子,東林險些被連根拔起,沒有外患後的浙黨是從內部爭奪資源分裂了,進而衰敗給了東林可乘之機。
作爲浙黨的領袖,看着昔日聚合起來的志同道合的夥伴、門人弟子反目成仇、爾虞我詐,方從哲只是1個性子恬淡的普通文人,不是梟雄,他的情感和操守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
所以對治政,他的心已死。
治政9是治人,9是治心,他不想和人心再打交道了。可他蒙受萬曆皇帝獨特的信任,他又不能眼睜睜看着不管,在猶豫痛苦中,他躲在家裡不出來。
天啓2年4月,當時的吏部尚書東林孫慎行要再次重審紅丸案,要給退休在家閉門不出的方從哲扣上弒君的帽子。被天啓保了下來,非常玄的保住了性命。
歷史上天啓5年,老魏成功擊倒東林,請方從哲出山,方從哲沒答應,還是閉門不出。
得知來的人是監國朱弘昭派來的人,方從哲從個人角度、從家族角度,從國家政治角度來說,他不能不見。
這是首次朱弘昭派人來見他,對這個使者他也等了有1陣時間。
京中大清洗時,方從哲並不害怕。朝中也有他的學生,他自然知道天啓皇帝將他和劉1燝這個同樣致仕的前首輔推薦給朱弘昭。這種情況下,朱弘昭不啓用他,也不會對他下手。
說實在的,在去年十1月份朱弘昭入京的時候,順路在通州搞死東林領袖李3才時,方從哲9有些敬畏朱弘昭。
李3纔是東林領袖,備受士林推崇的活神仙,9這樣1個神仙人物被朱弘昭1腳踩碎,還遺臭萬年。
李3纔不僅是東林領袖那麼簡單,東林系官員在沒有發達前,都是大商人大地主資助的,而李3才9是官、商之間的協調者。
否者不可能抄出來的6百萬兩家當,這些家當等於朝廷兩年的賦稅!
隨後晉商大案爆發,方從哲被震驚的麻木了,被朝廷查抄的鉅額錢糧資產嚇着了。
他震驚朱弘昭與天啓的狠,更震驚朱弘昭麾下部隊的執行力。這種查抄大案,下面人收到好處9會和稀泥,甚至上下其手中飽私囊,更可能被鉅額財產收買反叛。
有這樣的軍隊,又有什麼事情做不成?
於是,他開始期待朱弘昭的使者。
他也6多歲了,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幹幾年,爲朱弘昭拾遺補闕,防止這個少年太過激進導致大好的局面崩潰。起碼,天啓的悲劇絕不能再次重複。
穿着天啓前段時間賜下的飛魚服,方從哲整理髮須,照了照鏡子,往日僵着的面容綻着紅潤光彩。
他是個老年帥哥,濃而密集的眉毛,丹鳳眼,鬍鬚密集,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姿儀過人,氣度如山穩,氣質如水澈。
是個讓人看1眼,9會產生信任感的人。
“老爺……”
老僕雙手捧着手杖,方從哲接過手杖掂了掂,揮臂拋出窗外呵呵輕笑:“廉頗雖老,尚能食肉3斤。拄杖見人,殿下會真以爲曹不堪用。”
曹,是自稱等於咱、餘、我之類的詞,地方口語。
愕然片刻後,老僕歡喜的笑了。
老僕是方從哲的書童,伴隨1生,相知相交堪比兄弟,老僕笑了,笑的時候也努力挺直了腰。
主僕之間的關係,都是非常親密的,明末文官戰敗自殺,很多僕從都會跟着自殺。
有些文人,有特殊愛好,準確來說這種特殊此時不算特殊,算是司空常見。僕從殉死,有的是忠誠,有的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