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
“你對朕給你的封賞不滿意?”
萬曆沉着臉說道。
“陛下,草民當然滿意,一介庶民直升正五品的錦衣衛千戶,更別說還有賜穿鬥牛服了,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楊信趕緊說道。
“朕沒空聽你的廢話!”
萬曆冷哼一聲說道。
“有什麼就說出來,萬歲爺對你也是頗爲驚喜,誰能想到你還是個關雲長般的猛將,遼東那麼多的老將,十幾萬大軍,居然不如你一個庶民做的好。原本想劉綎,杜鬆一死,這遼東連個真正能打的都沒了,結果你一去就把那老奴的兒子給斬了,你這楊大刀可比劉大刀強多了。萬歲爺正想着讓你好好爲國效力,先做個千戶,以後就是做個總兵也少不了的,你這豈不是讓萬歲爺失望了?”
鄭貴妃笑着說。
她這是提醒萬曆,別忘了楊信剛剛給他立功了。
“回陛下,回皇后娘娘,草民真不敢接這旨,草民字都不識幾個,做官也不會做,帶兵也不會帶,草民會的只是衝鋒陷陣而已。反攻開鐵也是陳於階和曹文詔謀劃,李如柏老將軍調集的精兵,草民就是聽他們的拎着刀上去殺敵而已。
更重要的還是熊經略支持。
草民就像草民的那把刀,他們纔是那個使刀的。
更何況草民也跟草民那刀一樣只會砍建奴,不會想些別的,只要能砍建奴,只要能爲國殺敵,草民也不會顧忌什麼。故此在遼東也得罪了無數人,別的不說,就草民在瀋陽抄那些大戶人家獎勵士卒,若不是熊經略維護,換別人恐怕早請出尚方寶劍砍了。還有草民在薩爾滸山放火,雖說把建奴燒得寸草不留,可也把建奴逼得狗急跳牆,之前建奴攻瀋陽,就有人說是草民殺他兒子招致的,這次若是建奴再出來襲擾,恐怕還會有人說是草民燒他們家招致的。”
楊信一臉委屈地說。
“都是些嫉賢妒能的,自己每年耗費朝廷幾百上千萬兩的銀子,卻把那建奴越打越勢大,如今有個真心去殺建奴的,他們卻看不順眼了!”
鄭貴妃冷笑道。
“朝政的事情不要插嘴!”
萬曆說道。
鄭貴妃不滿地哼了一聲。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朕也不是放你回遼東去,只是讓你先在錦衣衛當差而已。”
萬曆說道。
以他的頭腦當然明白這些。
楊信的功勞打了整個遼東文臣武將的臉,做官爲將都很難再合羣,其他人會一致對付他,戰場上故意坑他是少不了,就算不上戰場,也會有一堆人盯着陷害他。
而且他做事的確太魯莽。
像抄瀋陽大戶人家獎勵士卒,這種事情真的過於不妥,實際上這時候彈劾熊廷弼縱容他胡作非爲的奏摺已經送來了,不過萬曆繼續留中而已。他當然明白這是激勵士氣的好辦法,不妥歸不妥,楊信帶着瀋陽闔城軍民打退了野豬皮號稱的十萬大軍是真的。開原被野豬皮一戰攻陷,鐵嶺也被他一戰攻陷,但卻在瀋陽被楊信打得損失慘重,最後不得不鎩羽而歸,雖然靠着這傢伙能打,但瀋陽軍民拼命抵抗,那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瀋陽軍民爲何拼命抵抗?
還不就是楊信拿着銀子日結,每天打完仗拿銀子,殺敵的當天三十兩賞格就到手,這還有誰不拼命?說到底大明的事情很簡單,銀子到位,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可這麼幹招人恨啊!
也就是熊廷弼包庇,換其他人真就拿尚方寶劍砍他了。
所以萬曆讓他進錦衣衛,而不是進軍隊,說白了就是先把他保護起來,以後再有前線糜爛的時候,還得讓他去當救火隊員。
“可草民在錦衣衛能幹什麼?
無非就是浪費朝廷的錢糧,一個正五品的千戶,每年也得兩百多石米,如今朝廷要打仗,要賑濟災民,這兩百多石米拿去給災民,可以養活一百多口,浪費在草民身上還不如賑濟災民。
草民如今也不缺銀子。
草民有斬建奴的軍功,這銀子是草民應得的,草民可以拿,但再額外的草民認爲自己受之有愧,再說草民就是不做官也一樣隨時爲國效力,日後建奴再敢作亂,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草民無非再拿起刀赴遼東取他首級獻於陛下而已。
至於做官,草民真不敢。
草民說過,願做陛下與皇后娘娘一庶民足矣。
賞賜一件鬥牛服足矣!
不過若陛下執意賞賜,草民倒是另外有幾個請求。”
楊信說道。
“說!”
萬曆帶着幾分感動說道。
“草民此番赴遼東,見無數難民流離失所,而熊經略缺錢少糧,難免有些疏於救濟,此輩若走投無路,難免流竄山林爲盜匪,甚至被建奴招誘。草民想請陛下賜草民一塊荒地,不要已有的良田,就是那些無人要的荒地,比如天津東邊海河兩岸。熊經略把遼東無法安置的難民送過去,草民帶着這些難民,組織他們墾荒種田或者打魚。這樣他們也有了生計,更何況以後若有建奴,倭寇之類敢於進犯,草民也可以帶着他們抵禦。”
楊信說道。
“準,沿海的荒地隨你開墾,開出來都歸你,朕免你的田賦!”
萬曆毫不猶豫地說。
多好的孩子啊,這真是赤誠爲國啊!
本來熊廷弼就給他上奏,讓他加強天津,山海關沿岸海防,畢竟野豬皮也有鎮江的出海口,萬一勾結海盜襲擾天津就麻煩了,現在把楊信放那裡,估計借野豬皮個膽子也不敢去襲擾。
“陛下,田賦臣必須得交,草民此前與永城縣令孫傳庭喝酒,談起朝廷錢糧始終捉襟見肘,那時候草民就曾經說過,我大明之所以缺錢,就是這天下不交稅的太多。大明有錢人多得是,民間家財百萬者數不勝數,朝廷一年歲入都不一定比得上沿海一個富商,但卻這個不交稅,那個不交稅,全天下幾乎一多半應該交稅都以各種方式不交,結果朝廷就連養兵的錢都不夠。如今草民豈能也做這樣的人,田賦,遼餉,草民一分不少,統統都交!”
楊信大義凜然地說。
田賦,遼餉不值一提!
大明朝田賦低得可憐,天津一帶荒地叫蘆地,一畝交五合,石斗升合,都是十進制,五合不夠楊信一頓吃的,只不過官老爺收火耗多,但他說自己就交田賦和遼餉,誰敢找他要別的?
“看來朕賜你的鬥牛服不夠,給他換一身飛魚服!”
萬曆笑着說道。
“呃,草民謝主隆恩,不過草民話還沒說完,之前草民在遼東,與熊經略談遼東防務,草民以爲必須重建開原,葉赫部忠心耿耿,若無開原爲犄角,早晚爲建奴所滅。更何況葉赫部惟賴北關馬市,若不重建開原,則北關馬市亦無,金臺吉縱然對陛下忠心耿耿,無馬市如何養其民?
但熊經略以開原孤懸於外,重建開原則必須重建此前所有各城,否則軍需運輸無法保障,而重建各城所費甚大,以遼東目前兵力和財力還做不到。
故此草民提議以遼河水運。
但熊經略怕西虜同樣會劫掠。
而炒花手下那些頭領都是隨草民一起反攻開鐵的,他兒子奧巴代青,囊努克都與草民相識,知道草民戰場上的手段。草民想由草民來組建一個商號,負責向開原的軍需運輸,西虜敢中途劫掠,草民就直接去找炒花,估計他們會顧忌草民的,草民能在建奴大營取額亦都人頭,當然也能去炒花的大帳取他的人頭。這樣也算再給那些難民一點事做,畢竟天津海口這些荒地貧瘠,養活他們不易,這樣朝廷支付的運費算給他們的補貼,而開原駐軍和葉赫部互相依存,日後建奴敢再次入寇,那邊立刻聯軍抄其老巢。”
楊信說道。
“準,若大明臣民皆如你這般公忠體國,天下何憂不能致太平!”
萬曆說道。
這是好事,楊信如果能震懾炒花,那遼河運輸線足以確保開原的供應,原本這條線就是過去開原的主要補給線,只是後來修在遼東邊牆外,因爲蒙古人的襲擾廢棄而已。
“草民只是想讓大明一切都清清白白,做官的像做官的,帶兵打仗的像帶兵打仗的,士紳像士紳,而不是當官的只想撈錢,帶兵打仗的只想逃跑,士紳只想着如何偷稅漏稅。草民沒辦法讓別人做什麼,那就只能把自己該做的做好,說不定有一天能讓他們醒悟,就算不能讓所有人都醒悟,能有多一些爲國家着想的也能讓陛下少些操勞。”
楊信帶着一臉的憂國憂民說道。
“清清白白?”
萬曆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你還未成家吧?”
鄭貴妃趕緊岔開話題。
“呃,建奴未滅,何以家爲!”
楊信義正言辭地說。
“該成家還是要成家的,本宮先給你留意着,看看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兒跟你般配,還有,方閣老的大哥故去了,你們也是有些交往的,聽說你的表弟還給他做了關門弟子,別忘了先去拜祭一下。”
鄭貴妃很有深意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