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山下。
“今日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
朱之瑜激動地高喊着。
“舜水兄豪氣干雲!”
他旁邊的錢肅樂一臉敬佩地說道。
“正該如此,如今萬馬齊喑,我等正當以大捷告天下,這天地間自有正氣,奸佞終有授首之日,看看這盔甲曜日,看看這槍炮如林,有此雄師何憂不勝?諸位將士,且讓那賊寇看看我江東健兒!”
另一邊萬泰高喊。
然而前面的士兵們並不想搭理他們。
此刻這些實際上並沒有經歷過真正大規模戰鬥,最多也就是剿匪和鎮壓刁民之類的寧波團練士兵,正在那些軍官及荷蘭教官指揮下列陣,根本沒空伺候這些屁用不管的公子哥。
此刻他們左邊是金雞山炮臺,右邊是蛟山,不過這時候應該叫龍頭山,背後是小浹江,腳下是一片沿海荒灘,除去諸暨和嵊縣佈防的,寧紹團練留守八個步兵營全在這裡。他們依舊是標準的荷蘭三線陣,前二中四後二,重炮架設在金雞山和蛟山高坡成交叉火力,而金雞山炮臺上還有更重的炮,輕炮在前鋒陣前,騎兵在前鋒兩翼背山列陣還是護衛大炮。
他們的火力可以說極其強悍。
雖然金雞山上十八斤巨炮肯定不能朝這邊射擊,但那些九斤炮全都能夠爲他們提供支援。
而他們自己則是四斤半和兩斤兩種野戰炮。
即六磅和三磅。
兩斤炮的炮彈是兩斤二錢。
這也是目前江南交戰雙方所有各軍一致使用的兩種野戰炮,無論靖難軍還是團練,都是這兩種野戰炮,江南這地方能保證機動性就得這個,再大就是九磅都很難走動。
兩斤是最受歡迎的。
因爲就算沒有馬匹,士兵們也能拖着在稻田小路上跑,用小船運輸時候沒有碼頭都能擡下來。
而十二磅也就是九斤那得是要塞防禦用的主流。
可以說目前的大明,正在不約而同的形成標準化炮兵體系。
但即便這樣,他們也沒有優勢。
因爲他們前方是靖難軍艦炮的覆蓋範圍,尤其是那些進入小浹江的巡洋艦完全覆蓋他們前方,之所以在蛟山和金雞山之間列陣,就是還能靠蛟山爲其遮擋側翼。同時在小浹江上部分團練正在放火船,阻止靖難軍的巡洋艦沿江而上,而蛟山上一座小炮臺同樣在與其交戰,這樣那些巡洋艦就算攻擊,也得在一里外向這裡射擊。
這樣威脅就大幅降低。
但並非打不到,實際上這些團練的列陣就在炮彈轟擊中,隆隆炮聲和開花彈的爆炸聲,正在與瀰漫的硝煙共同構成一幅血與火的戰爭畫卷。
而這些士兵要用血來塗抹新的顏色。
他們戰戰兢兢地看着對面……
“這是何種陣型?”
朱之瑜等人前方,一個三十左右的軍官問荷蘭參謀。
這是朱之瑜的哥哥。
話說朱之瑜這些肯定不是帶兵打仗的料子,無論他還是錢肅樂還是萬泰甚至後面還有更年輕,但名氣卻比他們大的黃宗羲等人。這幫少年英俊們都是來裝逼的,他們都是頂着參謀頭銜來抒發豪情壯志的,或者說拉拉隊,真正的寧波團練指揮官是朱之瑜他大哥朱啓明。
武進士。
當然,武進士靠荷蘭教官。
後者搖了搖頭。
“將軍,從未見過這種陣型,至少鄙人所知,歐洲也沒有這種陣型,不過他們使用的是燧發槍,射速比我們快,而且槍上裝槍刺,不再使用長矛也是很正常。”
荷蘭教官說道。
好吧,他們對面背對笠山列陣的陸戰隊擺出的是標準線列。
都燧發槍了還玩什麼長矛?
“但槍刺纔多長,我就不信真打起來七尺的能打過一丈七尺的。”
朱啓明說道。
“將軍,您說的非常正確。”
荷蘭教官說道。
“開炮!”
朱啓明揮手說道。
緊接着他們陣前和兩翼大炮開火。
就在同時對面靖難軍還擊,雙方陸上炮戰開始,拉拉隊臉色立刻沒有剛纔那麼輕鬆,尤其是一枚開花彈落在他們不遠處炸開,一下子炸翻好幾個士兵後,那慘叫聲迅速讓萬泰首先哆嗦起來。
“穩住,打贏賊寇,我錢家出五千兩犒軍!”
錢肅樂急忙喊道。
“象三兄!”
他緊接着將目光轉向謝三賓。
錢謙益門生,鄞縣首富,原本應該去年就中進士,但因爲考官換人,結果意外落榜的謝三賓憂傷了一下。
“我謝家也出五千!”
他隨即喊道。
“錢家都出五千,謝家纔出五千?”
一個最近的士兵嘀咕一句。
謝三賓全當沒聽見。
不過銀子的刺激還是很有效,團練們在炮彈的轟擊中,依舊保持住陣型,但他們並沒有向前,他們的任務只是保護金雞山和蛟山炮臺,迫使登陸的靖難軍不得不先迎戰他們,如果離開這個位置,那就得面對靖難軍的戰列艦了。
他們可不想挨二十四斤重炮。
“賊軍進攻了!”
黃宗羲突然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轉向前方,一道細細的紅線,在綠色的荒灘上緩緩移動。
一羣未來的民族英雄和漢奸們紛紛拿望遠鏡對準這道紅線,緊接着那些身上連鎧甲都沒有,甚至連頭盔都不戴,只是穿着紅色軍服的士兵在他們的視野中清晰起來。
這是陸戰隊。
他們肩扛着上刺刀的燧發槍,排着整齊的隊伍,在炮彈激起的泥土飛濺中,默默向前走着,不時有炮彈落在他們中間,迅速打出一個缺口,但緊接着就隨士兵的前進而消失,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在他們的前面是帶隊的軍官和旗手,還有胸前吊着戰鼓的鼓手,手中鼓槌不停敲擊,在他們背後開花彈的煙跡不斷升起。
所有人默默看着這道細細的紅線逐漸在自己視野變大,很快他們已經可以不用望遠鏡了。
“賊亦未可輕啊!”
錢肅樂放下望遠鏡嘆息道。
所有人都放下望遠鏡,看着那些逐漸清晰起來的身影。
炮彈激起的泥土中,那些身影和最初一樣整齊,甚至所有人邁出的步伐都似乎一致,這道紅線由三排士兵組成,至今沒有一個停留,沒有一個掉頭,沒有一個逃跑,他們就像一羣機械般,在軍官和旗手鼓手帶領下迎着炮彈不斷前進。
甚至都不加快速度。
就是保持着最初那種彷彿不慢不緊的前進方式。
相反團練們卻在炮彈轟擊中越來越亂,甚至前鋒還出現了逃跑,不過緊接着被督戰隊砍死。
很快那道紅線進入火槍射程。
“開火!”
朱啓明喝道。
伴隨這邊的命令發出,前鋒兩個營開始射擊,斑鳩銃因爲十輪射有些浪費,已經減少爲八輪射,那些久經訓練的團練們不斷支起支架,架起槍瞄準射擊,然後收起轉身退回後面裝彈。
但他們對面沒有還擊。
那些陸戰隊士兵繼續肩扛着上刺刀的燧發槍向前。
速度也沒加快。
哪怕不斷有人被子彈擊中倒下,這支詭異的隊伍,也依舊保持那種同樣詭異的節奏排着整齊隊伍向前,哪怕軍官被打死了,隊列中一個新的軍官走出,撿起他的斧槍繼續,所有人都默默走着,只有節奏穩定的鼓聲不斷響着。
這邊射擊繼續。
八輪射依舊保證了射擊的連續。
距離的接近讓精度不斷提高,到距離拉近到二十丈時候,對面的陸戰隊已經開始大量倒下。
但他們還是沒還擊。
他們還是那樣繼續向前走着。
連槍都沒下肩。
“妖法,一定是妖法!”
謝三賓嚥了口唾沫說道。
哪怕黃宗羲這樣自詡崇尚科學的也忍不住點了點頭,前面荷蘭教官很有同感地畫了個十字。
而陸戰隊繼續前進。
這邊火繩槍八輪射繼續,越來越多的陸戰隊員倒下。
但他們還是沒停。
“瘋子!”
連朱啓明都擦了把汗罵了一句。
這時候陸戰隊的線列,已經進入團練前鋒陣型的十丈內,後者的長矛手都開始催促前面的趕緊後退,他們要支起長矛了。
陸戰隊還是沒還擊。
他們還是在繼續默默跟隨鼓聲向前。
進入這個射程後,命中率迅速上升,陸戰隊員在子彈的撞擊中倒下的越來越多。
但他們還是在向前,就彷彿他們不是來打仗,而是來排隊接受槍斃一樣。
這種感覺讓人有些抓狂,甚至發自內心的寒意,彷彿面對的不是活人,而是一羣妖魔。
好在他們終於停下了。
停在了雙方士兵能夠清楚看見對方臉上神情的位置……
“預備!”
陸戰隊軍官的吼聲驟然響起。
所有陸戰隊士兵同時舉槍瞄準。
這邊團練已經顧不上還擊了,這樣的距離他們都能看清對面槍口,而這是清一色的火槍兵,那片刺刀的寒光後面是數千支瞄準自己的火槍,這樣的距離就是斑鳩銃都能五成命中率,也就是說這些槍兩支裡面有一支命中自己這邊幾乎一個不剩,所有人都驚慌地轉身準備逃跑。
“瞄準!”
第二道口令響起。
“長矛兵衝鋒!”
朱啓明驟然間醒悟過來,這是純粹的兌子戰術。
然而……
“開火!”
對面第三道口令響起。
三千個槍口對着二十米外不到一千人噴出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