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頭。
“建奴!”
伴隨着驚恐的喊聲,正在登陸的明軍一片混亂。
“慌什麼?”
站在一處高地上的楊信,舉着他的喇叭筒大吼一聲。
緊接着他擡起頭。
遠處騎兵狂奔的塵埃正在迅速向着這邊接近,而浪頭向前也就是現代的丹東老城區,從這裡一直到鎮江城幾十裡都是鴨綠江與山林之間的帶狀沿江平地,騎兵擺開陣勢衝起來幾乎毫無阻擋,雖然沿途有幾條小河,但充其量只能算溝……
事實上也就叫溝,什麼五道溝,六道溝之類,不過現在叫什麼楊信就不是很清楚了。
步兵在這種地形遭遇騎兵可以說完全就是被碾壓。
逃都沒地方逃。
要麼進山然後被隔絕裡面。
要麼被趕進鴨綠江。
事實上那些新軍已經有人在慌不擇路的逃跑……
“戳死!”
楊信指着那個已經快要跑回一艘小艇上的士兵喊道。
後者身旁是一隊剛剛下船的蕩寇軍長矛手,爲首軍官愕然擡頭,但看到楊信手指方向後緊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猶豫地一招手,身旁幾十個同伴手中丈八長矛瞬間刺出,那個逃兵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直接被戳得血肉模糊連形狀都很詭異了。
“還沒看見建奴就跑,這就是親軍衛的軍戶?你們老祖宗就是這樣跟着太祖打天下的?”
楊信吼道。
下面那些原本也想逃跑的趕緊停下。
“鳥銃手出來,一隊隊按照你們訓練的列隊,我告訴你們,別以爲你們跑了就能活命,我楊信是什麼人你們很清楚,誰敢跑我回去殺他全家!各隊隊正,把你們的兵整隊,一個隊前後六排士兵組成方陣,然後一個個方陣從河邊向這邊排開組成一列橫陣,隊與隊間隔兩丈。蕩寇軍長矛手,也一個隊一個隊列陣,然後各隊填進鳥銃隊之間,都他瑪動作快點,建奴騎兵到前你們還沒這樣排好被踩死老子也不發一文撫卹。”
楊信吼道。
那些鳥銃手趕緊混亂列隊。
他們平日並不是這樣,而是以戰車爲依託,臨戰時候還是車陣,但以全火器而且是重火器對外投射,輔以倭刀手近距保護。
這並不科學。
不過也是無奈之舉。
畢竟無論徐光啓還是孫元化,都很清楚這些士兵沒有和建奴近距離肉搏的能力,而明軍能和建奴近距離肉搏的就是那些將領家丁,那是完全爲此而常年練出來的,但這些士兵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更沒這意志。
於是他們就乾脆拼火力投射量。
相當於應該是九磅炮的中型紅夷大炮,一斤炮彈的大弗朗機,百十斤重的小弗朗機,類似擡槍實際上是支架重火繩槍的斑鳩銃和鳥銃。
全是火器。
一交戰就是狂風暴雨般的子彈糊過去,肉搏就是一人一把倭刀,基本上就是清末淮軍的那套思路,只講火力輸出,輸出完了能肉搏是奇蹟,跑路也是可以原諒。他倆的建軍風格也跟李二鬼子沒什麼太大區別,同樣喜歡買買買,紅夷大炮和斑鳩銃都是從澳門買的。
這套戰術並不科學,甚至不如按照戚繼光那套訓練的浙軍。
當然,楊信也沒指望這個。
因爲那些戰車,大炮小炮統統都還在船上沒卸下來,登陸的只是鳥銃手和蕩寇軍長矛手。
在一片混亂中列陣完成。
這個倒是沒出亂子,從河岸離開潮汐灘塗區開始,一個火槍隊一個長矛隊間隔排開,火槍手甚至有人都已經在哭了。好在長矛手都很鎮定,這些蕩寇軍都是楊信狂信徒,他們並不怕爲楊信戰死,這些人和火槍手有着本質區別。甚至還有人在呵斥那些再次試圖逃跑的火槍手,倒也勉強維持了一條穩定的戰線,實際總共四千步兵就這樣列陣。
而這時候遠處的建奴也已經隱約可見了……
“命令薩拉查開炮!”
楊信說道。
身旁傳令兵揮動旗幟。
早就前出的定鎮二艦和那些三桅炮艦立刻對着岸上建奴噴出火焰,不過因爲它們無法離開深水航道,再加上最大的也就是些六磅級別火炮,除非打出的炮彈能直接命中,否則是打不死人的。
但卻能穩定士氣。
這邊的火槍手看着沿河排開的戰艦不斷噴射火焰,甚至隱約能看到狂奔中的建奴騎兵倒下。
情緒多少還是穩定了些。
“這是何種戰術!”
孫元化疑惑地說道。
他真的不懂這個,他估計能知道西班牙方陣,畢竟葡萄牙人就玩這個,但楊信這套是莫里斯和古二爺混合的,而且還是簡易版。
“楊氏戰術。”
楊信說道。
說完他一手青龍偃月刀,一手那個大喇叭筒,直接走下高地,走向那些士兵身後……
“聽着,楊某就在你們後面,誰敢逃跑我就殺誰,而且不但殺他,等回到京城還殺他全家,你們打不贏建奴死在這裡最多死你們自己,你們家人還能得到撫卹。你們臨陣脫逃被我砍了,回頭還得死全家,這一仗要打輸了,你們可能全死在這裡,但我肯定不會死在這裡,所以我此刻所說的都會給你們兌現。
哭什麼哭!
哭也得給我迎戰,哭要死也得對着建奴死。”
他吼道。
那些火槍兵真哭了。
但他們也真不敢跑了,楊信是什麼人他們可清楚的很。
這時候建奴前鋒終於到達,莽古爾泰的是鑲藍旗,但這些精銳的八旗滿洲騎兵看到這一幕也茫然了。
這個陣型很詭異啊。
明軍步兵對騎兵的標準戰術就是四方陣,以戰車爲外圍,長矛之類冷兵器憑藉戰車阻隔防守,火器和弓箭遠程投射,當然,沒有戰車也可能會用大型盾牌和拒馬之類。但這種長矛和火槍交錯的陣型真沒見過,不過這種一條線的陣型最容易被衝破,實際上步兵沒有敢這樣對騎兵的,尤其是明軍步兵,基本上這樣的一衝就崩潰了。
“火槍兵準備,沒有我的命令誰敢第一個開火,我一樣回去殺他全家。”
楊信吼道。
對面建奴騎兵開始列陣。
因爲河岸灘塗和淺水區阻隔,這時候炮彈已經很少落下,而且因爲這片區域夾在山區和河水之間,也不足以讓騎兵大規模機動,所以他們直接摘下長矛準備硬衝。
“都穩住,吹吹火繩,別他火繩都滅了還不知道。”
楊信繼續吼叫。
那些火槍手哭着吹火繩。
長矛手依然保持鎮定,蕩寇軍一個隊是一百人,十十列陣,密密麻麻幾乎擁擠着排列,而且是最大限度地擁擠着,火槍兵的隊小,實際上是七七六列陣。
而在他們後面登陸場,那些小型戰船和小艇,依然在不斷把後續重武器運上岸,因爲看到這裡情況危急,沈有容把手下一隊最精銳的士兵也派上岸增援。他們正好護衛着那些大炮和重弗朗機向之前楊信所在的那處高地上移動,而那些小弗朗機和斑鳩銃則乾脆越過一片爛泥灘進入側翼的一道沙洲。
前者就百十斤重,實際上明軍幾十斤的弗朗機都有。
直接擡過去就行。
但那道爛泥塘卻可以阻擋建奴騎兵的通過,只是他們那個位置也只能用實心彈,用霰彈是沒什麼用的。
“準備!”
楊信舉着喇叭筒吼道。
對面建奴開始衝鋒,標準的騎兵雁翅陣型,萬馬奔騰中前鋒逐漸匯聚成撞擊的鈍角,彷彿一個巨大的鑿子撞向看似脆弱的步兵線列,馬背上所有建奴瘋狂催動戰馬,一手繮繩一手夾矛,伴着雷鳴般的馬蹄聲發出兇悍的吼叫。
一個火槍兵立刻精神崩潰尖叫着逃跑……
“記下他,回去殺他全家!”
楊信吼道。
說完他手中青龍偃月刀驟然飛出正中那逃兵,後者被一百多斤攔腰斬斷然後躺在地上慘叫着,兩個已經轉過頭的火槍手嚇得趕緊轉回去。
“戰死死一個,逃跑死全家,舉槍瞄準,不準開火,長矛手準備拒敵!”
楊信吼道。
蕩寇軍長矛手立刻拒敵。
他們的長矛都練得無比熟練,前面幾排斜支地上,後面右手託前左手壓後斜伸向前,最後面甚至把矛杆擔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向前儘量伸,一百支長矛組成一片恐怖的長矛林,明晃晃的鋒利矛尖在陽光下閃耀寒光……
對面建奴急速接近。
火槍手們手哆嗦腿哆嗦渾身都在哆嗦……
“不準開火,沒有命令第一個開火的殺全家!”
楊信吼道。
哆嗦的火槍兵繼續哆嗦。
對面騎兵的洪流如同海嘯的浪濤帶大地的顫動如牆而至……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十丈也不能開火。
終於那些顫抖的火槍手可以清楚看見對手的容貌了……
“開火!”
楊信吼道。
所有火槍手幾乎是尖叫着扣動扳機……
恍如火山爆發的火光噴射,瀰漫開的硝煙瞬間遮蔽了戰場,下一刻一片混亂的人喊馬嘶,慘叫聲和戰馬栽倒的悲號,在硝煙遮蔽的另一邊彷彿另一個世界般響起。
那些火槍手卻沒人敢看結果。
“退到長矛手背後重新裝彈!”
楊信吼道。
在他的吼聲中,一片彷彿來自幽冥的鬼影撞出了瀰漫的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