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旋渦(上)
“小子找死!”
“一起上,揍他!”
“揍這個胡吹大氣的孫子!”
…
四下裡,叫罵聲一浪高過一浪。鼻青臉腫的書生們,揮舞着拳頭咆哮連連,卻誰都不願第一個衝上去,替大夥接下高個子的老拳。
“小子,有種報上名姓!” 不甘心自己費盡力氣才鼓搗出來的風波,還沒開始就被人攪了局,汪姓書生硬着頭皮從桌板下鑽出來,大聲威脅,“這裡可是夫子廟,不是柴市口兒。你敢在這裡折辱斯文,全天下讀書人,都絕不會坐視!”
“對,你敢在國子監門口打人,就是打至聖先師的臉!” 姓茅的書生也跳了起來,單手捂着眼睛,大聲幫腔。
“你,你侮辱斯文,侮辱夫子。我等,我等跟你勢不,勢不兩立…” 姓何的書生鼻子比打出了血,說話斷斷續續,卻依舊不甘落後。一邊叫囂,一邊將身體往窗口湊。以便在外面等着自己的書童和家丁們 ,能看到自己吃了大虧,趕緊衝進來爲自己報仇雪恨。
“你們幾頭狼心狗肺的臭蛆,也好意思自稱是讀書人?!”將三人的所有動作都看在了眼裡,高個子書生卻依舊毫無畏懼。撇了撇嘴,手指向戳豆腐般,向前指指點點,“至聖先師訓示交友以信,你們幾頭臭蛆,剛纔所說的,可有一句是真?至聖先師訓示,報國以忠,你們幾頭臭蛆,正在做的事情,可有半點兒,不是爲了一己之私?!至聖先師訓示,君子六藝兼修,你們幾頭爛蛆加一起,卻都抵不住常某一隻手!常某身爲讀書人,不願看到你們丟至聖先師他老人家的臉,才替他出手清理門戶。全天下讀書人知道常某此舉,只有鼓掌叫好的份,豈會那麼輕易就被你們幾頭爛蛆所騙,爲你們鳴冤叫屈?!”
一番話,如同連珠箭般,句句直射汪生、茅生與何生心頭。令三人心驚肉跳,面紅耳赤。然而,三人卻不肯就此罷手,一邊繼續衝着窗外打招呼,一邊大聲強辯:“胡說,你胡說。我們剛纔的話,哪一句說錯了。東征朝鮮,對大明有什麼好處 ?!那倭國與朝鮮,一樣奉大明爲主…”
“不用找,這句,就是!” 高個子非但拳腳功夫好,嘴巴也足夠靈光,抓住汪生的話頭,高聲打斷,“倭國什麼時候奉過大明爲主?倭國攝政豐臣氏給朝鮮國王的書信中 ,要他一道出兵侵犯大明的話,難道被你給吃了?!嘉靖倭亂,纔過去幾天,莫非爾等全都忘了個精光?爾等聽口音也多爲江浙人士,當年杭、嘉、湖、蘇糜爛,被倭寇所殺者數十萬。爾等替倭寇說話,就不怕半夜裡有冤魂敲門?!”
“這…”人羣中,七八個讀書人低下頭去,悄悄後退。誰也不敢拿目光,再與高個子的目光相接。
“你,你強詞奪理!” 發現情況越來越壞,汪姓書生用力跺腳,催促樓下的家丁提高響應速度,“倭寇乃是一夥海盜,並非倭國國王所指使。約朝鮮出兵侵略大明,也是朝鮮使者的一面之詞。先前倭軍已經全取朝鮮,卻止步於鴨綠江畔,分明就是對大明心存恭敬…”
“撒謊,又在撒謊!” 高個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大聲打斷,“倭國攝政給朝鮮國王書信,可是白紙黑字,有誰能夠僞造?若無倭國僞王在背後撐腰,海盜頭上怎麼會被稱作倭寇,並且持續數十年都斬殺不盡?至於倭兵止步於鴨綠江,呵呵,倭賊殺入遼東,屠戮數十村寨之事,莫非你是派人假冒的?去秋混入南京,殺人放火者,莫非也是你的家丁?!”
“你,你血口噴人!” 汪姓書生氣急敗壞,揮舞着拳頭就想跟高個子拼命。然而,還沒等靠近對方身前,耳畔卻已經傳來了數聲淒厲的慘叫:“啊——!” “別打了,別打了——” “ 饒命,饒命,在下並非有心冒犯,求爺爺們高擡貴手!”
不用仔細分辨,他就知道慘叫着求饒的,是自己的家丁,頓時,頭腦迅速恢復了冷靜,踉蹌着收住腳步!
高個子書生卻不肯放過他,用手戳在他鼻子上繼續大聲斥責:“倭寇的大隊人馬之所以止步於鴨綠江,是因爲有遼東數萬將士枕戈待!倭寇之所以沒有再次打到爾等家門口,是因爲當年戚少保殺得他們人頭滾滾。倭寇之所以不再前來殺人放火,是因爲大明將士把他們從鴨綠江畔,一路給趕過了漢江,趕到了朝鮮南方,距離大明越來越遠。爾等在這裡坐享太平,不對東征將士心懷感激也就罷了,居然還處心積慮,想把它們的功業毀於一旦!爾等簡直連蛆都被不如,枉披了這件儒生青衫!”
越說,他手指上的力道越大。手指頭上的力道每增大一次,就逼得汪生後退一步。到最後,徑一路用手指戳着汪生,再度從人羣中橫穿而過,直達對面的窗口。
“別,別,別…” 汪姓書生拼命擺動腦袋,卻始終無法擺脫高個子的手指。雙手和拳頭,又不敢朝對方身上招呼,直急得滿臉是汗。“別戳,別再戳了。疼,疼,下面是街道…”
終究不想將他活活推出窗子摔死,高個子書生忽然收起手指,搖着頭轉身,“常某此番北來,本以爲京城國子監羣賢薈聚,可以結識一些真正的英才。呵呵,卻沒想到來京城第一天,就看到了一羣廢物和臭蛆,準備擋路噁心人。”
“有,有種你留下名號!” 茅姓書生身體向後猛縮,藏在同伴身後,大聲挑釁,“今日之事,某,某必將登門討個說法!”
“姓常,名浩!來自南京國子監。去年秋天卒業試榜首,便是常某!這幾天借宿於大功坊親戚家,爾等有膽子來,常某自當隨時恭候!” 彷彿絲毫沒聽出他這句話裡的威脅之意,高個子一邊走,一邊大聲迴應。
“啊 …”茅姓書生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找場子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別人可能不知道,作爲落第多次的老舉人,他可是清清楚楚,整個大功坊,只住了兩戶人家。一家姓王,乃是當今皇上賞賜給皇后父親的居所。另外一家姓張,乃是英國公府,世襲罔替。
“實話告訴你們,此番押送倭寇俘虜和頭顱回京報捷者,乃是常某在南京國子監的幾位同窗。常某此次前來,也是受了南京國子監所有同窗所託!爾等儘管前去添亂,看看爾等的諸多陰險手段,哪一招最後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 常浩的話繼續傳來,每個字都如巴掌,扇得衆人的臉又熱又燙。“爾等既然自認爲是聖人門下,想要出人頭地,金榜題名也好,投筆從戎也罷,哪條不是正途?何必偏偏做這種顛倒黑白,沽名賣直的勾當,惹天下人恥笑?!”
再看汪生的那羣狐朋狗友,沿途爭相後退閃避,竟無一個,敢於阻擋此人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