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負 （中）
“壞了，要糟！”當第一輪鳥銃聲傳入耳朵，李如鬆的心臟就迅速抽緊。
他成功判斷對了倭寇前軍第一陣和第二陣的戰鬥力，判斷對了倭寇黑田番隊的反應，判斷對了明軍從發起反擊至殺到倭寇前軍主將小早川隆景面前的時間，甚至成功打出了一波倒卷珠簾。然而，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小早川隆景如此兇殘，居然直接安排鳥銃手對着潰退中的倭寇開火！
由於至少還隔着三十多步距離，並且中間還有大量的倭寇潰兵做肉盾，並沒有大明將士被鳥銃所傷。然而，隨着第二輪齊射聲響起，所有正在倉皇撤退的倭寇，都被嚇得楞在了原地。沒有任何倭寇敢繼續衝擊小早川隆景的本陣，也沒有任何倭寇敢轉身迎戰明軍！他們像待宰的豬羊一般互相推搡着，擁擠着，哭喊着，在明軍和自家鐵炮手之間擠成一堵又寬又厚的肉牆，任追過來的大明將士如何揮刀砍殺，都無法再將這面肉牆再朝前推動分毫。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第三輪鳥銃射擊聲響起，依舊是打在倭寇自己人身上，將剛剛形成的“肉牆”，打得變薄了整整一層。
肉牆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而倭寇前軍主將小早川隆景卻對自己人傷亡視而不見，果斷扯開嗓子，吩咐剛剛裝填完畢的第一排鐵炮手，上前準備開始第四輪射擊。
不光明軍那邊，有將士在戰鬥中快速成長，倭寇這邊，很多大名和武士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坐井觀天。他們早就在戰鬥中發現，明軍遠比他們以往接觸過的任何對手都要強悍。他們毫不猶豫地就做出了決定，取明軍之長，補自己之短。
倭國鑄造技術遠不如大明發達，短時間內，不可能像明軍那樣裝備大量的火炮。但是，明軍在以往戰鬥中採取的一些優秀戰術，學習起來卻比裝備火炮簡單。特別是鳥銃三輪疊擊戰術，對於麾下本身就擁有大量鐵炮足輕的小早川隆景來說，就是一層窗戶紙，只要肯花費時間和精力去揣摩，捅破它毫無難度。
更何況，大明從來不喜歡藏私。各種兵書戰策賣得滿大街都是，包括戚繼光總結與倭寇作戰經驗而寫成的 《紀效新書》，對倭國各位大名來說也是唾手可得。而那些瘋狂追逐高額紅利的大明東南沿海走私商人，更是對倭國貴族有求必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第四輪齊射，很快就響起。打完了鉛彈的鐵炮足輕端着鐵炮，迅速後退。剛剛裝填完畢的第二排鐵炮足輕向前推進，與退下來的同夥交叉換位，然後迅速下蹲，用肩膀頂住鐵炮的木柄，將“炮身”端成一條直線。
“肉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薄了一層，被嚇呆了倭寇潰兵們，忽然就恢復了清醒，一簇接一簇，尖叫着轉身。
他們身後的明軍雖然兇猛，人數卻少，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他們全部殺死。而他們面前的自己人，卻可能憑藉上千杆鐵炮的輪番射擊，將他們迅速屠戮一空。
“吹角，通知所有人，後隊變前軍，梯次後撤！” 不待倭寇的潰兵反撲到近前，李如鬆就果斷決定放棄。
明軍先前的優勢，完全建立在速度上。只要攻擊速度不放緩，就能推着倭寇的潰兵去衝擊倭寇前前軍的本陣。而一旦明軍無法再繼續向前推進，人數方面的劣勢就會立刻顯現出來。大夥如果不及時撤回山坡上狹窄處，很容易就會落入倭寇的團團包圍之中，然後被倭寇用絕對優勢的兵力，生生將體力耗盡！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高亢的畫角聲響徹天地，迅速將主帥的意志，傳入所有將領的耳朵。
作爲隊伍後陣將的佟鶴年果斷轉身 ，帶領周圍的弟兄掉頭回殺。左右兩翼，祖承訓和查大受也雙雙回頭，帶領各自僅剩的嫡系驅趕臨近的倭寇殘兵，保證全軍回撤的通道。而位於中央的李如松本人，卻沒有立刻帶領本陣後退，而是一邊調遣將士，爲過於突前的李如柏、高有時等將領提供接應，一邊將退到自己身邊的弟兄們，組成了一個修長的雙頭錐形。
“三才陣？”依舊跟李如鬆隔着有五六十步遠的小早川隆景愣了楞，雙眼中瞬間冒出兩道兇光。
戚少保的《紀效新書》，一直被他反覆拜讀揣摩。裡邊關於大小三才陣的介紹，他也早就倒背如流。知道這兩種陣型進可攻，退可守，在戰場上極爲實用。當然，也知道這兩種陣型的最大缺陷，並且早就琢磨出一套未經驗證的破解之策。
“德壽丸，快將鐵炮足輕壓上去，壓上去，用鐵炮轟碎明軍的大陣！” 曾經被李如鬆殺得夾着尾巴逃命的小早川秀包忽然湊到番旗下，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大聲請求。
他是小早川隆景的幼弟，向來受自家哥哥寵信。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建議，卻只換回了小早川隆景的一頓痛罵，“笨蛋，先前你跟李如鬆交戰時，又不是沒投入過鐵炮足輕。能轟穿擋在最外圍那些盾牌麼？一旦鐵炮足輕也遭到反擊而潰退下來，我拿什麼阻止他們？！”
“是，哥哥教訓的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小早川秀包被罵了一個狗血噴頭，卻無法不躬身認錯。
明軍三才陣的最外圍，豎着整整一層盾牌。雖然那些盾牌是用樹枝粗製濫造，表面連樹皮都沒有剝乾淨，但無論對付鐵炮，還是竹弓，效果都出奇的好。
而明軍向來不會光捱打不還手，軍陣內部，肯定會隱藏着一定數量的投矛兵或者弓箭兵。只要他們瞅準機會發起反擊，絕對能給鐵炮足輕造成重大傷亡，甚至將後者直接殺得掉頭逃命。
“他們的人，實在太少了。李如鬆剛纔，也過於託大！” 作爲一個合格的兄長，小早川隆景指出了自家幼弟的錯誤，隨即就給出了正確答案，“三才陣可攻可守，威力巨大。但想要長時間維持陣型，卻極其消耗參戰者的精力和體力。我軍不必急着攻破他們的三才陣，只需要不惜代價從兩側迂迴過去，阻擋他們退回山頂就行了。即便擋不住，只要能拖緩他們的腳步，也可以穩操勝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