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挺近,不過有些走不動。
倒不是高務實一直心情激動以至於腿軟,而是伸手要賞的人太多——新鄭縣高務實,這五個字在近期的私莊之中可是熱門,以至於開封府的閒漢都知道他是何等人物了。
所謂私莊,就是一些賭場開出的賭盤,近期的賭盤當然是鄉試了,高務實早有高龍文的大名,又是新鄭高氏出身,還做過太子伴讀,算起來乃是當今皇上萬歷爺的同學,他不高中誰高中?
不過,正因爲高務實的呼聲高,所以買他中舉的人也多,這樣一來贏到手的錢反而有限。這些閒漢都是精明油滑之輩,一個個跑到放榜處等着,萬一看到高務實中了,就找高府的人要打賞。
其實一般而言,高務實這等身份是不必親自去看榜的,甚至爲了避免麻煩,他最近一直呆在包下的小客棧裡深居簡出,連與同來考試的本縣生員們都很少交流。不過今日卻偏偏選擇了親自去看榜,這一來那些閒漢們就越發要起鬨了。
雖然高家家丁看起來就不好惹,但閒漢們卻知道今天這樣的大喜之日,就算他們稍有過頭之處,只要嘴裡恭喜的話不斷,高家家丁也不會真拿他們如何,高解元更不可能拿他們撒氣。
既然撒氣不行,那就只好撒錢了。幸好這次高珗等人也算有了經驗,隨身帶了不少零錢——這次沒扔銀子,而是正經銅錢。
好容易擠開了路,高珗就抓着高務實的手臂奪路而逃了。沒辦法,他們一共也就十個人,如果慢吞吞地走,帶再多的錢也打發不了這許多閒漢。
一邊跑,高珗還一邊訴苦:“大少爺,明年會試您可別親自看榜了,要不然咱們得推着車子出來,推個十車錢,興許能勉強回府。”——會試是在京師考,高務實在京師有房子,自然不會住在外面,所以叫回府。
好容易跑回了小客棧,還離着一段距離呢,就發現客棧門口圍滿了人,彷彿在和客棧東家在說什麼話,那東家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高務實再仔細看了看,那些圍着客棧東家的人卻不是什麼閒漢,看穿着打扮,似乎都是讀書人。
還是高珗反應得快,忙道:“大少爺,這可能就是夫人說過的,新科舉人們來見解元公了,他們來一是道喜,二是商議明日鹿鳴宴的事。”
高務實聽了有些頭大,他此前交好的都是京中的官員,一個個早已登第,其中哪些有前途,基本是一望便知。但這些同科舉子卻不同,高務實記性再好也不可能記得這其中將來有哪些人是會中進士的,甚至哪怕中進士也未見得會有大用的機會。
他這個人說實話,還真是很“務實”,在他看來,這些人要是一輩子止步於舉人,他跟人家現在的交情再好也沒有意義——將來他是要幹大事的,一個舉人他又用不上!
這說穿了還是兩個原因造成,一是明朝只中進士,舉人出身除非有海瑞的清名、歸有光的文名,否則根本沒有大用的機會,而高務實光是高拱給他遺留的人才就有一大把,更別提將來他老師郭樸估計還得留一批給他,他根本不需要這些同科舉人和他形成什麼相互關照——只有他關照人家的!
再一個,河南人口雖然不少,但文風一般,至少他印象中這一科鄉試應該是沒有什麼將來的大人物的,多半都是在河南本地混個舉人老爺的身份,吃投獻、詭寄當蛀蟲一輩子,他交往這些人實在沒有什麼意義。
這是有數據的,歷史上由洪武四年至萬曆四十四年,共245年,每科狀元、榜眼、探花及會元共244人,其中南方士子竟佔215名之多,而北方士子僅佔29名,差距之大可見一斑。
這也是他之前深居簡出,不與這些人打多少交道的原因。要不然,他若是出身南直隸、浙江、江西這種地方,肯定是要跟同年們好好打成一片,誰知道里頭會不會就出了幾個閣老、部堂?
但既然人家來都來了,高務實也不好太清高自恃,拿出當年做秘書時的本事,與他們瞎扯閒聊、互相吹捧去了。
到了第二日,便是鹿鳴宴了。鹿鳴宴之設起於唐代,按照唐制,鄉試完畢之後,長吏以鄉飲酒禮會僚屬,陳俎豆,備管絃,牲用少牢,歌《鹿鳴》之詩以宴之。
大明的鹿鳴宴設於明倫堂,主考、副主考、房考、監臨、提調、內外簾官、提學道、新科舉人都會參加,由布政司主持。
新鄭高氏的馬車駛到明倫堂外,高務實吩咐高珗等人在外等候,自己拿出大紅的請柬,在門口號軍們欽慕的目光中,昂首進入堂內。
到了正堂大廳之中,果然見得到處張燈結綵,披紅掛綠。此時舉子們基本上已經到齊了,官員們似乎也來到差不多了,尤其是考官們,一個個都被一衆考生圍着,一個勁兒的套近乎。
但當高務實進來,屋裡便立刻鴉雀無聲,無論是考官還是新科舉子,都把目光投向他——實在是大家都如雷貫耳了,高務實想低調都難。
高務實心中嘆了口氣,又不好跟他們打招呼,以免更顯得張揚,只好當沒看見一般,按照題名錄上所寫,去找自己的房師行師徒之禮,以謝舉薦之恩。
讓考官和考生相互認識一下,這也是此次宴會地目的之一。倒是巧了,《易》房的房師乃是衛輝府的教諭,姓王,是個老先生,去年他回鄉時還在獲嘉縣見過,只不過那次是王老先生跟着府尊大人一起拜見他,現在倒是輪到他拜見王老先生了。
不過規矩就是規矩,馬虎不得,高務實也不是個拿捏架子的人,便走了過去,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學生拜見先生。”
這王老先生雖然年紀頗大,但沒有老來瘦,反倒生得富態,聞言更是直接笑得差點看不見眼,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本科最好的文章果然是本官所點。”
高務實客氣道:“學生不敢當。”
王房師滿臉欣慰道:“你的文章確實好,不愧是玄翁家傳的文範,我看了之後甚至沒敢多評,只寫了四個字‘雅潔端肅’,一特薦上去,副主考看了便道:‘解元來了,解元來了’,然後寫了個近二十字的長評轉給主考,主考只看了一遍,便取中你了。’”
高務實一臉謙虛,笑着躬了躬身道:“學生僥倖了。”
王房師還待多言,忽然聽得門口號軍大聲道:“欽差河南鄉試主考官、翰林院修撰、經筵日講官於公諱慎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