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複雜

看診是一件很尋常、很簡單的事。天下醫館、藥鋪無數,堂中大多都有醫師坐堂,患者只需去與醫師說一聲,馬上就能有望聞問切一條龍服務。

倘若家世尊貴、財雄勢大,那就連醫館都不必親自去,可以直接將醫師請來自家府上搞定一切。尤其是絕大多數官宦之家的女眷,通常都會採用這種方式,這樣的家族甚至連很多珍品藥物都有所準備。

再往上就是朝廷的重臣了,尤其是在京的重臣,他們相當於擁有“老幹醫保”,一旦有個三災兩痛,皇帝就直接派太醫院的御醫前去看診,待遇好得讓旁人只有羨慕的份。而且這份“老幹醫保”不僅覆蓋高品重臣,甚至連日講官這種將來有希望爲相的低級官員也包含在內,只不過那就屬於皇帝特旨罷了。

如果還更厲害一些,比如高務實這位富甲天下的巨豪,自家不僅有大醫館、大藥鋪,甚至還有一個京華工匠學堂醫學系作爲後盾,看診什麼的簡直沒法更簡單,只需吩咐一聲,李時珍的徒子徒孫們就能過來三堂會“診”。

不過,這些都是普通人看診,倘若是皇后需要看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宮中自有宮中的制度,如皇后需要看診,不僅太醫院必須派出經驗豐富的太醫前往,且去的人絕不能只有一個,至少要求有兩人同時前去,上不封頂。

此外,皇后的看診還有其特殊性,即皇后是女人,是皇帝的女人。故而在看診之時,不惟太醫需要兩人以上,而且必須在一大堆宮女、宦官的直接目視之下進行,絕不可能有某些電視劇裡出現的一名太醫爲皇后、嬪妃單獨看診——你是不要命了嗎?這要是出了什麼猥褻皇后,乃至於更加糟糕的情況,得要有多少顆人頭纔夠砍?

因此,皇后願意讓李時珍看診只是皇后個人的態度,不代表馬上就能辦。

讓李時珍進宮給皇后看診是不可能的,太醫院就不要面子的嗎?而且太祖朱元璋的宮禁之法擺在那裡,哪怕李時珍是天下名醫,他也進不去。

李時珍進不去皇宮,那就只能是皇后出宮。但這個難度就太大了——皇帝想出個宮都極不容易,遑論是皇后?

猶記得當年隆慶帝登基不久,某天臨時起意,出宮到自己的潛邸裕王府看了看,結果就被言官們罵了個狗血淋頭。甚至連高拱那麼硬氣的人,當時都只能側面維護一下皇帝,婉轉地表示皇帝至少不是亂跑,到底是人之常情巴拉巴拉。

高拱都不敢跳出來給皇帝擋刀,可見文官集團對此是有公論的,連他都對抗不得。這一點尤其要怪正德皇帝,當初正德帝在這個事情上鬧出的麻煩太多了,文官集團對此相當敏感,近乎出現了被迫害妄想症,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對於文官集團而言,皇帝這一家子都最好是圈起來當豬養,這纔是最安全的選擇。當初朱翊鈞偷偷溜出宮到高務實府上,爲何李太后那麼生氣?這也是原因之一:李太后雖然政治敏銳性很差,但對於“滿朝反對”還是很怕的,畢竟當年她丈夫都很怕,她雖然不明所以,但跟着怕很正常。

因此,皇后如何出宮看診,這事兒別說皇后自己絕對不敢自作主張,就算是高務實也不敢亂來,必須要請示朱翊鈞本人,徵得他的同意才能進行。

甚至朱翊鈞即便同意,這事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來,得找個掩護才行。

然而高務實封爵換升官完成之前,他甚至不方便和朱翊鈞見面,這事當然就沒法進行,只能往後順延一下。

高務實在白玉樓與劉馨一起用了午餐,兩人便一起去隔壁不遠的醫學系去看望李時珍。當然,看望是假,讓李時珍預先有所準備是真。

大概是可能需要的藥物在這裡都有足夠的存貨,李時珍倒似乎沒什麼需要準備的,只是交待高務實,說皇后來時,不要選擇天癸在時。

高務實不明醫理,也懶得問原因,只是答應了下來。

本來他還想假惺惺和李時珍討論一下醫學系的發展問題,誰料李時珍很忙,說《本草綱目》雖然編成,但近來他與醫學系的衆多醫家討論之後,發現仍有一些錯、漏之處,現在正在進行修訂,所以……

所以高務實灰頭土臉地出來了。

從醫學系出來,高務實看着劉馨,尷尬一笑,正要自嘲一番,誰料劉馨反而搶先開了口:“昨晚和今天上午,我看了不少卷宗,正有一件和工匠學堂有關的建議,你要不要聽?”

高務實一怔,忙道:“那當然要聽。”

劉馨道:“你不覺得工匠學堂應該成立分校了嗎?”

高務實心中一動,問道:“你是說……”

“南疆。”劉馨道:“你若把南疆當做將來可能需要的避風港,那麼南疆就一定要發展。發展這種事,光靠你不斷的投資是不夠的,那只是硬件,你還得有軟件。

如今京華對南疆當地那些王國和它們的子民之所以有優勢,可不只是因爲你有錢,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京華對他們其實也一直都有智慧壓制,而這除了大明本身的科技水平比他們要高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你在那邊的家丁大多是從京華工匠學堂畢業的,在科技文化上也碾壓了當地人。”

高務實點點頭,道:“繼續說。”

劉馨果然不客氣,便繼續道:“說是說分校,但其實我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在南疆新開一所綜合院校,而且既然開在南疆,我覺得就不必繼續在大明的這種低調策略,可以改個好聽點的名字了。”

高務實摸了摸鼻子,有些奇怪地道:“好像除我之外,很多人都對這個名字有意見。好吧,我也能理解,不過你覺得應該叫什麼?我先提醒你,現在不可能叫某某大學。”

劉馨搖頭道:“我只是提個建議,這名字得你自己想,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高務實笑了笑,就沒說話了。

劉馨又道:“除了‘分校’和改名,我覺得你還有一件事要辦。”

“什麼事?”高務實問道。

劉馨道:“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拉攏一批在野的名士加入京華的學堂了,不管是京師這個,還是將來南疆那個。”

高務實聞絃歌而知雅意,笑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芷汀的想法?”

劉馨詫異道:“你爲何會這麼想?”

高務實搖了搖頭:“你和我雖然關係特殊,但你沒有理由一門心思把南疆當做我的個人領地來看待,會這麼看待的人……我認爲頭一個就是芷汀。”

劉馨不服氣道:“這和我的建議有關係嗎?”

高務實哈哈一笑,道:“你都開始建議我拉攏在野文人了,甚至還明確說要包括南疆在內。我若是還看不出來其中含義,這些年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

劉馨不屑道:“拉攏在野文人又如何?”

高務實反而有些詫異起來,遲疑着問道:“你不知道這其中的意義?”

劉馨蹙了蹙眉,思索着道:“要不你先說說?”

高務實搖頭道:“拉攏在野文人去南疆,意味着我有割據的野心。”

“爲什麼?”劉馨一臉疑惑:“你在南疆擁兵十幾萬不算是有割據的野心,拉攏些在野的文人士子反倒是有割據的野心了?這是什麼道理?你別和我說什麼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什麼一劍曾當百萬師……現在一劍曾當百萬師的,怕是隻有你高務實自己。”

高務實連連擺手:“可別,我的水平我自己清楚,咱倆各拿一把劍,我連你都打不過。”

劉馨莞爾一笑:“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高務實笑了笑,然後笑意漸消,斂容道:“當今天下,非皇帝一人之天下,亦非萬民之天下,實乃皇帝與士大夫共之。而大明的士大夫不是世襲的,是科舉而出。在野文人雖然身無官職,其實卻也是其中之一,如果用一個更方便說法來形容,那就是地主階級文官集團——成爲文官,必是地主。”

劉馨這才慢慢領悟過來,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說,當你開始拉攏在野文人去南疆的學院時,皇帝就會認爲你在挖他的牆角,同時也就是有了割據之心?”

高務實笑了笑:“前次劉守有曾經在皇帝面前告狀,說安南人但知有高務實,不知有皇帝,但是皇上沒有在意——你以爲皇上只是單純的相信我?不,其中至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既無一人之幕僚,也無拉攏在野文臣之舉動。”

“那我就不明白了。”劉馨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問道:“你現在幾乎就是實學派之黨魁,這麼大的士林聲望,這麼多的官場擁躉都擺在這兒,皇帝不擔心,卻擔心你拉攏一些落第舉子、落第秀才?”

“實學派這麼多官員,其中有許多甚至都是世食君祿的官宦世家出身。你若是皇帝,你會擔心他們會選擇拋家棄子、不顧祖宗舊地跟我跑了,去南疆‘混日子’嗎?”

高務實搖了搖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縱然有幾個,也形成不了什麼風潮,鬧不出什麼大動靜來。真正要擔心就是我大肆拉攏在野文人,因爲這些人既容易拉攏,背後又代表着各自的地方勢力,擁有很大的潛力量。

另外,你可別小看落第秀才,歷史上很多厲害人物都是落第秀才,以前的咱們就先不說了,原本清朝的時候,你聽過傅以漸、王式丹、畢沅、林召堂、王雲錦、劉子壯、陳沆、劉福姚、劉春霖這些人嗎?”

劉馨一愣,大搖其頭:“沒聽過,這都是幹嘛的?”

高務實笑道:“都是狀元。”

“呃……”劉馨愕然。

高務實又道:“那你聽過曹雪芹、胡雪巖、顧炎武、金聖嘆、黃宗羲、吳敬梓、蒲松齡、洪秀全、袁世凱這些人嗎?”

劉馨一翻白眼:“廢話,我雖然歷史差點,但又不是文盲,這些人怎麼可能沒聽過?”

高務實一聳肩:“他們全是落第秀才。”

“呃……”劉馨頓時語塞,老半晌才皺眉道:“你該不會是想說你這個狀元也……”

“當然不是。”高務實道:“狀元厲害的也很多啊,比如主張‘實業救國’的清末狀元張謇,是近代著名的實業家、政治家、教育家,是中國棉紡織領域早期的開拓者,上海海洋大學創始人。他一生創辦了20多個企業,370多所學校,爲中國近代民族工業的興起和教育事業的發展作出了寶貴貢獻,其功勳比哪個落第秀才差?

再往前推,唐宋八大家的曾鞏是狀元、文天祥是狀元、王維是狀元、柳公權是狀元、郭子儀是狀元、賀知章是狀元、楊慎是狀元……也都不是池中之物嘛。”

劉馨皺眉道:“那你說這個的意思是?”

高務實嘆息着搖了搖頭,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比如我剛纔舉例的這些落第秀才,你看一下這些人的身世背景,就會發現,想當一個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落弟秀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寫《紅夢夢》的曹雪芹幾乎就是賈寶玉的原型,他家世顯赫就不說了,想必你也知道江寧織造。但是其他人的背景,其實也足以嚇你一跳。

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是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吳敬梓的父親吳霖起是康熙丙寅年的拔貢,相當於縣狀元或市狀元;

蒲松齡的家族雖然並非名門望族,但族人多讀書,獲科舉功名者代不乏人,父親蒲槃科舉不利棄儒經商,饒有贏餘,蒲松齡也算是出身於富貴人家;

袁世凱更是大家族出身,叔祖袁甲三是道光十五年進士,官至漕運總督兼江南河道總督,提督八省軍事,生父是袁保中,爲項城縣的地主豪紳,養父袁保慶是咸豐八年中舉,官至二品;

顧炎武的曾祖顧章志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進士。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些“落第秀才”絕大多數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他們能夠在某一方面做出成績,是緣於他的祖上努力讀書,爲他們打下了良好的經濟、文化基礎。

那麼反過來說,我若拉攏這些個落第秀才,豈不就是在挖大明的牆角、根基?所以你看,我收學生,收了一個安南的,收了一個蒙古的,就是不收大明的,爲什麼啊?

因爲我已經實際擁兵十幾二十萬了,若是還拉攏讀書人去南疆,那幾乎就是坐實了要割據,就算皇上再怎麼信任我這個人,不願意打壓我本人,那也一定要對我的勢力進行打壓了,明白嗎?”

劉馨愕然半晌,搖頭道:“政治這東西太複雜了,我看還是打仗比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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