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請開藩禁疏》

高務實上午入宮,到了宮門快要落鎖之時纔出得東華門,皇帝對他的重視可謂顯露無疑。

不過話說回來,皇帝對高務實的重視是滿朝上下人盡皆知的,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畢竟高務實不僅是皇帝幼時的伴讀,還是大明朝第二位三元及第、第一位六首狀元。同時他又是實學宗門新鄭高文正公之衣鉢傳人,自己的表現也無可挑剔,年紀輕輕便有“安南定北”的大功業。

這種人再怎麼受皇帝重視,旁人也只有羨慕的份,連嫉妒都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

只是他受重視歸受重視,像這樣一進宮就呆了幾乎一整天的情況畢竟還是少見,是以消息靈通的官員都開始猜測起來——莫不是又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說來也是好笑,這消息傳開的速度極快,僅到當天晚上,在京官員七品以上者,便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當然好笑的不是這一點,而是接下來衆官的反應:實學派的官員都開始興奮起來,他們以爲高務實要有什麼大舉動,而他們作爲“自己人”,肯定會近水樓臺先得月。

於是他們紛紛開始琢磨,思考着要如何於近期在高宮保面前露個臉,以免這件還不知道是什麼大事的大事沒自己的份,高宮保一不小心把自己給落下了,那就大大的不美了。

而心學派的京官們則開始緊張起來。高務實一進皇宮就是一整天,這是幹什麼去了?是給皇上打誰的小報告,還是乾脆長篇大論了一番,給皇上灌輸那些只注重一點眼前蠅頭小利的所謂實學思想?

不過前者不會耗時一整天,後者則似乎現在並不是好時機——因爲京察是明年的事,今年高務實不可能整出什麼大動作,能夠一下子搞翻心學派一大幫人。

說起來,京察本身也是實學派對心學派最具優勢的一個撒手鐗,因爲京察的最核心部門是吏部,而吏部是實學派的主陣地之一。如果高務實真要在朝廷“搞事”,那一定會拖到萬曆十四年這個京察之年,現在則是不可能的,現在最多也就針對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不會也搞不了什麼擴大化。

只是這樣一來,高務實進宮到底是去做什麼,就更讓心學派官員摸不着頭腦了,大夥兒資歷和級別夠格的,就都悄悄遞了拜帖到申大學士府,想去問問情況或者討些指點。資歷和級別不夠的,就只好派人往那些能去申大學士府的官員府上候着,等着第二手情報。

總之,因爲高務實進宮一天這個小小的異常,整個京師官場幾乎都悄悄動了起來。

舉足輕重,或許就是現在高務實在朝堂地位的寫照了吧。

可惜,這些人全都表錯了情,高務實根本沒打算整誰,至少沒打算整這些當官的。

他本來自己也不知道京師百官會因爲這點小事暗流涌動,直到一堆拜帖送到面前,他才明白同僚們全都“過敏”了。

爲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接待了一番,給他們解釋今天入宮的大致情形——當然,事情沒有定論之前他也沒說很細,只是表示皇上對宗藩人口與俸祿日漸增長有些擔心。

不過這些京官都是聞絃歌而知雅意的聰明人,高務實雖然只是稍稍透露,但其實已經算是明示了,大家哪裡還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紛紛道謝而去。

高務實自己也沒閒着,仔細把自己的想法捋了一捋,然後才睡下。

自從黃芷汀回了安南,高務實留在昭回靖恭坊狀元第的時間倒比白玉樓還多,今日也不例外。當然,這也是爲了“上班”方便。

次日一早,高務實很準時到了兵部,不過禁衛軍現在已經在戚繼光的主持下進入正軌,生產建設兵團那邊更不必說,朱應楨他們雖然對打仗沒有興趣,但對賺錢還是很有興趣的,幾乎不必高務實催促,他們自己就搞得很不錯,倒是給高務實省心了。

如此一來,高務實沒有太多事需要操心,便派人去戶部、禮部要了些資料過來,自己開始搗鼓關於宗藩改革方面的事。

宗藩改革,這是一項勢必涉及到“違反祖制”的事,一般人是不敢亂搞的,迄今爲止也只有些言官在這件事上提過一些看法,不過很可惜,不管提得多麼誠懇,朝廷接受的部分依舊很少很少。

這件事複雜就複雜在祖制和“親親”之上。祖制不必說了,“親親”不是指某種著名的動作,而是“親近親人”的意思,這是儒家的傳統,也是皇帝本人不得不表現的一種特質——無論真假。

於是這事就很麻煩了。

違背祖制,在這個時代就等於是失去正統性和合法性,通常情況下大家都是不敢的,臣不敢,君也不敢。

不過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民意不可違”。高務實現在就是打這個主意。

當然,民意這個東西幾千年來基本上一直都是“被代表”的,大明朝當然也不例外,所以高務實不需要去民間徵集上百萬個指印之類的東西,或者搞萬名傘啥的,他只需要帶起朝廷的輿論,造成“疏進不止”的局面,這就夠了。

因爲文人的意思就是“民意”,而大明朝的官員本身就是文人的代表。這個解釋真是簡單粗暴。

這樣過了三天,高務實估計自己暗示出去的事大家應該都做好了準備,這時該是他自己打響第一槍的時候了,於是第四日一早,高務實的上疏遞進了通政司。

這封疏文的題目是《爲解民困豐國用親宗室請開藩禁疏》。題目已經點名了此疏主旨,那就是“解民困,豐國用,親宗室”,手段也似乎很簡單:開藩禁。

“方今宗藩日盛,祿糧不給,不及今大破常格,早爲區畫,則將來更有難處者。

昔高皇帝衆建諸臣,皆擁重兵、據要地,以爲國家屏翰,此固一時也。

迨靖難以後,防範滋密,兵權盡解,朝堂無懿親之跡,府僚無內補之階,此又一時也。

嗣是而後,驕侈漸盈,間作不典,法多圜土之收,闢有勒盡之,此又一時也。

合則人多祿寡,支用不敷,乃有共室而居,分餅而膳,四十而未婚,廿載而不空,強者劫奪於郊衢,弱者竄入於輿皁,此又一時也。

夫高皇帝草創之初,利建宗子,文皇帝靖難之日,思鑑前事,用意不同,各有攸當。至若列聖以迄於今時,移世改恩,以義裁其分,其理自有不能曲盡者也。

國初,親郡王將軍才四十九位,女才九位,永樂間雖封爵漸增,亦未甚多也。而當時祿入已損於前,不能全給。今二百年,宗枝入玉牒見存者,三萬八千四百九十二位,視國初不啻千倍,即盡今歲供之輸,猶不能給其豐,況乎十年之後,所增當復幾乎?又將何以給之?

議者謂祖制不敢擅更,殊不知法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且國初親王之祿五萬,其餘緞絹茶鹽等用亦復萬計,然不數年而止,給祿米又不數年而減爲萬石,又不能給而於代、肅、遼、慶、寧國諸王耳,歲給五百石,是高皇帝令出自己,而前後之言已不符矣。

永樂間,祿數日殊,秦、魯、唐府各五千石,遼、韓、伊府各二千石,肅府僅七百石,慶府雖七百五十石,而郡王常於數內撥給,是文皇去國初未遠,而祖訓之文亦不盡守矣。

況親王出城,歲時訓練,搜兵備武,祖訓也,而靖難之後則寢之。郡王子孫一體,任用升轉,祖訓也,而累葉以來皆無之。則高帝祖訓,列聖已難悉遵而行之矣。

其在今日,事勢愈難,尚可膠柱以調瑟乎?

臣不揆狂陋,敢僭擬五事上請,惟陛下裁擇:

其一,限封爵。查得嘉靖中議者請行限子之法,而世廟未允,臣謂生不必限,封則可限。今國朝歷世二百餘年,以親論之,亦遞降矣,除初封親王姑照例襲封侯,三世而後再加詳議外,其累朝所封宜立爲限制。

如親王嫡長子例襲親王矣,嫡庶次子許封其四,共五位焉。郡王嫡長子例襲郡王矣,嫡庶次子許封其二,共三位焉。鎮輔奉國將軍有嫡子許封其二,無嫡子止許以庶子一人請封。鎮輔奉國中尉,不論嫡庶,許封一子。以上各爵職,如有生子,數多不得盡封者,照舊請名。

有志讀書者,與民間俊秀子弟,一體入學,應舉登名科甲者,一如親王事例,止外任官。其他力田通工等業,從便生理可也,如慮其力不能謀生,宜量爲給資。

親王之子不得封者,年至十六,賜之冠帶,給銀六百兩;郡王之子不得封者,年至二十,賜之冠帶,給銀四百兩;將軍中尉之子不得封者,有志入學,賜之衣巾,與各子俱給銀二百兩。則或仕或不仕,鹹可無失所之虞。

倘其中更有遊蕩廢業者,則譬諸家有不肖之子,亦付之無可奈何而已。

或曰:‘如此則擅出城郭,如國之明禁何哉!’然臣常稽之祖訓,並無禁出城郭之文,蓋爲近日放縱不法者設也。苟能各務生業,謹守王度,一有不檢,稍加繩之,雖出城何害!

或曰:‘宗室有罪,例不加刑,今入仕失職與交易憤爭,將刑之乎?亦一切貸之乎?’臣謂宗室不加刑責,原非古道,夫人情有欲,所其平其情而不亂者,恃法耳。今宗室有過,不治以有司,是導之亂也。

且聞今之貧宗慵工,隸卒無所不爲,匿名執役,甘心捶楚,若顯拔縉紳之列,而均受舉劾之公,分授四民之業,而平以市官之法,此大公至正之道,何辱之有!

其二,議繼嗣。查得郡王無嗣,止許本支春祀,不得援兄終弟及之例,今申明人之共守,惟親王尚得以親弟親侄繼襲。

臣愚以謂親王之得封,謂其爲天子之次子,故崇之以體貌,不使與兄弟行輩大相懸絕耳。今子孫相繼,世世富貴,故不必言,但至乏嗣,則統緒已絕,即以本支奉祠,使香火不泯而已矣,而何爲又使親弟親侄繼襲其爵哉?

請自今有絕嗣者,止推一人管理府事,不得冒請復繼王爵。

其三,別疏屬。查得國制郡王六世孫以下,世授奉國中尉之職,自親王而推則七世矣,自郡王而推則六世矣,即自奉國中尉而推,世世不改,則與終始將萬世矣。

臣觀祖廟之制,親盡則祧在祖宗,且然而於卑屬,乃錄及祖免以下,不倒置乎?

今後奉國中尉受封,再傳而下,不必賜封,只將所生第一子給銀一百兩,使爲資本,傳至五世而止,其餘悉聽自便。

其四,議主君。查得郡縣主及郡縣鄉君,各隨父之差等請封,初不限其數之多寡,今男封既有限制,合無將親王之女止封其三,郡王之女止封其二,將軍中尉之女各封其一。

主君之祿,俱各照舊,外其遷配儀賓,既有職事誥命例之官階,足爲榮寵,合將俸米免給。以上各女有不盡封者,仍各給以婚資,使爲贍用,出自親王者給銀二百兩,出自郡王者一百兩,自將軍者八十兩,出自中尉者五十兩,選配之婚,聽其自爲主理。

其應舉入仕者,悉援外任,宗女宗婚除以前者勿論外,以後各女婿給銀五十兩之外,不必另給婚資,一體聽其自便。

其五,議冒費。查得冒妾子女、擅婚子女、革爵子女,與一應庶人,既許其各從生理,則口糧可以無給。但其間或有年老廢棄,及家貧無業者,一概論革,恐不聊生。合無將以前者俱各照舊外,自今以後所生之子,各宜預爲教訓,聽其從便生理,不必給以口糧。

此中尤重議擅婚。查得宗室婚禮例,經禮部再行覆請,方許成婚。今各府擅婚最多,皆不顯言,其弊假捏名色,人各不同,彼既不肯自首,而奏抄到部,必不能違例題覆,則一切立案不行,固其法之不得不然者也。

夫各宗格於例而無由,伸其願臣等拘於法,而難以狥其情,乃有老大未婚,而饔飧不給,種種苦抑,不可勝述者矣。

今莫若使各宗自首明言,其爲擅婚之子照舊例給以本等口糧,士農工商仍聽自便。以後生者,止許賜名,不必再給口糧,聽令從宜生理,庶宗室有資生之路,而圖家垂永久之圖矣。”

此疏一入內閣,自元輔申時行起,至新晉東閣大學士王家屏止,五位閣老都是齊齊倒抽一口涼氣,面面相窺,全都半天做不得聲。

高務實果然是高務實,原以爲他只是爲了給皇上“摳”出一筆銀子用作下次對圖們汗作戰的軍餉。

想來無非是繼續縮減宗室俸祿罷了,最多把冒名、濫生的一批“非法宗室”剔除出去也就不錯了。

卻不想他竟然如此大手筆,竟然要直接打破宗室的鐵飯碗,讓佔據宗室至少八成甚至可能九成以上的人全部自謀生路去!

不僅如此,他膽子更大的還有另一條:允許宗室入仕爲官!

這是什麼?這幾乎是要徹底開放藩禁了!

祖制?他孃的高務實眼裡根本沒有祖制這種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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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高務實目前爲止的幾次上疏,每一篇的內容估摸着都夠載入史冊了——至少在本書裡是夠的,因爲都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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