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爲我就只會帶這點人來嗎?”李旦一臉詭笑着看向陳瀚道:“陳少俠少年英雄,令李旦欽佩不已,我不想與陳少俠爲敵,這只是我與王阿福的個人恩怨,與旁人無關。”
李旦言語之間明顯是在調撥離間,卻說得恰到好處。
陳瀚看向李旦問道:“今日所見所聞,兩位可是有血海深仇。”
“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李旦右手指着王阿福怒罵道:“這老匹夫當年欺我年少,仗着家底雄厚,對我百般欺壓凌辱,好在老天有眼,讓我在平戶有了立足之地,以報當年之仇。”
“休要挑撥離間”王阿福指着李旦怒斥道:“當年你隻身一人從呂宋脫身前來川內浦,是我好心收留你,可你倒好,不但不思感恩,反倒恩將仇報。”
“老匹夫休要含血噴人,你當年做的惡事沒臉提了是嗎?”
“老夫不想與你這種小人作口舌之爭”王阿福鐵青着臉
李旦哈哈大笑道:“怎麼,你當年乾的那些勾當怕被人知曉,今日我就要公之於衆。”
“你……你”王阿福指着李旦氣得險些吐血
王昊忙上前扶住王阿福勸道:“爹,你別生氣,讓他走吧。”
果然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陳瀚環抱雙手察言觀色聽着兩人的口舌之爭,王阿福當年肯定是爲富不仁,李旦如今也是仗勢欺人,兩人都是一丘之貉,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王東海似乎明白了什麼,卻面無表情。
林阿嬌有些驚訝,看向一旁的陳瀚問道:“他們到底有什麼仇恨”
“都是半斤八兩”陳瀚冒了一句話
李旦聞言笑道:“陳少俠說得不錯,他當年就是這般對我,我不過是以牙還牙。”
“商場如戰場”陳瀚笑道:“看來古今國人都是內鬥內行,外鬥外行。冤冤相報何時了,兩位何不化干戈爲玉帛。”
李旦不解問道:“何爲內鬥內行,何爲外鬥外行。”
“兩位都是漢人,自相殘殺,豈不是內鬥。”陳瀚看向客堂一指外道:“所謂外鬥外行,你們販運貨物往來於倭國,規矩都是倭國外人所定,你們都得看外人臉色行事。
若能摒棄前嫌,攜手共贏,掌控倭國對外貿易,那外人就得看你們的臉色行事。”
王阿福當即贊同道:“陳少俠言之有理,我王阿福也不是小肚雞腸之人,自是願意,就怕有人不樂意。”隨即看了一眼李旦
“哼”李旦冷哼一聲不滿道:“老匹夫,你還想興風作浪,你若不是睚眥必報之人,我又豈會與你這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這兩人居然有不共戴天之仇,陳瀚同林阿嬌兩人面面相覷,看來和事佬是沒法做下去了。
王東海盯着李旦問道:“你待如何”
“我這人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李旦盯着王東海威脅道:“若是有人想要助紂爲虐,我李旦定當奉陪到底。”
“你敢威脅我”王東海聞言大怒道:“你倒以爲我怕了你不成,不過是在小小平戶興風作浪,你以爲你能掀起多大風浪,我家老爺子一句話,定讓你連這海上生意都沒得做,若是不信,你不妨試試。”
李旦瞬間被震懾住,聽對方口氣頗似大有來頭啊,難怪敢替王阿福出頭,聽聞王阿福以前也是海盜出身,莫非,李旦心中疑慮重重問道:“你口中的老爺子是何人?”
“也配知道老爺子的名諱”王東海一臉不屑地看着李旦道:“陳少俠方纔所言極是,你若能摒棄前嫌,大家攜手共贏,如若不然,定讓你知道老爺子的手段。”
“是嗎?”李旦冷笑道:“據我所知,如今大明沿海能成大氣候的海盜早已被戚繼光、俞大猷相繼剿滅,我倒是想知道你口中的老爺子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隻手遮天的通天本事。”
王東海臉色微變,隨即鎮定自若道:“我只問你一句,你是願摒棄前嫌,攜手共贏。還是要興風作浪,不死不休。”
“恕不奉陪”李旦陰沉着臉大喝一聲道:“我們走”
李旦帶着幾名手下憤恨不已地出了客堂離去,王阿福也沒敢再喝止,事情已經鬧到劍拔弩張,再進一步發展,必將是拼得你死我活。
王阿福朝着王東海躬身一禮道:“多謝東海替爲兄出面鎮住這斯”隨即又向陳瀚林阿嬌躬身一禮道:“多謝陳少俠出手相助,多謝阿嬌替我出頭。”
“不用謝”陳瀚忙躬身還禮
林阿嬌對李旦的蠻橫甚是不悅道:“阿福叔不用擔心,大不了我回去跟阿爹說,讓阿爹幫你。”林阿嬌對自己人不問是非對錯很是護短,令陳瀚無語。
王東海拉着王阿福走到一邊詢問道:“阿福哥,你與李旦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只怪我當初引狼入室,如今後悔已晚。”王阿福一臉追悔莫及道:“他在來平戶之前只是名小商人,在弗朗機人控制下的呂宋經商,老爺子當年在呂宋功敗垂成。
自那以後弗朗機人就與移居當地的漢人關係緊張,時有殺戮發生,李旦也被弗朗機人捕捉爲奴,但最終成功逃脫,他沒敢繼續待在呂宋,隻身前來川內浦投靠我。再後來……”
王昊正招待着陳瀚林阿嬌兩人,更是對陳瀚武藝高強欽佩不已道:“今日多虧了陳少俠仗義相助,爲家父解困,我敬陳少俠一碗。”說着端起酒碗相敬
陳瀚有些怕了,自己才被一幫水手輪番敬酒灌趴下,日本清酒雖酒精含量不高,可架不住輪番灌酒啊,你還來敬酒,陳瀚酒氣熏天道:“多謝王公子相敬,我真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要是再有人找上門來,我連劍都拔不出來,我可不想醉生夢死。”
“死瘸子,滿嘴酒氣熏天,滾一邊去。”林阿嬌被陳瀚滿嘴酒氣熏天薰得難受,見王昊端着酒碗很是尷尬,當即道:“我替死瘸子喝了”
“阿嬌姑娘請”王昊揮袖掩面一飲而盡
“今日得遇阿嬌姑娘和陳少俠,真是三生有幸。”王昊拿着一罈清酒滿上,端起酒碗道:“來,我們再喝。”
“喝”林阿嬌喝得紅光滿面,有些醉暈暈朝着一旁的陳瀚靠着。
陳瀚看着枕在自己肩膀上的林阿嬌估計是快喝醉了,當下提醒道:“不行就別喝了”
“誰說我不行了”林阿嬌豪不服輸端起酒碗道:“來,接着再喝。”又是一碗酒下肚,林阿嬌哇哇哇吐得一塌糊塗,挽着陳瀚脖子吩咐道:“死瘸子,你說過什麼都聽我的,快扶我走,我要睡覺。”
“讓你逞強喝”陳瀚見王昊也有些醉醺醺地在下人攙扶着離去,陳瀚在王家下人引領下扶着林阿嬌出去。
聽完王阿福將雙方的恩怨娓娓道來,王東海算是清楚了兩人的恩怨仇很,確切地說王阿福有錯在先,李旦也有恩將仇報,如今兩人是爲川內浦的話語權明爭暗鬥,很明顯王阿福處於下風,已經被李旦壓着打。
“他先是賄賂了平戶藩主松浦鎮信,獲得朱印狀(日本認可的官許商人),憑藉其在福建的結拜兄弟許心素合作,海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許心素負責在泉州府廈門沿海各地採買貨物,而後將李旦所需的絲綢、茶葉等貨物運至東番,再轉賣給李旦。李旦如今生意已超過我,在所有外國海商中,他擁有朱印狀已有不少,如今開始打壓起我來了。”
王東海聞言也氣憤不已道:“這可是我們兄弟多年的經驗,他們倒是很會依樣畫葫蘆啊,許心素確實來往東番很多次,我與此人有過幾次往來,倒是不卑不亢。”
“李旦如此作態,全然不把我們兄弟放在眼裡,是該教訓教訓了。”王東海似乎下定決心收拾李旦,當即寬慰王阿福道:“阿福哥放心,等兄弟回到魍港,定要讓李旦許心素好看。”
“如此就多謝東海兄弟了”王阿福嘆息道:“老爺子多年不出山,如今都是些阿貓阿狗猴子稱霸王咯。”
“老爺子……,哎。”王東海提起老爺子也是嘆息一聲道:“老爺子老了”
“是啊,當年的弟兄們,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我們都老了。”
陳瀚被林阿嬌挽着脖子一路拖着林阿嬌沉重的身子總算是到了一間臥房,下人忙拉上房門,陳瀚一把將林阿嬌放在榻榻米上,林阿嬌一把抓住陳瀚:“別走啊,再喝。”
陳瀚被林阿嬌拉着倒在榻榻米上,林阿嬌醉醺醺的櫻桃小嘴朝着陳瀚湊了過來問道:“我的酒碗呢?”手摸到陳瀚嘴脣,嘴也跟着湊上來。
“瘋婆子,你幹嘛,你……。”陳瀚被林阿嬌咬着嘴脣動彈不得,整個人也疲憊不堪,竟睡了過去。
剛帶着隨從回到家中的李旦剛一進客廳就對身後的林三郎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那人口中的老爺子究竟是何人”
“是”林三郎躬身告退
李旦冥思苦想,就是想不出老爺子是何許人,旋即明白了什麼詭笑道:“果真是好膽色,竟然敢唬我,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有何能耐。”
李旦吩咐道:“來人,給我盯住王家宅院,一旦發現陳少俠出來,立即稟報與我。”
“是”一名隨從應聲領命而去
“啊”臥房內林阿嬌一陣河東獅吼般的驚呼聲響起,林阿嬌醒來發現自己匍匐在陳瀚懷中,一臉震驚咆哮道:“死瘸子,臭流氓,我要殺了你。”
“不關我的事,真不關我的事啊。”陳瀚也被林阿嬌殺豬般的驚叫聲驚醒,看着自己被林阿嬌壓在身下忙解釋道:“是你酒後亂性,不對,是酒後失態,我們其實什麼也沒發生過,你要相信我。”
林阿嬌雙手朝着陳瀚脖子猛地一把恰來,陳瀚慌忙將林阿嬌推開,雙手猛地向前一推,猶如推在了兩團柔軟棉花之上,陳瀚瞬間方寸大亂。
林阿嬌也頓時呆住了,隨即反應過來,陳瀚見勢不妙,慌忙擺脫林阿嬌,拉開房門一個箭步衝出去,林阿嬌在後追出來怒罵道:“給我站住,你回來。”
“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受害者。”陳瀚狼狽不堪披頭散髮朝着王家大宅院大門跑去
所有人都看着陳瀚發了瘋似的朝外逃去,林阿嬌在後緊跟着追去,所有人都是一臉懵逼,倒是王東海一幫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陳瀚被林阿嬌追着逃到海邊往東邊細軟的海灘跑去,陳瀚健步如飛朝着一座林木茂盛的小山丘竄去。
“死瘸子,你給我站住,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你也休想逃出姑奶奶的五指山。”林阿嬌在後緊追不捨,但明顯追不上陳瀚,被甩了遠很,眼看着陳瀚竄進了茂盛的山丘密林中。
陳瀚在前跑進密林中,身形敏捷如猴攀上一顆大樹,卻聽得一陣嘰裡呱啦的倭人爭執聲,撥開樹枝仔細一看,竟是木山六郎與五名浪人正在發生激烈爭執,陳瀚聽不太懂雙方的鳥吼怒喝聲。
“八嘎”木山六郎朝着對面的浪人首領怒罵道:“松田一郎,是你害我們天草部衆損失慘重。”
“納尼”對面一襲大黑和服頭戴斗笠不算太矮的浪人首領松田一郎陰沉着臉問道:“你們天草餘部連一名明國海商手下水手都打不過嗎?”
“你也爲他們是一般的海商嗎?”木山六郎嘩啦一聲拔出倭刀怒喝道:“我們天草部衆死了很多人,我定要爲他們討回公道。”
松田一郎一張大圓臉,約莫而立之年,面無表情道:“木山六郎,你認爲你是我們的對手嗎?”
木山六郎方纔一時氣急,鎮定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太過沖動了,對方人多勢衆:“松田一郎,我父母兄長都是被豐臣秀吉手下殺死,我本不想與你爲敵,你竟然利用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木山六郎,我也是被人利用了,你爲什麼不聽我解釋,我的父親也是被豐臣秀吉逼死,我與豐臣秀吉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想與你爲敵,你走吧。”
一名浪人快步奔上山頂來單膝跪拜稟道:“稟大將,有唐人正往山頂上來,已經不遠了。”
“不好,我們被發現了。”松田一郎聞言大驚,看向木山六郎怒問道:“八嘎,是你將唐人引來的。”
木山六郎也深感驚訝問道:“納尼”
松田一郎慌忙下令撤退:“忒帶(撤退)”
“嗨”六名浪人四下散去
“哪裡走”陳瀚猶如一陣旋風從樹上竄下來,朝着一名揮刀襲來浪人一記無影腿掃去,那名浪人隨即匍匐在地,陳瀚迅速奪下浪人手中武士刀,對一臉震驚的木山六郎怒喝道:“等會再找你算賬”說完揮刀朝着松田一郎襲去
“一刀流”震驚不已的松田一郎只見一道人影晃動,寒光閃閃的鋒利刀刃朝着自己迎面劈來,嚇得慌忙閃身躲避滾在一顆樹下揮刀抵擋抄着生硬的漢話問道:“是李旦派你來的嗎?”
“受死吧”陳瀚絲毫不給松田一郎踹息的機會,耀眼的武士刀正要刺進松田一郎胸口。
“主公大人,別殺他。”木山六郎忙跑過來伏地跪拜請罪:“主公大人恕罪,松田一郎也是被人利用了。”
林阿嬌在後趕到山頂上來,見陳瀚正刺向松田一郎武士刀停在松田一郎胸口。
“我們偶爾還去長崎一帶襲擊弗朗機人,都是松浦鎮信手下家臣授意我們做的。”松田一郎生怕陳瀚手中武士刀稍用力就結果了自己:“求你別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