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沉默了。
按王陽明的心思。他並不是多希望朱厚煌登上皇位的,與楊廷和的心思一樣,覺得朱厚煌不是一個安分的人,這樣一個人登上皇位,對大明來說禍福難了。
但是朱厚煌如此哀求,他又不能不說什麼。
因爲他知道,他天然的貼上了雍王的標記。如果沒有今日之事。那麼他還會有回到了大明的一天,但是有了現在和一件事情,他已經與雍王一榮具榮,一損具損了。不要妄想回到大明瞭。王陽明長嘆一聲,說道:“殿下,開創東雍基業,爲何還要回大明爭位,以老臣之間,殿下就當做沒有看過這兩封書信吧。如果陛下有能力衝破楊閣老的阻攔,封殿下爲儲君。殿下自當從命。如果陛下不能壓服楊閣老,那麼殿下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流漏出急切之心,反而使得殿下在陛下心中失分,爭統大事,萬萬不能操之過急。”
朱厚煌好像聽明白,又好像沒有聽明白,說道:“如今,朝中紛紛擾擾都向孤而來,孤該如何應對,難道什麼也不做?就不會被牽連嗎?”
奪嫡之事,有進無退,即便是你想退也無處可退。什麼也不做,簡直是任人宰割。
“殿下,覺得該做什麼?”王陽明反問道。
一時間朱厚煌語塞了,是啊,該做什麼啊?他發現他完全插不上手。也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去插手。
王陽明說道:“奪嫡的關鍵在於京師,殿下在千里之外,什麼力氣都做不了,反而有所妄動的話,不但無利反而有害。殿下不如深務根本,以圖後舉。”
“何爲根本?”朱厚煌向王陽明請教道。
王陽明說道:“殿下以爲,陛下何以選殿下爲儲君?”王陽明不等朱厚煌說,就爲他解答道:“無他,殿下深肖陛下。”
對歷代太子來說,最深的魔咒,就是皇帝常言不類己。但正德之所以高看朱厚煌一眼,就是類己。
正德好大喜功,一心想開疆擴土,朱厚煌也是。
正德不喜歡儒教,反而在雜學上有所精進,比如在佛學上,而朱厚煌也是不喜歡儒教,在正德看來在算學上也有所造詣。
正德覺得朱厚煌登基,能夠很好的繼承自己的政治思想。
所以,想確立儲君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朱厚煌。
“但是僅僅是深肖陛下,也不是陛下立殿下爲儲的所有原因,殿下攜二十萬兩出海,有今日東雍之勝,顯示出殿下之能,纔是陛下選定殿下的最後原因,所以殿下應該做自己一直在做的,讓陛下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朱厚煌說道:“弟子知道了,”朱厚煌長行一禮道:“弟子,這就親自督促火炮的進展,努力攻下馬六甲城,爲陛下獻禮。”
奪嫡之事,直接用陰謀手段,是下乘之事。而顯露自己的才能,證明自己纔是最好的繼承人,纔是上乘。
朱厚煌得了王陽明的指點,元氣滿滿的去督造火炮了。
在朱厚煌走後。
王陽明獨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細細的思量。
他給朱厚煌所言的,並沒有騙朱厚煌。奪嫡之爭,發展到現在分明成了大明皇權與內閣相權之間的爭奪,根本不是朱厚煌所能插上手的,無謂亂動,只能給對方以破綻。不過也未嘗不是安撫朱厚煌之詞。王陽明此刻所想的是。朱厚煌真的不適應當大明的皇帝嗎?
朱厚煌有沒有才能?有。
但是朱厚煌適合不適合當大明的皇帝。王陽明之前以爲是不適合,無他,政治路線上的南轅北轍。
比如在大明,幾乎早就成爲官府不下鄉,任由地方的鄉紳自治。但朱厚煌的東雍卻講究秦漢之際的編戶齊民。幾乎每一個壯丁都在官府的名冊之間。
但是王陽明也見識到了這種力量。
如果不是沒有編戶齊民之法,陸完也不會在短短一兩年之內,開闢出數十萬畝良田,修建數百里的堤壩,並且建立起十幾座縣城,真正爲東雍立下根基。這固然有陸完的能力,但是不得不承認,東雍在制度上的優越性。
而大明文官治事,以清靜無爲爲上。但是朱厚煌這邊有意無意的以政績爲上,開墾多少良田,賦稅上有什麼上佳的表現,等等,這才東雍官場的價值觀。
這就是這樣,官府的觸角深入民間,才使得朱厚煌一直以來的人力缺口從來沒有少過。
也是王陽明帶來了大批的心學弟子,纔算是填滿了東雍的需要,不過這些大批心學弟子,不是全部在東雍出仕。不過這邊剛剛弄好,朱厚煌就南下擊敗佛郎機,開闢古晉,星城,兩地,又有大量的人才缺口。
兩者政治取向上爭鋒相對,纔是文官爲什麼竭力反對朱厚煌爲帝的原因。王陽明知道,楊慎也知道,如果朱厚煌登基,非要在大明掀起一場大風暴不可。
但是跟着朱厚煌時間長了,他也不能完全否定朱厚煌所做所爲是錯的,因爲如果朱厚煌所做的是錯的,那麼朱厚煌又是如何開闢如此大的基業。
那麼朱厚煌沒有錯,整個大明官場如此蠅營狗苟的,就是錯的?之前,沒有朱厚煌被選爲皇儲之事,王陽明還能不去想其中對錯,但是此刻王陽明必須要有一個抉擇了。是不是竭力輔佐朱厚煌,登上九五之位,或者覺得朱厚煌不是皇帝的人選,袖手旁觀。乃至急流勇退?
王陽明正在自己內心交戰的時候。朱厚煌安置了一下大員這邊的事務,立即乘船離開了大員,去了北港。
依舊是炮場之中。
只是在炮場主持火炮的是來自京師的炮匠。姓湯,朱厚煌稱呼他爲湯師傅。湯師傅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渾身肌肉隆起,看上去不像是一個匠師,反而是一個武將一樣。
火爐之邊,熱氣蒸騰,幾乎要將人烤熟,讓朱厚煌實在忍受不了。朱厚煌也不靠近,遠遠的看過去,一片升騰的火光,遮掩了其他東西。朱厚煌問湯師傅說道:“湯師傅,你鑄造出來的火炮,能不能擊毀城牆?”
湯師傅吶吶的說道:“這個小的,不知道,不過這已經是臣能鑄造出來最大的火炮了,再大臣也沒有把握了。”
朱厚煌對這裡的進展,非常看重,慢慢也就明白了一點,就是古代火炮,哪怕是重炮其實也就那回事了,你可以看做一個巨大的鐵管子而已。上面再有一些固定有的東西。根本沒有高大上的成分在裡面,之所以用銅不用鐵,不過是銅的熔點問題,還有導熱問題,這些比鐵好,而且銅處理來,比鐵容易,畢竟從商周時代,中國就將銅料玩的很溜。鑄造的大型銅件,比比皆是,比如寺院的鐘鼎之類。
朱厚煌與湯師傅說話的時候,滾燙的銅水倒入模具之中。湯師傅立即去前面指揮。不顧滾燙的問題,一直等冷卻下來,纔算是放了心。
等第二天,湯師傅親自動手,將一件件模具給拆了下來,一門銅炮就造好了。
朱厚煌看這銅炮就好像是一個圓形的銅柱一般,下窄上寬,上面有一片片好像是卡箍一樣的東西,通體散發出銅黃之色,上面還沒有經過打磨看上去,有一股金屬的粗糙感,朱厚煌深入炮口摸了摸,炮口大概二十多釐米,不過炮膛之中,與外面差不多,一樣的粗糙。
朱厚煌立即覺得這火炮並不如看上去的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