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把禹王神槊往肩頭一扛,催馬來到呂具面前,嬉皮笑臉地說道:“我說大個子,你挺好啊!”
呂具平端鳳翅鎏金-,睜雙眼定睛觀瞧這位來將。但見這匹馬可不錯,跟大青緞子一樣,鞍韉嚼環鋥明瓦亮。不過,騎馬的這個將官可太難看了。跳下馬來,平頂身高也不過五尺掛零。盔斜甲歪,衣履不整。往臉上看,一副餅子臉,小蒜頭兒鼻子,耷拉着嘴角,左眼像剝了皮的鴨蛋那麼大,右眼像香火頭那麼小。四個大板牙,稀稀拉拉。別看他人不壓衆,扛着的這條禹王神槊可不錯,鋥明瓦亮。肩上還斜背一個兜子,鼓鼓囊囊,不知裝着何物。
呂具看罷多時,壓了壓一腔怒火,高聲喝道:“嗯,來將通名!”
“問我呀?有名有姓。我本是安徽人,爹爹官拜開明王,姓常名叫常遇春,我是他老人家的二兒子常茂。你若記不住,就叫我茂太爺得了!”
“呸,胡說八道!”
“什麼胡說八道?愛叫不叫。哎,你叫什麼名宇?”
“金-無敵將呂具。”
常茂還是嬉皮笑臉地說道:“噢,你就是呂具?過去就聽說你挺厲害,今天一見,果真不假。我說呂將軍,我跟你商量點事行不?”
呂具聽罷,心裡合計,這小子嬉皮笑臉的,什麼意思?略停片刻,說道:“有話就說吧!”
“我說呂將軍,咱們當武將的可真不容易啊!爲了各保其主,把腦袋都掖到褲腰帶上了,每天征戰疆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會剛纔來說吧,我們那小哥兒幾個,有的把你們人的腦袋擰下來了,有的在前敵打了勝仗,他們都立了大功。這回挨着我了,我要打了敗仗,該怎麼回去交待呢?請呂將軍成全成全我,乾脆,把腦袋伸過來,讓我把你拍死得啦!”
“胡說!”這幾句話可把呂具氣壞了,心裡說,這是個什麼東西?不但五官相貌不怎麼的,說出話來也真損呀!呂具怒火難捺,大喊一句:“爾往哪裡走!”說罷,掄鳳翅鎏-銳,照常茂就砸來一下。
常茂見-來了,不敢怠慢,趕緊撥轉戰馬,躲到一旁。呂具不依不饒,回手又是一。常茂還不應戰,又將-躲開。就這樣,連着四五下,也沒還手。
呂具不明其詳,帶住戰騎,怒斥道:“哎,我說常茂,因何不戰?”
常茂眼珠一轉,說道:“我說呂具,你覺着你的能耐不含糊啊?哼,跟茂太爺我比,你可差遠啦!我說呂具,咱們就這樣平平常常地對打,有什麼意思?我說這麼辦行不?”
“怎麼辦?”
“咱打個絕的。”
“絕的?此話怎講?”
“我說呂具啊,你說你有勁,我說我有勁,那咱倆就來個一對三下,比比誰勁大。”
“怎麼比?”
“你砸我三下,我砸你三下。你要把茂太爺砸趴下,那我沒說的,算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我要把你砸趴下,你也算是個大飯桶。我這個打法,你樂意不?”
呂具聽罷,狂聲大笑:“哈哈哈哈!娃娃,你真會出主意。行,怎麼打我都聽便。”
“好,夠個英雄。既然是我出的主意,還得依着你,先叫你打我三下。我要是招架不住,那我就算輸了。若招架過去,翻過手我再打你。你看夠朋友不?”
呂具心想,嗯,這還不錯。常茂,你真是自找苦頭。就你這個頭兒,還經得住我砸嗎?慢說三下,只用一下就差不多結果了你的狗命!想到此處,答道:“好!”
“不過,還有一件。”
“哪一件?”
“咱二人疆場比輸贏,是單對單,個兒對個兒。所以,咱倆得各自跟自己人講清楚,不準別人助陣。”
“那是自然。”
二人商量已畢,各自騎馬,迴歸本隊。
呂具策馬回到陣腳,到了張士誠跟前,跟衆將官述說了一番。衆將一聽,都放心了。爲什麼?因爲他們知道常茂準要吃虧。心裡都暗暗合計,要比力氣,你常茂可相差太遠了。而且還叫別人先打,那你就更倒黴了。張士誠聽罷,也十分高興。
呂具囑咐已畢,一撥戰馬,又到了兩軍陣前。
常茂回到本隊,跟寧伯標衆人一講,寧爺的眉頭不由一皺。心裡說,這孩子,怎麼把刀把子給了人家啦?哎呀,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怎能對得起他爹常遇春呢?想到這兒,不由擔心地問道:“常茂,你如此行事,可有把握?”
“老人家,我沒有金剛鑽兒,也不敢攬瓷器活兒,你就放心吧!”
朱沐英在旁邊也說:“老……老前輩,放……放心吧!這傢伙一肚子轉軸,他……他能吃虧嗎?”
寧伯標聽罷,仍然放心不下,再三囑咐常茂,要他多加小心。
常茂連連點頭。接着,辭別衆人,策馬來到兩軍陣前,與呂具二次見面,還是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個子,你說好了嗎?”
“說好了。”
“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現在就開始。”說着話,常茂晃了晃掌中的禹王神槊,活動活動筋骨,接着,在陣前透了通戰馬,這才說道:“嗯,這回可差不大離兒了!呂將軍,請吧!”說話間,拿出了捱打的架式。
呂具見了,緊咬鋼牙,先把戰馬捎回幾丈遠,一提丹田氣,運足了力氣,雙手舉起鳳翅鎏金-,二腳一磕飛虎鞭,催馬來到常茂跟前,拼命掄開金-銳,“嗚”!奔常茂頂樑就要狠下絕情。
你說常茂這小子的心眼兒有多靈巧?他見呂具的鳳翅鎏金-掄來了,急忙高喊了一嗓子:“等一等!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呂具一聽,立時泄了渾身的氣力,問道:“還有何事?”
“哎,我說大個子,方纔我想了想,覺得你這個人挺不仁義!”
“啊?!此話怎講?”
“你看,我讓你先打我,你倒是說兩句客氣話呀?可你一句也沒有說,就惡狠狠地來打茂太爺,這像話嗎?哪怕你是假的,也應該讓讓我呀!就憑這個,我就不贊成你。”
呂具聽罷,大笑:“哈哈哈哈!方纔你說話之時,我未加思考。其實,誰先動手還不一樣?要不,你先打我?”
“哎,這可是你說的?”
“嗯!”
“那我先打你得了!”
“啊?!”呂具一聽,心裡說,這小子,轉軸真快呀!他略停片刻,說道:“好,那你就先打我吧!”
“哎,這纔算英雄好漢呢!應該。衝你這個歲數,衝我這個年紀,無論哪一方面,我也得先打你。”
“行。那你快點進招兒!”
寧伯標在後邊聽了,心頭頓時一振,嗯,這小子還真能耐。呂具呀,這一回你可要上當了。衆戰將也眉開眼笑,竊竊私語。
再說常茂。他把戰馬一撥,依舊嬉皮笑臉地說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說罷,他掄開手中的禹王神槊,在那裡就運上勁兒了。
呂具見常茂準備進招兒,手中平端鳳翅鎏金-,眼珠不錯神兒地盯着常茂。他心裡暗自說道,哼,做大將的,以力爲主。就憑你那模樣兒,縱然使出吃奶的勁兒來,能有多大力氣?
呂具正在暗自思忖,就見常茂高舉大槊,策動戰馬,奔呂具衝了過來。等來到呂具近前,大喊一聲:“我可要打了!”說罷,一掄手中的禹王神槊,“嗚”!衝呂具砸來。
呂具見常茂來勢甚猛,忙使出渾身的力氣,舉火燒天,凝神注視,揮-往上就搪。
常茂不進招兒還則罷了,這一進招兒,倒把呂具打樂了。怎麼?他這禹王神槊連一點兒勁都沒有,砸在-杆子上,“噹啷”一聲,被崩出老高。
常茂砸完這一架,圈回馬來,大聲叫道:“啊呀,我的勁兒哪裡去了?我說大個子,這回不算,咱重打得了!”
“胡說!磨蹭了半天,怎能不算?快快進招兒,還有你兩下兒。”
常茂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說道:“倒黴,我這是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啊!唉,怎麼就沒勁了呢?”轉臉對呂具說道,“好,不重打就算上一下,這一回待我用大勁兒。”說罷,催開戰馬,掄起大梁,又奔呂具砸來。
呂具擺動金槊,“鏘啷”一聲,又將大槊磕開。這一回,更把呂具逗樂了。怎麼?常茂比還沒勁兒。呂具心裡說,小娃娃,你唬人唬得可不淺哪!就憑你這兩下子,還想跟我比勁兒?真來笑話。他不屑一顧地對常茂吼叫:“娃娃,還有一下兒!”
“嗯,還有一下兒,哎呀,我今天怎麼就沒勁兒了呢?”
你別聽常茂嘴是這麼說,心裡可真用上勁了。他暗自咬牙,心裡說道,呂具,這回我就叫你吃個飽虧!常茂打定主意,把禹王神槊往空中一舉,緊催戰馬,又奔呂具砸來。
呂具連接兩招兒,見常茂沒多大力氣,因此,這一回也就未加防備。哪知道這一槊疾似閃電,快似流星,“鏘啷啷”一聲巨響,砸到了灌金-的-杆上。這一下可要了命啦,那麼大的金-無敵將,在馬上坐立不穩,“哎喲”一聲,從馬屁股後頭摔了下去,當時就昏迷不醒了。
呂具掉落馬下,常茂也沒得好。怎麼?那大-與大槊相撞,“噹啷”一聲,把禹王槊顛起有四五尺高。常茂覺得眼前發黑,也“哎喲”一聲,從馬脖上出溜了下去,當時也不省了人事。
兩旁當兵的見了,趕緊闖到兩軍陣前,各搶着自己的主將,迴歸本隊。
這仗沒法打了,兩方面都收兵撤陣,各自回營。
咱不表張士誠搶救呂具,單說寧伯標衆人。他們把常茂搶回大帳,又拽耳朵,又晃腦袋,又捶打前胸,又撲拉後背。
朱沐英一看,驚慌失措地說道:“完……完了,這……這回他算緩……緩不過來了!”
野人熊胡強也晃着腦袋直撲棱:“醒醒,醒醒!”
衆人也一再呼喚。
過了半天,常茂才慢慢把眼睛睜開:“哎呀我的媽喲,可把茂太爺震壞了。哎,我現在活着呢,還是死了?”
大夥一聽,這個樂呀:“你明明活着,怎麼說死了呢?”
“不對,剛纔我覺着魂兒都出竅兒了!”
寧伯標走到常茂近前,微微一笑,說道:“茂兒,休要胡說。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好了。哎喲,我的手好疼呀!”說着話,伸出手來一看:喲!虎口都被震裂了。他心裡說,哎呀,這呂具可真厲害。我們倆還沒算完呢,得想招兒制服他。想到這兒,常茂不顧傷痛,又要請令對敵。
正在這個時候,探事的藍旗進帳,跪報軍情:“報!報元帥和各位將軍,給大家道喜!二王千歲胡大海把救兵搬來了!”
寧伯標一聽,當時就樂得站了起來:“現在何處?”
“離這兒還有十里之遙!”
寧伯標眼睛一亮,當即傳下軍令:“衆將官,亮隊迎接!”
生力軍來了,大家欣喜若狂,趕緊亮隊,出營迎接。
時間不大,兩軍會師。寧伯標等人一看,-!搬來的人可真不少,寶槍大將張興祖,飛刀將焦廷,鐵槍將趙玉……三十幾位御總兵,陸陸續續,各帶本部人馬,全都來到了。這些軍隊真是無邊兒無沿兒,一眼看不到頭兒。
胡大海腆着草包肚子,策馬走在最前面。衆人一看.趕緊過去見禮。胡大海把手一擺,傲慢地說道:“免了,免了。今天咱們大家又見面了,哈哈哈哈!”
這時,寧伯標也走了過來,與胡大海見禮。胡大海見是寧伯標,不覺一愣,忙問道:“喲,兄弟,你怎麼也來了?”
寧伯標用手一指,笑着說道:“二哥,呆一會兒我跟你再算賬!”
胡大海聽罷,不解其意,忙問道:“哎,有什麼賬可算的?”
寧伯標說道:“這筆賬嘛,你心裡清楚,我心裡明白。等回去再說吧!”
衆將官寒暄已畢,兵合一處,將打一家。霎時間,紮好了連營。胡大海傳下令箭,擺酒慶功,祝賀會師。
酒席宴前,寧伯標把出征以來的經過以及開仗的情形,當着胡大海和各位御總兵,詳細講述了一遍。
胡大海也把搬兵的經過講了一遍,並且說道:“咱大明的家底可都來了——三十六路御總兵,人馬不下二十萬。再要攻不破牛膛峪,咱可就算徹底完蛋了。”
寧伯標說:“不。既然二哥搬來了雄兵,明天疆場見仗,定能大獲全勝。”說到此處,寧伯標用手點指胡大海,低聲責怪道,“二哥,有你這麼幹事兒的嗎?”
“我,我怎麼了?”
“你忘了?我女兒寧彩霞的婚事,你是怎麼給辦的?”
“哎喲兄弟,這事你可得多擔待。你想,二哥我身上有多少大事兒啊?我只顧搬兵救駕了,都把這事兒給撂開手啦。”
“哼,告訴你吧,朱沐英誤走鳳凰莊,我們見過面了。”接着,就把往事又述說了一遍。
胡大海一聽,咧嘴樂了:“哈哈哈哈,這不省我的事了!總而言之,見着面就得了。怎麼樣,這姑爺保險你滿意吧?”
“呸!”寧伯標吐了他一臉唾沫,“二哥,你算損透了。有這樣牙排似玉、齒白脣紅的嗎?有這樣的美男子嗎?要不是我女兒樂意,我們一家子就得出人命!”
“兄弟,就這麼着吧!丫頭找丈夫,幹嗎非挑那俊俏漂亮的?俗話說,‘郎才女貌’,挑郎君要挑他的能耐、才氣,可不能以衣貌取人。既然姑娘願意,咱們當老人的,還有什麼話可講?”
寧伯標與胡大海說笑一番,話鋒一轉,談到正題。寧伯標就問:“二哥,明天怎樣出兵見仗?”
胡大海鄭重其事地說:“兄弟,既然你來了,你就是大帥。我是軍師,我給你參謀參謀還行,讓我分兵派將,那我可不行。”
“不,還是二哥派將爲好。”
胡大海再三推辭,寧伯標也不敢從命。最後,衆人一致同意,讓胡大海分兵派將,讓寧伯標參贊軍機,當個謀士。
胡大海萬般無奈,只好說道:“好,那我就嚐嚐這當元帥的滋味吧!來呀,傳我的令箭,殺牛宰羊,犒賞三軍。明天,大夥把本領都拿出來,一鼓作氣,衝進牛膛峪,解圍救駕!”
“遵命!”
胡大海又吩咐,讓二十萬軍隊,盛排宴會,飽吃飽喝。同時還吩咐,凡是當官的——不管大官還是小官,一律到大帳慶賀。
這當官的一來,就有五百人之多呀!他們雁翅形排開,坐在大帳兩側。霎時間,僕人將酒宴擺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胡大海把筷子一放,說道:“各位,我有幾句話,在酒席宴上,不知當講不當講?”
衆人一聽,忙把筷子放下,齊聲說道:“二王千歲,有話請講,我等願聽教誨。”
“王爺,有話您就說吧!”
“今天,咱老少爺們兒聚會在一塊兒,我心中頗有所感哪!”
“您所感何來?”
“唉!人生一世,不知遇到多少苦樂悲歡,真不容易度過呀!就拿我來說,想當年,賣過私牛,打過把式,賣過藝,給人家看過家、護過院,還保過鏢。那些年頭,風雨飄搖,東竄西奔,歷盡了萬般艱辛,好不容易纔落到亂石山,我們哥兒七個,八拜結交,共舉義旗,纔算走上了正路。打那以後,我跟着老四朱元璋取襄陽,戰滁州,定南京,幹起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決心要一統天下。這些事情,當初我做夢也沒想到過呀!我時常暗暗合計,這是什麼原因呢?不管天時地利人和也好,命運也罷,歸結到底一句話,得說我老胡有能耐、有本事。別人呀,都不在話下。憑着我胯下馬,掌中槍,打遍天下無敵手,不亞於當年的張翼德。上一次,闖牛膛峪搬兵,憑的是我;這次到牛膛峪救駕,不是吹牛,還得靠我。你們呀,只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有我一人衝鋒陷陣就夠了,你們給我助助威就行,都跟着我沾光吧,哈哈哈哈!”
寧伯標聽着不是滋味,冷淡地說道:“你休要目中無人!”
胡大海牛眼一瞪,犟着勁兒地說:“什麼目中無人,是騾子是馬,咱得牽出來遛遛。誰不服氣兒,到兩軍陣上見個高低。”
胡大海這一頓擺唬,氣惱了手下的衆位將軍。他們一個個雙眉緊鎖,暗自思忖道:姓胡的,你也太能吹了!難道只有你是英雄,我們都是擺設?他們暗自議論道:“各位兄弟,有勁到陣前使啊,立個大功給他看看!”
“對!明天到疆場上再說。”
衆將官暗樹雄心,要大破牛膛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