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堅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半塊硬餅,他厭惡地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周圍的衆多乞丐,沒敢扔掉,小聲道:“這些人瘋了嗎?”
袁茂搖搖頭,與老道一樣困惑。
乞丐們點起一堆堆的篝火,在周圍載歌載舞,臉上的幸福表情快要溢出來。
“他們真相信天機船、相信會有一位人間新主?”樊大堅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了鬼怪世界。
袁茂還是搖頭,擠出人羣,找個僻靜的地方,說:“這麼多乞丐聚在城外,官府沒人管一管嗎?”
“怪事這麼多,你居然關心這個?”
“別的怪事我找不出原因,就這件我可以去附近的衙門裡問問。”
“你還真是一位官老爺。”樊大堅走出幾步,隨手抓住一名路過乞丐的胳膊,硬拽過來,問道:“你是從清河來的?”
乞丐一臉污穢,看不出年紀,卻能看出發自內心的喜悅,“是啊,你是新入會的?”
“嗯。”
“清河乃龍興之地,我們有從龍之功,今後飛黃騰達,告訴我名字,或許我能提攜你們兩個。”
樊大堅將入會時編的名字給忘了,隨口又編兩個,將手中的半張餅遞過去,“沒啥好東西,算是一點孝敬。”
乞丐並不餓,但是“孝敬”這兩個字就足以令他心花怒放,接在手中,“嗯,還是京城人有眼力見兒,別看只是半張餅,我記得你們的好處。”
乞丐要走,樊大堅抓住不放,“我有點不太放心,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不怕被官府驅逐嗎?”
“哈哈,膽子這麼小,還敢來求取富貴?別怕,咱們又不是造反,官府憑啥驅逐?而且上頭說了,官府忙得很,沒工夫管咱們這些人。”
乞丐又要走,樊大堅依然不放人,“人間新主是哪位?我倆想去拜見一下。”
乞丐有些不耐煩,面露鄙夷,“新主是隨便能見的嗎?到哪都有尊卑貴賤之分,你倆剛剛入會,寸功未立,就想見新主?”
乞丐跑了,樊大堅嘿嘿笑道:“怎麼樣?”
袁茂笑着搖頭,“等於啥也沒問出來,就知道一件事,這些閹丐真相信那通鬼話。”
兩人重新擠入人羣,在最熱鬧的地方找到了蔣二皮與鄭三渾,這哥倆兒倒是不挑食,也不挑人,一邊啃硬餅,一邊手舞足蹈,再加上一身破爛單衣,完全融入到羣丐當中。
袁茂與樊大堅各拽一位,拖出人羣。
蔣二皮擦擦額頭上的細汗,“這些叫花子倒是挺聰明,跳來跳去能驅寒,心裡還挺高興。”
“還能吃下去東西。”鄭三渾用牙齒扯下一塊餅。
“我們哥倆兒決定了,以後沒飯轍兒的時候就跟他們混幾天。”
“沒飯吃的時候可以找我。”樊大堅不太熱情地邀請,馬上又道:“你倆去打聽一下人間新主是怎麼回事。”
兩人大笑,蔣二皮道:“你們真相信這種鬼話?哈哈,別說人間新主,彌勒降世、玉皇轉世、太祖重生我都見過,無非是騙點小錢兒,何必當真?唉,我們哥倆兒沒這種本事,樊爺相貌堂堂……”
“呸,我是正經修道之士,不走這種歪門斜道。”樊大堅掏出一塊碎銀子,“人間新主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確有其人?乞丐們爲何不怕官府驅逐?誰打聽明白,銀子歸誰。”
還是銀子好用,蔣、鄭兩人分頭跑進人羣,各自打聽消息。
樊大堅笑道:“有人就得用上。”
周圍的乞丐似乎又多了一些,清河的閹丐自吹自擂,好像富貴已在手中,京城內外聞訊趕來的新人大都也是乞丐,嘴裡吐出的諛詞如雪片一般四處飛揚。
袁茂看了一會,嘆道:“給這些人換上官袍,何其相似?”
“呵呵,換上道袍、僧服也都一樣,既分尊卑貴賤,就免不了阿諛奉承……”樊大堅一拍腦門,“我突然有點明白鬍桂揚爲啥總是一副懶樣了,這小子分明是在同尊卑、齊貴賤,怪不得上司都不喜歡他。”
一名年輕乞丐擠過來,小聲道:“兩位在打聽消息?”
“誰讓你過來的?”樊大堅以爲是蔣、鄭二人找來的人。
年輕乞丐搖頭,“兩位是哪個衙門的?”
樊大堅一愣,“我們不是差人……”
年輕乞丐笑道:“兩位可不像叫花子,起碼像我一樣,弄身真正的行頭,臉上也得多抹點泥。”
“你是差人?”樊大堅吃了一驚。
“噓,我是南城兵馬司派來的,姓呂。”
袁茂拱手道:“幸會,恕我多嘴,便裝偵緝這種事情,應該由錦衣衛來做吧,兵馬司……”
呂姓乞丐笑道:“我一猜你就是錦衣衛,你們那邊最近不是忙嘛,人手都調進城裡,城外沒人管,上頭擔心乞丐們鬧事,派我過來查看。”
“查看到什麼沒有?”樊大堅問。
呂姓乞丐滿臉苦笑,“跟兩位看到的一樣,據說還有幾處地方是神僕會的據點,吃喝跳舞,估計過兩天就能散去。呃,既然錦衣衛派人來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袁茂點點頭,呂姓乞丐大喜,拱手道:“兩位怎麼稱呼?我回去也好有個交待。”
樊大堅剛要開口,袁茂卻碰他一下,然後搖搖頭,樊大堅明白過來,也搖搖頭。
呂姓乞丐也不勉強,笑着告辭,擠進人羣,很快消失不見。
周圍的乞丐突然高聲歡呼,向一個地方涌去,袁茂與樊大堅互視一眼,急忙跟上。
原來是有人站在一輛騾車上分發食物,饅頭、包子、燒餅、飯糰四處亂扔,“熱乎的,別搶,人人有份!”
樊大堅摸摸肚子,“我還真有一點餓了,搶兩個包子吧。”
“你去吧,我還能堅持一陣。”袁茂笑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待會咱們拿錢買幾個。”
“這些人未必願意……”袁茂話未說完,就覺得後腰一緊,被什麼東西抵住,隨後是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別亂動,我認得你,我的刀不認得。”
樊大堅同樣僵住,顯然身後也有利刃。
“兄弟,我們不是來惹事的,要錢要物,開口便是。”袁茂小心地說。
“要人。”身後的人輕扯一下。
袁茂與樊大堅轉身,看到四名乞丐,手裡都握着短刀、匕首,個個神情嚴肅。
食物分發完畢,騾車駛來,四丐連推帶搡,將兩人送上車廂,隨後坐上車尾。
行程不算太長,袁茂與樊大堅卻是不辨東西,早已迷失方位,車上問話,沒有得到回答,反而捱了幾拳。
到達目的地,兩人被拖進一間房中,門戶緊閉,周圍漆黑一片。
樊大堅向前摸索,“這幫乞丐來真的?”
“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袁茂問。
“像是……藥材,這裡是藥鋪?”
“可能。老道,如果這次逃不出去,我得向你道歉。”
“爲何道歉?”
“你馬上就要發財,我卻將你拖進危險之中。”
“拖進危險?我明明是自願的,不對,我先開頭,我拖你進來還差不多,也不對,要怪就怪胡桂揚。”
“關他什麼事?”
“你忘了,咱們本來正常喝酒,說起他之後,咱們才覺得無所事事,想要找點危險的事情做做,正好碰見那兩個傢伙,咱們就跟來了。若是沒有胡桂揚,咱們還在喝酒,根本就不會出門,對不對?”
“好吧,怪他。總之,很高興結交你這樣一位朋友。”
“真心朋友,千金不換,靈濟宮真君的位置也不換。這麼說來,還是得感謝胡桂揚,沒有他,咱們根本不會認識。”
“不是跟他出生入死,咱們也沒這份交情。”
“對,咱們……”
房間裡突然傳來笑聲。
“誰?”袁茂與樊大堅齊聲喝問。
“這個胡桂揚是什麼人?你倆一會怪他,一會謝他?”聲音稚嫩,像是個孩子。
“胡桂揚……先說你是誰?”樊大堅發現對方年紀不大,懼意盡去。
“我若是知道自己是誰就好啦。”
“什麼意思,你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樊大堅道。
“不知道,我就記得最近幾天的事情,再往前的事情都不記得。”
“你也是被那些乞丐抓來的?”袁茂問道。
“不記得,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六七天了吧。”
“你聽說過神僕會嗎?”袁茂覺得這個孩子必有來歷。
“知道,天天有人向我講神僕會的事情,還說我今後會是天下主宰……”
“原來是你!”兩人齊聲道。
“你倆認得我?”孩子很高興。
“不認得,但是大羣乞丐涌來京城,聲稱將有一位人間新主降臨,想必就是你了。”樊大堅找到目標,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什麼都不記得?不明白他們爲何選你當新主?”袁茂問道。
“不記得,我也不想當新主,只想弄清自己是誰,如果有家的話,能回自己家去。”
外面響起開鎖聲,三人全都閉嘴。
片刻之後,有人提燈進屋。
屋子應該是一間倉庫,堆放着大量包裹、木箱,牆邊有一張小牀,牀上坐着一名十來歲的孩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新來的兩人。
袁茂與樊大堅都沒見過這個孩子,看了一會,扭頭看向來者。
“咦,我認得你。”樊大堅很是意外,“你是……你是牛掌櫃,這裡是烏鵲衚衕廣興鋪?”
牛掌櫃哼了一聲,“果然是你們兩個,胡桂揚派你們來的?他還沒死心?”
樊大堅正要說不是,袁茂搶先道:“沒錯,胡校尉派我們來的,天亮之後我們若不回去,他會親自到來。”
牛掌櫃似信非信,“來做什麼?救你們兩人嗎?”
袁茂靈機一動,“來找神船的秘密,來找隱藏的異人,來找……”袁茂看向孩子,還是猜不出來他的身份,“來找神子。”
他將妖狐案時聽說的事情也用上。
不知哪一句說到痛處,牛掌櫃臉色驟變。